銀鈴作響。
門外傳來玩家們跳舞和唱歌的聲音。
室內燃燒的壁爐噼啪作響,火光跳動在暖色的地板之上。
被風雪凍得面頰微紅的小少年,掀起門帘迅速走入。
「……現在我可是放棄了王城的所有線索,辭了工作,白身前來了。」諾爾將大衣掛在一旁的衣架上,笑嘻嘻地說:
「魂族的首領,你可要保護好我。」
他笑得爽朗,笑聲迴蕩在安靜的室內。
他手裡整理著衣服,等待片刻,卻沒有得到回應。
他回頭,看著依然微微躬著腰,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青年,試探性地喚了一聲:「……蘇明安?」
蘇明安站了起來。
捲成卷的地圖緊緊攥在他的手裡,他回過頭,一雙有些怔然的眼睛看向諾爾。
「嘭!」
小門推開。
呂樹和林音走了進來,看見現在的一幕。
「怎麼了?」林音愣了愣:「怎麼都站著?馬上要公布海上盛宴規則了,不聊聊嗎?」
「你們先聊。」
蘇明安出聲,聲音顯得有些沙啞。
他迅速朝門外走,正好碰上了過來送東西的影。
「你現在這是要去哪?」影問。
蘇明安一把接過影手裡的霰彈槍、被動藥劑和武器。將藥劑喝下後,掠過影直直走了出去。
「塞維亞,阿爾切列夫,你們都別跟著。」他丟下一句話。
他步子極快,立刻消失在了所有人視線中。
「……他這是怎麼了?」林音扭頭問呂樹。
呂樹茫然地搖了搖頭。
「諾爾,你兩說了啥?」林音問諾爾。
諾爾正看著門外的身影。
大雪順著木門迅速灌進來,面對著迎頭的風雪,他的視線有些游離。
片刻後,他像是想明白了一般,露出了笑容。
「……原來是這樣啊。」他說。
「什麼怎樣?是怎樣?」林音一臉不解:「不是,我說,這種關頭就別謎語了,隊友之間需要充分交流吧。」
「你們聊。」諾爾扯下衣架上的衣服,快步跟了上去:「我去和他一起。」
「餵——別走啊,馬上頒布規則了,我們就兩個人怎麼打,餵——」
……
風雪愈大。
蘇明安一路趕往南區碼頭,步伐極快。
十二點到達的鐘聲在他的耳邊響起,教皇開始頒布規則。
蘇明安迅速前行。
他沒有選擇掩飾自己的行動,也沒有選擇第一時間去救要被異化的那些人。
因為在他眼裡,這只是個廢檔罷了。
他已經漸漸發現一件事情。
……主辦方可能無法真正插手進遊戲副本之中。
遊戲副本,更像一個自行運行的系統。
它至今為止都表現得極為公平。危機總與高額的獎勵並行。
在瀏覽世界論壇,查看其他人的攻略路線時,他便發現了這一點。
——遊戲副本其實沒有刻意針對自己,它的難度和自己得到的獎勵相配,並不會因為自己是第一玩家,就刻意不給自己過關。
主辦方能插手的點,僅限於觀測者、獵殺者這種特殊身份的安排上,他們並不能影響遊戲副本的邏輯鏈,更不能直接殺死一個玩家。
他們只能通過對其他特殊身份者的異化和引導,側面影響玩家的行動。
更讓他確定這個結論的,是上一周目的情況。
當時,諾爾的話語其實不算特別謎語,稍微會思考的人都能看出他在暗示什麼,更別說智力水平應該遠在人類之上的主辦方。
如果主辦方真的能插手遊戲副本,早在諾爾脫口而出,蘇明安沒有反駁的那一刻,他們就能明白蘇明安擁有著什麼樣的能力,他們大可以出手,中斷遊戲進程,抓住蘇明安,或是控制住他不讓他死亡。
……但他們沒有,反而看著蘇明安經歷了漫長的下墜,而後就這麼看著他死去。
這是否說明,
主辦方其實並不能真正意義上插手遊戲?
或者說,
有主觀偏向的主辦方,是否無法影響客觀存在,且自行運轉的遊戲副本?
那麼,他在這個註定要被廢棄掉的壞檔,其實不必過多掩飾自己的行為。
根據上一周目的信息,自己是在早上八點時死亡,回檔到了這個時間點。
雖然回檔的時間點與時間沒有太大關係,只與關鍵劇情有關,但一般來說,就他目前經歷的,兩個回檔點之間距離的時間不會太近,起碼在十個小時以上。
為了保險起見,他縮減一半的時間,將其定為凌晨五點。
只要於凌晨五點前死亡,他可以永遠擁有五個小時的先機時間。他要在這五個小時裡,找到更多的線索。
他戴上面具,穿上黑袍,一路前往南區碼頭。上個周目,他聽說這裡似乎爆發了什麼事情。
由於規則已經發布,這裡一時成為了玩家聚集地,宛如一個大型菜市場。
「賣藥劑!賣大型回血藥劑,緩回,瞬回!」
「尋一支臨時小隊,本人為二階火法,戰力700+……」
「出售榜前玩家寫真集,買一夾三……」
「前面的麻煩讓讓啊,我想進船……」
……
因為前五個普通據點都被魂獵包全,王城和教堂又進不去,這群玩家開始在南區碼頭這個特殊據點聚會。
甚至地上還有剛剛撲滅的篝火,看起來,還有人在這裡舉行了一場party。
蘇明安原本以為,這裡應該是相互廝殺的慘烈場面,卻沒想到這幫人依舊其樂融融的。
其實,對於普通玩家而言,只要混過副本就已經滿足。他們大部分都是秉持著得過且過的態度。能不打架,就不打架。
他轉換為了明模式,強行沖入了人潮。
「我靠!誰擠我!」
「shit!」
有人瞬間轉過頭,對著蘇明安就開始國罵,但蘇明安的速度極快,還沒等他們開罵,他已經如同摩西分海般擠過了人潮。
人們只覺得像有輛汽車從他們之間開了過去,完全阻擋不住。
蘇明安一路衝到這幫人的最前方,發現前面是一片空區。
幾具屍體孤零零地倒在前方的空地上,像一條警戒線,將紅色晶石和後方的圍觀群眾分割開來。而站在紅色晶石旁邊的,則是一隊手持染血武器的玩家。
這是一群手持各類冷兵器的彪形大漢。他們手臂上還有刻意露出的猙獰傷痕,像是對外的威懾。
看熱鬧的玩家到這裡便沒有前進,畢竟誰也不想成為地上的一具新增的屍體。
蘇明安剛想往前走,就有一個亞洲面孔的男性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不要命了!」男玩家拽著他:「看到前面那些屍體沒有?就是前面那些人留下的。」
蘇明安向前看去。
一枚巨型的血紅晶石,正立在夜色之中,它的光芒極亮,宛如雪中的另一枚太陽。
前方的玩家們正手持武器守在那裡,為首的,是一個面色陰沉,手持衝鋒鎗的三角眼男性,他脖子上串著一串骷髏項鍊,露出的尖牙上還沾著鮮血。
他的旁邊,站著幾個同樣戴著骷髏項鍊的男女,男的壯實,女的高挑,他們的面部線條冷硬,像是北國那邊的面孔。不少人武器上沾著還在滴落的血。
他們之後,則是普拉亞的南區港口。那裡也是公認的,不參與海上盛宴的玩家休息地。隔著一段海,巨輪正安靜地在海面上沉睡著,不少玩家休息於海面上漂浮著的小船中,與這邊的血腥完全隔絕。
「他們是誰?」蘇明安問著。
「骷髏公會,據說他們的公會會長,現實中是一名即將被執行死刑的連環殺人犯……」男玩家說:「他們公會全是由各地的犯人匯集起來的,全是一群該被送上火刑架,或是該被在島上關到死的傢伙!」
「還有這種公會啊。」蘇明安說。
他也想到,原本翟星上那些罪犯,或是一些即將被執行死刑的傢伙,肯定也混在玩家之中了。
沒想到這群犯罪者還組成了一個公會,延續他們過去的「事業」,繼續殺人放火。
男玩家拽著蘇明安的手臂,想要將他往後拖:
「……你看到前面那個小隊長了沒有?他可是世界排行第八百九十六的存在,白骷髏卡特!你連這個都沒聽說過嗎?」
蘇明安沉默了會。
他連世界前一百都記不清,只能記得前十的那幾個熟人,更別說這什麼八百九十六……
雖然在普通玩家眼中,八百九十六已經很牛了。甚至有很多玩家會將前一千的玩家全部記下來。
但對他而言,八百九十六還是八萬九千六百,其實都是一個水平……
而且,白骷髏卡特。這名號,是怎麼流傳出來的……
這個卡特自己說的嗎,比如開戰前,會說一句「我就是白骷髏卡特……」
雖然他是聽說過不少玩家會給自己取個名號,比如什麼「刺穿死棘之槍」,「黑暗魔王」,「惡鬼纏身」,「獨眼赫者」……
……算了,這是他們的自由。
再不讓這些玩家找點樂子,會把他們逼瘋的。
蘇明安啟步。
他只是輕輕一推,男玩家就被迫放開了他。
在人們驚訝的注視中,他走入那片空地,走過躺在地面的屍體,走入了這片「警戒線」。
他的步子極快,在走過半場時,那名持著衝鋒鎗的白骷髏大漢將槍口轉向了他。
「你,離開這裡。」大漢沒有第一時間出手,只是用槍對著他。
與此同時,大漢身邊的其他隊友也抬起了手裡的武器。他們正在占點,自然不會允許其他玩家的進入。
越怪的玩家,在他們眼中越危險,而蘇明安這種戴著面具的玩家確實不多見,在他們眼中就貼上了「怪」的標誌。
蘇明安毫不理會,迅速前沖,像是沒看見黑洞洞的槍口。
看著蘇明安徑直走過來,白骷髏直接開槍。
他從被稱為「死刑犯的臨終地」的魔鬼島出來,最不怕的就是死亡,最喜歡的就是開槍。
手上這一把紅級的「魔鬼重炮」,更是讓他體會到了那股自由快感。
這裡,沒有法律,沒有制度。對他而言,遊戲副本就是他的天堂,能以純粹的暴力裁決生命的天堂。
若不是怕殺人過多引起眾怒,他殺的,可不會僅僅是前面這麼點。
他悍然開槍。
他悍然白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