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就在思考的時候,蘇明安忽然聽到了敲門聲。
他的手還沒挨上門把,門卻自己開了。
黑暗的走廊上,一身華麗黃裙的少女,正端著紅燭靜靜看著他。
「早安,蘇凜。」公主微微一笑,她將燭台交給了一旁垂首的侍女。
在看見侍女時,蘇明安愣住了。
這些侍女們,一直都是一副將頭低得極低,劉海遮面,讓人看不清眼睛的模樣。但現在這燭火一照,她們臉微微抬起,他忽然看見,這些侍女的臉,長得也和鬱金香公主一模一樣。
他立刻集中注意力,開始觀察來往的每個人,注意她們露出來的小半張臉。
這麼一觀察,他才漸漸發覺到不對。
他和公主這一路,經過的所有人……無論是灑掃的侍女,值班的女僕,花園的花匠,她們的五官形態,幾乎都完全一樣,除了年齡之分會給她們的肌膚好壞帶來差異,其他的五官的型則是毫無區別。
……這整一座王室城堡,簡直像一群複製人的天下。而處在最好年華,最漂亮,也最端正的鬱金香公主,則是統帥她們的王。
跟隨著公主,他漸漸走出了城堡區域,走進了地下。
這是一處地下監牢。
鐵欄杆後,鎖著好幾個雙目無神的犯人,她們眼中失去了神采,整個人只是呆呆地躺在角落。
……但她們依舊和公主長得一模一樣。
只是,與外面的那些侍女女僕不同,她們要顯得更年輕,更漂亮,哪怕是被關在監牢里,看起來依舊被照顧得很好。
聽見動靜,她們微微抬頭,而後像是看見了什麼,表情忽地變得興奮起來。
她們猛地起身,雙手緊緊握著鐵欄杆,一雙眼裡滿是渴望。
像幾條伸長舌頭的狗,她們迫不及待地貼著鐵欄杆,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這是?」蘇明安看向公主。
「蘇凜,從你回來開始,還沒有好好用過餐吧。」公主微微低頭,她正用一塊白色的方帕,仔細擦拭著她纖細的手指。
白色的細軟的布滑過她的手背,露出她鮮紅如血的手指甲,她低著頭,語聲依舊含著溫和的笑意:「……請用吧。」
「什麼?」
「招待你回歸的一餐。」公主微笑:「條件簡陋了些,但這種事畢竟不能擺在檯面上,還請見諒。」
蘇明安移動著視線。
順著她的視線,他看見,公主所指的「食物」,赫然是那幾名和她一模一樣的年輕女性。
……她知道自己是魂族?
可自己從副本開始啟,就沒有感受到魂族所謂的那種飢餓感,更沒有對人類下手過。
「你要和我說的事是什麼?」他轉移了話題。
「不吃嗎?」公主問。
「先說正事。」蘇明安說。
公主搖了搖頭。
她忽然走近那群瘋狂抓撓的女性,手中摸出鑰匙,打開鐵欄杆。在少女們渴求的目光中,她揚起手,戳入了其中一人的胸口。鮮紅的血濺上她白皙的臉,她收回手,手上有著一顆鮮紅的魂族之心。
公主將那枚魂族之心直接吃了下去。她的動作很緩慢,很優雅,吃東西時也小口小口的,細嚼慢咽,像在吃什麼精緻的點心。鮮紅的血順著她纖細的手指緩緩滑落,與血紅的指甲混成一塊。
忽地,她側頭,看向蘇明安。
「怎麼了?一副看鬧劇一樣的表情。」她的語氣像個單純的小女孩:「人類飼養魂族,很奇怪嗎?」
「……」
「魂族可以飼養人類,將他們當作奴隸,當作備用食物儲存。那麼我身為人類,飼養一些魂族食用,很奇怪嗎?」公主笑了笑。
燈光暈染著她的眉眼,她染血的笑容看起來精緻又溫柔。
「你看啊。」她吃著手裡的魂族之心,像吃著大塊的手指餅乾:「這些女孩,生來便被灌輸『被魂族吃掉是榮耀』的思想,她們的一生,就是為了被吃掉而存在的——所以,我滿足她們的願望,就是實現她們的心愿。蘇凜,你也太無情了點,她們剛剛知道被魂族這麼嫌棄,知道自己一生的願望要破裂了,真是難過得想自殺……」
「……」
「怎麼?你覺得這很荒謬?」
「不。」蘇明安說:「只是人們一生追隨的願望,被扭曲了而已。仔細想來,和普拉亞的現狀也沒什麼不同。只是她們的願望,比起盲目奮戰著的魂獵看來更扭曲罷了。」
「是啊。」公主微笑:「況且,她們的死亡遠比魂獵有價值。魂族之心對於人類的修行也有所幫助,同樣都是為了普拉亞的未來而戰,她們更加『死得其所』。」
「現在可以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她們的模樣都和你一樣?」蘇明安問。
「咦。」
公主忽地頓了片刻。
她擦拭的動作微微停了:「這件事,你不知道嗎?」
沒等蘇明安接話,她又說:「……看來神明大人沒告訴你這些,罷了,我告訴你吧,這些人,都是我下一代的『培養皿』。」
蘇明安眉頭微蹙。
他隱約猜到了這是什麼東西。
「你可能聽說過,六十多年前的,王室的公主擁有塞壬的靈魂,那個人就是我。」公主說:「可惜,那是我逃跑出海,意外所得。塞壬靈魂能夠鎮壓作亂的海怪,但一旦我壽盡而終,該怎麼辦呢。」
「所以。」公主側頭,笑容端莊地看著他:
「——我使用塞壬的靈魂,培育了『培養皿』。我剝奪他人的生命,培養最有生命力的一具,在其他人的身體上永生了。」
蘇明安看著眼前嘴角染血,宛如瘋子一般的公主。
他一瞬想起了記憶之石里,那個會對無可奈何的犧牲計劃抱頭哭泣,狼狽地說著「對不起」,看起來眼神無比清澈的年輕公主。
……以及記憶之石里那個陽光爽朗,大小伙子一般的蘇凜。
六十多年過去,歲月如一針猛烈的變質劑,改變了所有本懷初心的人。
永生成為了他們身上最苛刻的枷鎖。
如果沒有堅定的意志,「不死」對人而言,並非幸運的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