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轉過頭。
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幕。
「蘇凜……你是蘇凜大人本人嗎?」她開口:「你從雲上城,下來了?」
「嗯。」蘇明安回應。
「那,那我家老頭子呢,他在雲上城過得怎麼樣……」
「過得很好。」蘇明安說。
他沒有蘇凜的記憶,也不知道雲上城是個什麼情況,但情況應該不容樂觀。
……因為在有一周目的死亡中,他真正上到了雲上城。那時,系統提示說,他正在受到「雲上城毒氣」的干擾。
被譽為寶藏之城,理想鄉的雲上城,神明居住的地方……怎麼會有毒氣?
蘇明安忽地聽見一陣腳步聲從門口傳來。
門外那股幾乎要衝破天際的,極亮的大火,此時停了。
「蘇凜大人。」突然出現的教皇,站在了殿堂的門口。
教皇視線,在艾爾拉斯的屍體上定格片刻,又像沒看到這一幕般,摘下王冠,朝蘇明安緩緩行禮。
他似乎並不在意魂獵首領的死亡,眼神只定在蘇明安身上。
而後,那令蘇明安感到頗為熟悉的話,問了出來。
這是一句死亡問話。
「……歡迎回來,蘇凜大人。此次出行,您找到穩定結界的辦法了嗎?」
……
主神世界·328服
白雪緩落。
或許是為了配合明天平安夜的氛圍,此時街頭下起了薄薄的,如水一般的雪。
兩旁的店鋪外掛著直播的顯示屏,串著彩燈的聖誕樹隨處可見,散步的人們撐著傘,於小雪之中笑著聊天。
他們旁邊,直播的顯示屏上,正是普拉亞的夜晚。冒險玩家們於一塊小小的屏幕中廝殺著。
畫面中不時飛濺起鮮紅的血液,與屏幕之外寧靜的雪景形成了鮮明對比。
或許是受了節日的影響,涼子的寵物店今天沒什麼人。她拿著布將櫃檯擦拭好後,將門外的「closed」木牌翻面朝上,暫停歇業。
她取出了花花綠綠的彩燈,繞著店門掛了一大圈。店內卻傳來了男人的聲音:
「——涼子,這種洋節,有什麼好過的。」
穿著一身中山裝,像個小老頭一樣的男人微微弓著背,瞪著門口這花花綠綠的聖誕樹。
「哎,爸,這你就不懂了,這叫迎合節日氛圍。」涼子一邊掛一邊說:「這節日啊,人家過,你不過,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而且現在周邊這也住著一些外國人,他們喜歡過,那就給他們過。這都是為了賺錢,不磕磣。」
「你缺錢?我看這邊物價不高。」
「那怎能一樣,生意人嘛,講究點,能賺就賺。」涼子掛完了最後一顆紅色彩燈,衝著男人笑嘻嘻的說。
男人聽了,氣得吹鬍子瞪眼。
明明是一副中年男人的樣子,他舉止動作卻都帶著一股上世紀的味道。
「臭丫頭,我把你培養到現在,可不是為了當商人的。」
「哎呀好啦好啦,爸你沒事就進去歇著吧,我這邊還得去聚會。今兒個我們也過節,文軒她們還在等我。」涼子打算拔腿就走。
「哎,等著,幫我把這直播調到呂家小子那。」男人叫住他。
「幹嘛?」涼子回頭看了一眼顯示屏,上面正是艾爾拉斯倒下的一幕:「看他做什麼?就第一玩家的直播不好嗎?大家都看這個,收視率高。」
男人看了她一眼,目光裡帶著探究。
「爸,沒事我就走了。」涼子似乎很想拔腿就走。
「……慢著。」男人舉了舉拐杖,敲在了她的肩上:「涼子,講心裡話,你真對呂家那小子沒興趣?」
涼子的動作頓時變得有些僵硬。
她像是石化了一般緩緩側身,緩緩轉頭,肩上一個卸力,將拐杖卸了下來。
她盯著自家老爸看了一眼,嘴巴長成了「o」型。
「不合適吧。」她說。
「怎麼不合適?」男人撇撇嘴:「雖說他家裡是沒人了,有些配不上咱家。但畢竟是個好小伙子,雖然話少了點,但現在時代不一樣了,他混得好,那就夠!本家那邊,包括古武那邊,估計也很想爭取他……你兩畢竟青梅竹馬,我瞧你也不是討厭他的,之前不還照顧人家的狗嗎?要想爭取,你就得抓緊機會。」
「不不不不……」涼子連連擺手:「不合適,不合適,各種意義上都不合適。」
「哪裡不合適了?」
「爸,你還不明白嗎。」
站在紛飛的雪中,涼子眨了眨眼,抖落眼睫上的雪霜。
「……世界確實不一樣了啊。」她說:「現在輪到我配不上他了。」
男人沉默了。
「爸,你也能看出來吧。」涼子說:「雖然本家那邊一直覺得冒險玩家的危險性遠大於休閒玩家,容錯性也過低,但一直沒失敗過的冒險玩家,重要性確實遠遠高於我們這些人。
「我是性格原因,不想打打殺殺,只想開個寵物店,才會在這裡耗費時間的……但其實,只要稍微有一點水平的,現在都有點想下場。
「世界論壇上,也有人提出,現在的冒險玩家變得越來越重要。
「我之前在論壇上看到過一個言論:『在動物界中,為了避免被淘汰,動物在獵食與捕殺中提升自我,就連被捕食者都會提高警惕,鍛鍊自己逃跑的能力。而自然界中最高的人類呢?我們只看到了一群樂於安逸的傢伙。』但這種針對休閒觀眾的死亡事件,有了第一次,有了第二次,自然也會有第三次,第四次……甚至更多。
「爸,冒險玩家,現在確實比我們強大不止一倍。
「他們的地位越來越重要……
「我已經,配不上他了。」
玻璃門在眼前合上。
炫目的彩燈在她的眼中閃爍,白雪如絮滑落在門面之上。
在關上門時,她聽到裡面一聲顯得有些蒼老的語聲:
「知道了,涼子。」
男人說:「……你的想法,我會跟本家說的,這按兵不動的策略,是應該改改了。那幫自持身份的老傢伙,也該去磨練磨練。」
涼子笑了笑。
她知道自己不是成為玩家的那塊料,光是隔著屏幕看那景象,她就嚇到腿都哆嗦,代入一下更是呼吸都喘不過來,更別說直接下場。
她知道自己下場就是去送,只能死得毫無價值,還不如開個店,賺點後勤積分,不至於在遊戲結束時一無所有。
……她確實不能成為冒險玩家。
但這不意味著她不能號召別人成為冒險玩家。
這不就,等於是成功了一次嗎?
她哼著小曲,將外面屏幕上的直播調到了呂樹的直播間,看了一眼屏幕里持刀的高挑青年。
他此時正行走於普拉亞的黑夜之中,刀鋒格外銳利,肩上的小螳螂也如同收割生命的機器,只需數秒便能切下他人的頭顱。
他看上去依舊沉靜,冷漠,沉默寡言,像一根木頭般立在屏幕里,像之前她看見過的,他自閉的樣子一樣。
但與那時不同的,是那瘋狂划過去的,雪花般的透明彈幕。
他們打call,喊加油,對他表白示愛,如同一群群狂熱的追隨者,那些大膽的用詞語句讓她有些窒息。
她仍然記得,在她第一次見他時,還是在安西的太華山,那時他還沒這麼高,只是一個沒發育好的小矮子,身材更是瘦得如同一隻黃皮猴。她一度還覺得這傢伙是不好好吃飯,營養不良才成這樣,是個不聽家長話的壞孩子。
……後來她才知道他原來早就已經沒有家長了,也不會有人再給他做飯了。
當時爸爸看見他只是一味地嘆息,像是恨鐵不成鋼,像是為他的過去可惜。古武那邊也將他當作垃圾,直接將他驅逐了出去。
她那時以為,這個沒有父母長輩的傢伙會從此一蹶不振,畢竟在她看來,沒有家世,就等於沒有了一切,更別說他自己看上去也不太聰明的樣子,不像能夠逆天改命莫欺少年窮的人。
但現在。
……就連她的爸爸,也只能抬頭看著顯示屏里的他,就連本家那邊,都要為了拉攏他而低頭。
世界遊戲……它真的在改變每一個人的人生。
這就是開幕式上老闆兔所說的,「被選中的幸運」嗎?
涼子再度看了一眼屏幕里的青年。
她頭一回感覺到了,這場世界遊戲,其實並不只是一場對人而言的災難。
而對於她而言……她也不想再接觸這樣與之前全然不同的他。
她只是個商人,一個寵物店主,能做的只有養狗,養貓,而後在他需要的時候,收錢辦事,順手喂喂他的螳螂。
她早就不對此動心了。
屏幕里,他的刀鋒依舊銳利,行走時如同黑夜裡的死神。
「再見。」
她看著屏幕里他的眼睛說著。
……
普拉亞的殿堂里,身著華服的教皇,沉默地注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幕。
「對,把這個鋸下來,削平,儘量平一點,我看看能不能背上……」蘇明安的聲音響起。
安靜的殿堂里,匯集著普拉亞的三大方領頭人物,以及一個救世英雄蘇凜。
本會是彼此針鋒相對的緊張局面,此時的塞維亞和阿爾切列夫……卻被蘇明安指揮著在削木頭。
塞維亞蹲下身,用細細的電流抹過長椅的邊緣。一旁,阿爾切列夫那漂亮的手杖也被用來當鋸子,一點一點削平著鋸下來的木板。
木板削平,成了一塊門板一樣的大型木板,長度足有一點八米。
塞維亞黑著臉將門板立在蘇明安面前,他怎麼也想不到,蘇明安在這種時候居然會命令他們削木頭。
蘇明安打量了木板一眼,轉頭看向阿爾切列夫:「對了,你這邊還有沒有繩子……」
「蘇凜大人。」
教皇威嚴的聲音打破了有些怪異的氣氛,他手捧冠冕,仍保持著下跪行禮的姿態,目光直直看向蘇明安:「……此次出行,維持結界的方法,您找到了嗎?」
「你稍等。」蘇明安壓根沒理他。
一米八的木板在他面前立起,一旁的阿爾切列夫遞來了繩子,在繩子的幫助下,他成功將木板和四塊木腿纏了起來,而後聽到了系統提示:
您已成功製造出「床鋪(低級)」
床鋪(低級):極其粗製濫造的床鋪,只能供給基礎的睡眠,當然也可以供人酣睡……如果不怕第二天起來腰酸背痛的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