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光大亮。
在啟動記憶之石的一瞬間,刺目的紅光包圍了他。
蘇明安感覺身子一輕,接著,他眼前的視野出現了變動,像是突然轉換了地方。
面前是一處落地窗,外圍是被陽光灑滿了的花園。「他」站在紅毯鋪著的房間裡,正握著胸前的吊墜,似乎在等待著誰。
……這應該就是蘇凜的記憶了。
蘇明安試圖動彈,卻發現動不了,他像是被局限在這具過去的身體中了一般,只能透過蘇凜的眼睛往外看。
忽地,面前的視野開始平移,應該是蘇凜轉頭了。
蘇明安看見了室內奢華的布置,這是一處擺滿圖書的房間,角落裡有著漂浮的水晶球和羽毛筆,牆上有著代表亞特帝國的徽紋。
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接著,一頭燦爛的金髮緩入他的視野。
「凜。」薩婭輕輕微笑,姿態依舊如同最端莊的大小姐一般:「沒想到你會邀請我來莊園。」
聽到她話的一瞬,蘇明安意識到了這個時間節點。
蘇凜邀請薩婭來莊園。
這也是改變薩婭一生的時間節點。
「薩婭,你過來看。」蘇凜開口,聲音很溫和。
他的桌上,攤開著一本書。
薩婭緩步走了過來。
「這是……梵迪倫寫的《神諭》?」她眨了眨眼:「好厲害呢,凜。聽說這本書里都是晦澀難懂的中古文,你居然能看懂。」
「沒有什麼看不懂的。」蘇凜輕聲說:「書是一種與心溝通的東西。當你的心與書中的神諭相連時……無需費力閱讀,你能夠體會梵迪倫當時寫下此書的心境。」
「痛苦而掙扎著,絕望又自由著。」他輕聲概括:「世界宛如一顆巨大的琥珀,而他是在其中永久掙扎的凝固者。」
薩婭點了點頭:「我聽過梵迪倫的故事。」
「可以和我說說嗎?」蘇凜說。
薩婭輕咳一聲:
「聽說,三百年前的教士梵迪倫,在教會被焚毀前放飛白鴿。
他在火中不躲不逃,反而奮力高歌,說自己已然同白鴿一同奔向天國,獲得無上自由。」薩婭說:「然而,教會的騎士救下了他,讓他沒有在火中死去。未死的梵迪倫本該因此高興,卻就此一生鬱鬱寡歡……他說他的靈魂已然同天國一般歸去,留下的只是被世界凝固了的軀殼。」
「——他用殘破的心寫下這篇神諭,讓已經飛入天國的他透過那軀殼向人們傳遞,天國依舊存在,他將為偉大的人們書寫榮名……」蘇凜露出微笑:「他是被世界禁錮了的靈魂,被肉體阻礙了的存在。天國不是收納死者的地方,而是容納他這種高尚靈魂的熱土……」
「凜,很高興你給我分享這本書。」薩婭的臉上露出了得體的笑容,還夾雜著一絲羞怯:「現在的我,對這本書的了解還過於淺薄,我在之後一定會仔細閱讀這本書。」
蘇明安透過蘇凜的雙眼,仔細看著薩婭。
薩婭此時還顯得有些稚嫩,臉上帶著一點嬰兒肥。
不知道這件事發生在多少年以前,但應該不會很久,薩婭的模樣和在船上時沒有什麼大區別。
蘇明安觀察了一會,逐漸發現蘇凜的行為舉止也與正常人完全不同。
在與薩婭的對話中,他表現得像一個極其熱愛書籍的閱讀者,在任何話題中都能引用到合適的句子,同時,他似乎還是一個信仰堅定的教士,話語之間都夾雜著對薩婭的誘導,誘導她了解他口中的神明。
他的說話方式溫和又節制,同時夾雜著些讓蘇明安都感到有些心驚的狂熱,似乎面前的薩婭有半點逆了他的意思,他就會驟然變臉一般。
但蘇凜對話題的度把握得相當好。
這段談話,表面表現得相當平靜。
在和薩婭繼續交流了幾句後,蘇凜露出笑容。
「薩婭,你覺得,永生對人類而言,會是一件好事嗎?」蘇凜輕聲問她。
「應該……是吧。」薩婭說:「永久地活下去,長久地注視著這個世界,以永生者的身份,注視世事變遷,不必為壽命和健康問題所困擾。對於人類自身的進步和長遠發展來說,我覺得是一件好事。」
蘇凜眼中含了些笑意。
「薩婭,那麼你想永生嗎?」他問。
薩婭的眼神微微一愣。
「凜想永生嗎?」她問。
「想。」
「好巧。」薩婭笑了出來:「凜想的話,我也想。」
她笑得很溫和,暖光照在她金色的髮絲之上,側臉被窗旁橘紅的暖光照的透亮。
她的五官明媚而溫柔,氣質不落於凡俗,像極了童話里從城堡里走出的公主。只是靜靜站在紅毯之上,沐浴著陽光,就像是從內而外都在發光。
沉吟片刻,她輕聲說:「漫長的生命……如果有了他人的陪伴,我覺得這便不算孤獨。」
蘇凜注視著她,露出了笑容。
薩婭忽地毫無徵兆地後退了半步。
「凜。」她輕聲開口:「你怎麼這麼看著我。」
「我怎麼了?」
「……」薩婭又退了半步。
那盈潤著溫和笑意的俏臉上,忽地浮現出了恐懼的神色。
她看見,原本微笑著的蘇凜,眼裡流動著的血紅光澤。
「凜,你的眼睛……」她忽然意識到了那顏色意味著什麼。
紅色的眼睛,魂族。
尚且年幼的薩婭,根本不明白凜為什麼會是一個魂族。
「怎麼了?」蘇凜伸出戴著白手套的手。
面對著像是天生就會發光的少女,他拉上一旁的窗簾,將刺眼的陽光遮住,做出了一個標準的邀請動作。
「薩婭小姐,同我一起永生吧。」他說:「你可已經同意了我的邀請了。」
薩婭尖叫一聲,忽地轉身就逃。
燈火在台架之上搖曳著,逃跑的少女身後拖出一道極長的影子。
蘇凜眼含不解。
「薩婭小姐?」他輕聲喚了句。
薩婭奪門而逃,長長的金髮披在身後,在暖光下晃著眼。
蘇凜不緊不慢地跟上去,像是已經預料到了結局。
「薩婭小姐,慢點走,小心腳下。」蘇凜的腳步不急不緩,卻速度極快。
血光映照在他的眼底,他一路跟著少女的步伐,手輕輕按上了她的肩膀。
他手指成爪,刺入他自己的心口。
金色的液體從他的指尖滴落,他動作溫柔地按住薩婭,卻顯得毫不費力,像按住一隻小白鼠。
燈火搖曳。
黑影在牆上晃動,像潛伏於夜間的巨獸開始出沒。
微風從房間裡攤開的書頁上拂過,書頁翻動之間,扉頁上留著一段蘇凜的筆記:
而仍歸一死。
……我卻會聲名長存。
……
「梵迪倫的軀體已經死去。」
「而他的靈魂,卻像被世界禁錮了般不得升入天國。」
「他活得鬱鬱寡歡,像只活在簡單生理功能中的腔腸動物。」
「救下他的騎士為他尋來了美麗的鮮花和珍貴的財寶,他卻棄之敝履。」
「在極度絕望和掙扎中,他寫下《神諭》。」
「他幻想逝去的自己已經升入天國,與神明共存,而地上的這具軀殼是他的使者,要為人間譜寫光輝。」
「他為天國的自己書寫榮名,為凡間的軀殼傳遞神諭。」
「他的詩筆將使他的美名永留。」
「從那以後,他看見了蟄伏與痛苦的意義。」
「他的軀殼是要為了傳遞光輝而存的。」
「他將仍歸一死。」
「但天國的光輝將使他聲名長存。」
「但梵迪倫他並不知道……」
「啪」地一聲,蘇凜合上手中的書本。
他面對著倒在地上的薩婭,用著極其輕柔的語氣,說著極其狂熱的句子。
「神明分明已經死去。」
「升上天國的他,獲得了永生的他,被世間庇佑了的他。」
「以為自己聽見了誰的言語,可終究只是一具凡間的軀體在呼吸。」
「……幻象不會成為真實。」
「那般絕望,那般充盈希望,那般掙扎,又那般自由的他。」蘇凜說著,拉開一旁的窗簾:
「……也不過是個出生就為了去死的平凡生物。」
「他的愚信,毫無價值,只有後世的蠢貨會傳頌他的虛假的聲名。」
他側過頭,看向緩緩起身的薩婭。
「你明白這個故事的結局嗎?薩婭。」
薩婭睜開眼。
那是一雙血紅的眼。
……
回憶到此結束。
在這段畫面里,蘇明安最後看見的,是薩婭一雙宛如失去了靈魂的眼眸。
像極了故事裡被這世界禁錮住靈魂的梵迪倫。
永生是最苛刻的枷鎖。
這是他在蘇凜筆記上看見的一段血紅的記錄。
在回歸自己的身體,看見眼前熟悉的普拉亞建築白牆時,他手中血紅的記憶之石破碎而開。
血光在他的眼前消散,他感覺心情有些沉重。
看了這段記憶,他能得出一個肯定的結論。
這蘇凜……
真是正著看,反著看,三百六十度來回螺旋看,
都不是什麼好人。
他騙薩婭來到莊園,轉化她,讓她就此改變了一生。
而且,根據這段記憶來看,蘇凜明顯蓄謀已久,甚至後續還有謀劃。
蘇凜口中的梵迪倫的故事,分明能反應很多東西。
蘇明安在原地頓了片刻,邁開步子。
蘇凜的這段回憶藏著許多東西。
但目前蘇明安的首要任務,還是前往魂獵陣營報名。
「叮咚!」
系統提示聲傳來。
接觸到「蘇凜」身份信息,蘇凜身份面板已開啟。
姓名:蘇凜
特殊能力:轉化(已掌握使用方法),迷惑(通關「魔王與勇者」第一關可解鎖),控制結界(通關「魔王與勇者」第三關可解鎖)
「蘇凜」相關能力,將於玩家個人夜晚遊戲環節「魔王與勇者」解鎖。
……什麼東西?
蘇明安看了眼系統提示,沒看懂這個人夜晚遊戲環節是什麼。
難道是一個獨立空間的支線副本?
看這個時間提示,估計要到晚上才知道具體內容。
他在這看了一段回憶,外面的時間卻並不是靜止的。此時已經快要入夜。
他走了一會,看到了顯得有些荒涼的魂獵報名點,負責報名的人倒頭睡在桌上,桌前一個排隊的人也沒有。
現在已是副本開啟的第三天,玩家普遍已經都報名完畢。
蘇明安巡視了圈四周,敲了敲桌面:「報名。」
鬍渣拉碴的中年人,睡眼朦朧地抬起了頭:「姓名,能力方向,表格在旁邊自己填,陣營積分兌換處往後面屋子走……嗯?」
他看了蘇明安一眼,忽地精神起來。
「小伙子,我怎麼看你那麼眼熟……?」
蘇明安愣了愣。
中年男人揉了揉眼睛,又在他身上看了一圈。
思考片刻後,中年人放棄了回憶,語氣又變得冷淡起來。
「算了,想不起來。報名魂獵是吧,旁邊表格填一下。」
蘇明安填了下表格,將公爵偽造的身份證明拿了出來。
「……原來是亞特帝國的魂獵嗎?」看著這封證明信,中年男人忽地眼睛一亮:「等等……S級魂獵??太好了!」
原本懶散的中年人,態度忽地一百八十度轉彎。
像是見到了久別重逢的親人,他猛地前傾,想握住蘇明安的雙手:
「大人……S級魂獵大人!」他語氣嚴肅地說:「正好這邊有個非常重要的隱藏任務要交給您……因為那個任務的地點有些尷尬,這活一直沒被人接成,我看您就正合適。」
「什麼地方?」蘇明安有些好奇。
地點尷尬?難道是王城?
「花街。」中年人一字一字說。
蘇明安:「……」
蘇明安:「我正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