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二百六十四章·TE·歲月漫長(上)
冬雪看著他。
在潮生般的大火中,她踩著漂亮的紅舞鞋,正在朝他走來。
「他們都說我幼稚,說我白日做夢,說我是瘋子。說我,說我們……是不被接受的那一類人。」冬雪說:「於是,我,和像我一樣的人,漸漸隱沒下去,成為了時代的犧牲者,日漸增多的暗處身影……與無法反抗的平庸皮囊。」
「不。」蘇明安說:「當一個群體都在向著一個方向努力時,調頭或者回身離開的人都會成為異類。不被接受,本就意味著一種強大,而你擁有無限可能。只是,你需要成為不被大眾排斥的人,才能因此發揮自己的無限潛能。」
「他們將責任強加於我,為了讓我繼承他們的姓氏,揮霍他們的財產,延續他們的思想。」冬雪說:「只有寫在書本上的才是正確答案,只有被長輩肯定的東西才值得爭取,聽話的孩子才有糖吃——而我們從未被鼓勵過擁有創造性。」
蘇明安:「千百年來,每個人都是如此,在你誕生之時,這「被」強加的生命也使得你無法做出選擇——但它並非錯誤。在被強加之後,你擁有了更多拒絕的權利。」
冬雪:「可我只是喜歡一個人,我不想長大。他們卻對我說那根本不是愛情你應該成熟……可愛情不是一個人成熟的標誌嗎?」
蘇明安:「你和陽夏的感情,本可以不那麼極端。你本可以選擇痛苦的意義,你卻選擇了最無意義的那一種。」
冬雪:「我在這裡待了很久,很久……沒有人理解我。籠罩在我們頭上的絕望……永遠無法抑制——如果,你就此治好了陽夏,離開了這裡,那我……我有算得上什麼呢?」
蘇明安:「你是被保留的純真,冬雪,你永遠年輕。」
下一刻,冬雪的步子停住了。
她的神情變化了,眼神漸漸清明。
「為什麼你的答案,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你之前分明,分明告訴我,我什麼都是對的,你之前什麼都順著我的意……但現在,你卻處處都在針對我……」
「因為夢結束了。」蘇明安語聲極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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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刻,在眼皮開闔之間,他漸漸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
他感覺自己仿佛飄了起來,以一種靈魂體的形態,看著那個開始自主行動的「自己」。
他看見「自己」在緩慢地發生變化,「他」的身形開始變矮,髮絲開始漸漸趨向銀白,在一片瀰漫著的大火中,「他」的容貌漸漸與冬雪長大後的模樣相近。
冬雪的眼神變了。
她開始邁步,先是小步子的行進,而後逐漸加快,加快,她踩著紅舞鞋,踩過吱呀作響的木地板,像正在追趕著什麼。
像怕慢了就趕不上,她的步伐極快。
她越過吞吐著整座木樓的火焰,舞裙像飛揚的烈火。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抱住「他」,卻撞在了一面玻璃牆上。
無形的玻璃牆。
二人隔著玻璃牆相望,冬雪伸出手,手掌心貼著「他」臉頰的位置,眼中滿是夕陽破碎般的神采。
而「他」……成了老去的冬雪,成了陽夏。
一片火焰之中,已經飄在空中,化為透明體的蘇明安,看見了下方隔著玻璃牆,與冬雪掌心相貼的,白髮蒼蒼的老太太。
真正的陽夏,接過了他身體的掌控權。
……因為真正意義上的陽夏早已不再年輕。
他漂浮在天空中,聽見了系統的語聲。
……
「親愛的,親愛的冬雪,你聽著。」
「你不是時代的犧牲者,也不是無法反抗的暗處身影,你不平庸,你是我最愛的過去。」
「冬雪,我會替你走向光明的未來,你只需要放縱、驕傲、快樂、永遠天真,而後……做你自己。」
「你或許將沉浸於過去,但我不捨得毀滅掉你。」
「我是陽夏,我也是你,我是成長了的你。」
「在成為優秀學員,成功逃離這片無間地獄後,我成為了腦部領域的著名科學家,我的女性身份終於被所有人認可。」
「我搗毀了白沙天堂,搗毀了這樣的黑學校。」
「我年齡漸長,我成為了老太太。」
「而在我過去的回憶里,你循環著,永遠年輕。」
「我逐漸開始後悔,我或許應該將你從中拉出,你不該沉浸在這麼痛苦的回憶里。」
「我回來了,一次又一次,你始終不願意和我逃走。」
「你不願意聽我解釋,除非我拿出完全的證據。」
「但這一次,我成功了。」
「這一次,我希望你能真正逃離出去,做你自己。」
「高塔從未倒塌。」
「……而我們永遠年輕。」
……
冬雪一直想要一件禮服,鮮紅的露背禮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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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學天鵝舞,但家長一直說她是男生,男生要穿暗色長褲,舞蹈也和學習沒關係。
但現在,借著烈火的反光,她看見了在玻璃牆上,穿著火焰般鮮紅舞裙的自己。
她仿佛看到了在禮堂之下跳著白天鵝的自己。
她看見了她眼底里的光。
……儘管這裡只是一片將要被焚燒殆盡的樓閣。
老太太穿著艷紅禮服,搽著唇紅。
她輕聲細語地說著話:「冬雪。」
冬雪的身子猛地一激靈。
在再度找回她自己的聲音時,她發現她的聲音啞得嚇人:
「陽夏,歡迎回來。」她說。
血紅的視野之中,她看見老去的自己,在笑。
「冬雪,先前我總是勸你成熟,但我後來發現,成年人,或許也該保留自己的一份純真。」老太太輕聲說:
「我們並非要逆著社會的潮流而行,也不是什麼被壓抑了的異類。」
「……冬雪,我們依然要自由而有尊嚴地行到最後。」
「我逐漸長大,變老,我年華不再,我成為了老太太。」
「我成為了腦部領域的科學家,我的女性身份被所有人認可。」
「我選擇回來,搗毀了這樣的黑學校。」
「我長大了,可我並不後悔。」
「我這一生沒有丈夫,將一生都奉獻給了社會和國家。但我並不覺得缺少什麼。」
「我的學生們很聽話,也很尊敬我,他們會送我喜歡的紅玫瑰和低脂酸奶,會在節假日的時候照顧我,也會每年給祝壽。」
「一個喪母的小伙子,很年輕,他叫我老師媽媽。」
「我聽了,覺得很感動。」
「冬雪,人不是需要愛情才能活著,而需要信仰。」
「——而有時候,愛自己,就是一種志高的信仰。」
「冬雪。」
「我愛你。」
冬雪捂著嘴唇。
淚水不斷從她的眼角流下,她紅舞裙的肩帶在顫抖,她黏膩在一起的黑髮在顫抖,她的眼神也如同大海粼光般在顫抖。
這個回應。
她幾乎等了一輩子。
玻璃對面的她,還在繼續輕聲細語地說著話。
長大後的她,如一瓶剛開封的葡萄酒,有著透人心脾的香氣與魅力,當那股酒液漸漸滲透到人心底里去時……便醞釀出一股灼人,且積蓄已久的苦味來。
悵然若失。
「其實母親一直想救我們。」老太太輕聲說:「……她先前只是不理解。」
「而當我將一切事情都攤在他們面前時,她竟然對我跪下,懺悔。」
「她說她差點就丟了我。」
「我們的母親也很偉大,她雖是一個急於抱孫子的單親媽媽,知道了我的改變後也不再反對,她帶頭搗毀了實驗室。」
「——你知道嗎?我聽見她叫我女兒。」
說出這話時,老太太眼中的光采,如同海上潮生。
對於她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肯定。
「冬雪,我以前會想,我這種一生下來就性別認知錯誤,成為異類的人,一輩子有什麼意義。」
「但後來,我逐漸明白,即使一個再差勁,再沒用的東西,來到這個世界上,總會擁有痕跡。」
「有的人——或許會成為了誰眼中的投影,成了無法反抗的暗處身影,他們深陷名為「優秀」的陷阱,再也無法回頭。」
「但教育,從來都是一束光,匯聚為了另一束光。」
「我看見了遼闊的世界,與高塔之後的光。」
「因為我已明白,無論如何,是被制度捨棄的廢物也好,是不正常的異類也好,是不配被同齡人接受的存在也好——我們都要自由而有尊嚴地行至最後。」
「你應當記著,你是自己人生舞台上的主演,是畫中最亮的顏色。」
「你應當記著,你是飛翔的雛鳥,是閃耀的星子,是光輝的未來。」
「——你記著,你擁有遼闊的天空與大海,你筆下有遇難的礦工,血淋淋的真相,你關心糧食和蔬菜,你眼中有對世事的不平與憤慨。」
「你要記著,冬雪,你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因為有些東西。」
「從來不是為了有意義而存在著的。」
「我們從來不是誰的陰影。」
「我們永遠擁有不後悔的選擇權利。」
……
「……而我努力過完了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