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就只因為我是女子?父皇,平民百姓家束縛女兒便罷了,因為他們抵擋不住世間流言蜚語,受不住百般刁難苛責。可是我,生而為天家公主,身上流著父皇的血脈,難道也要為此而低頭嗎?」
「父皇,您的女兒,要向庸俗世人低頭嗎?」慕容熙兒一遍遍地問道。
皇帝說不出話來,此刻眼神有些複雜。慕容熙兒的一聲聲質問,偏偏讓他一句有力的反駁也答不出來。
「父皇,您將皇位傳與大皇兄,又將許多職位加在三皇兄的身上。那麼我呢,難道父皇就只打算給熙兒招一個一輩子碌碌無為的駙馬?父皇,就因為我是女子,您就這樣對我?我也是您的血脈,您這樣對我公平嗎?」慕容熙兒說到這裡,聲音已經有些哽咽。
「父皇,我知道我是女子,我沒有資格繼承大業,而且我也不認為我有這個本事。我只是想要一個軍職,我想要一個別人輕易動我不得的身份,我想要一個發揮所學的機會,您一意不肯給我,是嗎?」慕容熙兒咬著唇,倔強又傷心地看向皇上。
皇上聽完這一番話,心中直是複雜不已。是啊,他的女兒,為何要被俗世教條所束縛?平民百姓的女兒,受到負累便罷了。難道他的女兒,也要跟那些平民女子一樣嗎?
皇上自己便是滅絕人倫,罔顧俗世教條之人。他從小對慕容熙兒的寵愛,很大一部分是這個女兒很像自己。他這輩子所存之子,大半不叫他滿意,唯一一個受他喜愛的女兒,難道他要不管嗎?
他給兒子們都留了東西,卻偏偏沒有給這個唯一的女兒留下什麼。便如慕容熙兒所說,這對她不公平。於是,皇帝想來想去,只是問道:「眼下倒也有一個合適的職缺。只不過,那些兵士們驕傲血性,極難收服。」
「父皇,熙兒不怕!」慕容熙兒挺直胸脯,「父皇請給熙兒三個月的時間,倘若熙兒堅持不來,便願賭服輸,乖乖做平凡女子。而若是熙兒收服了他們,也請父皇疼愛,讓熙兒任職軍中,有自保自護的底氣!」
皇上便是喜歡慕容熙兒這一點,從不藏著掖著。她想要什麼,為什麼要,都會清清楚楚表達出來。甚至,她不怕犯了他的忌諱。這,大概也是她心中無奸,光明磊落之故。
皇上再也找不出拒絕的理由,便點頭道:「守衛玄京城的驍騎營,副都統因丁憂回鄉,暫時空缺。既然你有心,便給你三日時間準備。三日後,將你送往京西大營。」
「多謝父皇!」慕容熙兒聽罷,終於是忍不住,激動不已地跪下來,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而後,又起身提了裙子跑到皇上身邊,挖空心思討好起來。這一回,是發自內心地哄皇上開心。
皇上看著慕容熙兒發自內心的笑容,是那樣明亮激烈。
皇宮裡,這對父女比往日更親密。皇宮外,卻有一對父女,疏離冷漠。
一早起來,鳳太傅便穿戴得體面整潔,往御衣局去了。昨日下午他從慕容鈺的口中得了信,知道鳳瑤便在這裡,卻是晚了一步,沒有見到她。故而今日一早,便又來了。
這回來得早,鳳瑤並沒有出門。鳳太傅報上鳳瑤的名字,便有人帶他進去了。一路往御衣局裡頭走去,一直來到清寧居的門口,宮人才叫他停下,而後進裡面去叫鳳瑤了。
鳳太傅等在清寧居的門口,心中頗有些激動。待會兒見了女兒,他該如何開口?向她解釋一番她的身世由來,然後求得她的諒解?還是恭喜她被皇上看中,勉勵她摘得桂冠?
然而等到鳳瑤出來後,淡淡的一句話,頓時澆滅了鳳太傅的激動。只聽鳳瑤說道:「你怎麼來了?」
她說的是「你」怎麼來了?面對長輩,難道不該用「您」,以表尊敬?
她問他怎麼來了,語氣很是淡漠,沒有絲毫面對陌生人的驚疑。
是不是慕容鈺跟她提起過,她的身世?昨天她將鳳子瑜打殘,是因為鳳子瑜得罪了她,還是因為她為自己的身世抱不平?一時間,鳳太傅的心中轉過許多念頭,最後竟然怔怔地看著鳳瑤,準備好的台詞一句也用不上,就這樣卡殼在當場。
「太傅大人,為何來此?」鳳瑤只見他一聲不吭,便又問了一句。
鳳太傅這才回神,有些悵然地瞧著面前的女子,原本應該是最親近的人,偏偏冷漠得比路人還不如。他口中有些發澀,問道:「你知道我?」
鳳瑤挑了挑眉:「知道。」
鳳太傅又啞口無言了。假如慕容鈺已經告訴過她,那麼她面對他時如此平淡,莫非她對於認祖歸宗,半點也不嚮往?因而鼓了鼓氣,問道:「你可願跟我回家?」
鳳瑤不由得笑了:「以什麼身份?」
慕容鈺曾說,要她以太傅之女的身份,嫁給他做王妃。但是,太傅之女,義女也是女,親女也是女。鳳太傅,難道肯拉得下臉,趕出鳳子瑜,為她正名?
不得不說,鳳太傅原本的打算,便是叫鳳瑤做義女。若非鳳太傅得了慕容鈺的指點,義女便是鳳瑤的身份了。鳳瑤所猜測的,原本是一點兒錯也沒有。
「自然是我的女兒,親生女兒!」鳳太傅肯定地答道。心中無比慶幸,有慕容鈺為他指點迷津。否則,認鳳瑤做義女的話,他還真是難以啟齒。
「那鳳子瑜怎麼辦?」鳳瑤挑了挑眉。
鳳太傅頓了頓,說道:「你二人是一胞雙胎,乃是兄妹。當年朝中動盪,我府上混入了奸細,竟將你抱走試圖威脅我。後來發生變故,你便走失了,直至近日才尋回。」
鳳瑤「哦」了一聲,心裡明白了。這大概是鳳太傅所能做到的最好了,既保留了鳳子瑜,又保留了體面,還找回了女兒。只是,她心裡並不高興,甚至還有些酸楚和不甘:「然後,我進了太傅府上,便是太傅之女。每日,需要叫那個草包無賴為兄長,見面便要行禮請安?」
「若你不喜,可以不叫的!」鳳太傅連忙說道,此刻急中生智,補充道:「你二人乃是一胞雙胎,出生先後順序並未定下。若你不喜,可以讓你為長,日後鳳子瑜向你見禮請安。」
鳳瑤仍舊覺得膈應,便只是淡淡一笑:「好吧。」嫡長女的身份,鳳瑤雖然不稀罕,卻不能不為死去的鳳氏考慮。畢竟,這具軀體,還是鳳氏留下來的。
「你今日來,便是叫我跟你回去的?」鳳瑤問道。
鳳太傅只見她肯,又哪裡會不願意,早就心裡高興上了,連連點頭道:「是,瑤兒,你今日跟我回去吧?為父為你準備了接風宴,為你接風洗塵!」「好,我跟你回去。」鳳瑤望著鳳太傅眼中的懇切與希冀,略一思索,便痛快應了下來。
她答應過鳳氏,要討回她應得的。除卻沈雲志與蘇玲瓏的仇,還包括慕容鈺的道歉、太傅之女的身份。其中,慕容鈺的道歉,鳳瑤大概是討不到了。但是另外兩樣,鳳瑤再也不能違約了。
此一去,她並非為了自己,更是為了鳳氏生前的願望——見一見父親,見一見母親,見一見她出生的地方,見一見她應該生活的地方。心中如此想著,朝外示意一眼:「咱們走吧?」
鳳太傅盯著鳳瑤空空的雙手,猶豫了下,說道:「瑤兒,不帶一些隨身的物件麼?爹已經給你收拾好了院子,日後你便住家裡吧?並不礙著你白日來這裡做事的。」說著,仿佛怕鳳瑤誤會,連忙又補充一句:「御衣局的飯菜畢竟簡陋,衣食住行都不養人,瑤兒跟爹回府,爹以後好好照顧你。」
鳳瑤本想譏諷一句,從前的時候再多的苦也吃過了,御衣局這點又算什麼?然而看著鳳太傅滿眼的希冀與討好,終是咽了下去,說道:「我的家當大多都在黃沙鎮,並沒有隨身帶來。在此處也只有一身衣裳和部分稿紙,卻是沒必要帶著。」
鳳太傅聽罷,神情微微怔了一下,隨後面上現出一絲愧疚來,忽然大手一揮,神情肯定地道:「既然如此,瑤兒不需帶什麼。回到家後,爹再給你置辦。衣裳配飾,筆墨紙硯,你喜歡什麼樣兒的,咱們便買什麼樣兒的。」
這還像父親的樣子,鳳瑤便微微一笑:「謝謝您。」
雖然仍舊沒有聽到一聲「爹」,然而聽到「您」這個字,仍舊讓鳳太傅感到一絲寬慰,立時抬腳走在前頭:「走,咱們回家。」
鳳瑤跟在他的後頭,不緊不慢地走著,一路倒也無語。
鳳太傅心中滿滿都是愧疚,女兒跟他不親,怪得了誰?鳳夫人固然迂蠹,但卻有一句話說對了:這都是他活該!
兩人一路出了御衣局,往太傅府的方向行去。鳳太傅放慢腳步與鳳瑤走在一條線上,斟酌著詞句,說道:「瑤兒,你還有一個妹妹,名叫蔚然,倒是聰明伶俐,平日多虧她與我解悶。」
「我與她說過你的一些事,蔚然尤其敬佩你在桂花節當日,御前不折不彎的風骨。昨日我與她說起,她所敬慕的女子便是她的姐姐時,她別提多開心了,一早就起來催我,叫我快些接你回家。」
鳳瑤聽罷,緩緩點了點頭:「她多大年紀?平日裡喜歡什麼?」
鳳太傅不提鳳子瑜,卻提鳳蔚然,可見在鳳太傅的心中,親疏有別。既然鳳太傅想叫她們姐妹和睦,鳳瑤也無不可,因而腳步一頓,問道:「蔚然的身量多高,胖瘦如何,膚色偏白還是偏蜜色,素日裡最喜愛什麼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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