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罷!」鳳瑤反牽過青兒的手,快步往院子門口走去。
青兒驚喜得不得了,連忙抬袖擦了擦眼淚,小跑著跟上鳳瑤的腳步。
院子裡,一干繡娘們面面相覷。
永寧殿內,慕容熙兒舉著鞭子,狠狠地朝跪在地上的菊兒抽去。只聽得「啪」的一聲,堅韌的鞭子破開衣裳,直接抽打在肌膚上,一股血跡氤氳開來,染紅了衣裳。
菊兒痛得半趴在地上,人已經半昏迷了。鞭子抽在身上,似乎很痛,又仿佛一點也不痛。也許就要死了?迷迷糊糊中,耳邊聽到一陣爭執聲:「鳳氏,你做什麼?」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公主,夠了。再打下去,她就沒命了。」
菊兒迷迷糊糊地思索著,再也支撐不住,徹底昏過去。
鳳瑤見過菊兒兩面,都是低頭垂目,小心翼翼地給慕容熙兒捶腿的情景。也是一名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本該在家中被爹娘兄弟們捧在手心裡疼愛的年紀,卻來宮中受這般的罪,鳳瑤心頭不忍。
鳳瑤從沒享受過美好的童年,故而格外看不得別人也如此。不顧可能惹下大禍,一把抓住慕容熙兒的鞭子。
慕容熙兒抬起陰沉的臉,掙了掙,卻沒有掙動,冷森森地道:「鬆手!」
鳳瑤看著慕容熙兒,姣好的面孔猙獰而狠戾,很是痛心:「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有多醜?」
慕容熙兒愣了一下,隨即大怒:「敢說本公主丑?」揮鞭想抽鳳瑤的臉,卻半點也掙不動,更加怒道:「鳳氏,你好大的膽子!」
殿外,青兒被這一聲嚇得渾身一顫。既害怕鳳瑤因此丟了性命,又後悔把鳳瑤叫過來。望著伏在地上動也不動的菊兒,不知自己做得對不對,捂著嘴巴流淚不已。
握著鞭稍,凝視著慕容熙兒發紅的眼睛,鳳瑤冷冷地道:「你以為我想膽子大?我躲你還躲不及呢!」
慕容熙兒冷笑起來:「你以為我不敢打你?」
仗著自己寵她,就無法無天了嗎?慕容熙兒丟開鞭子,揚手朝鳳瑤的臉上扇過來。
鳳瑤趁機將鞭子甩遠,側頭一躲,說道:「公主自然是敢打我的,我不過是一介平民,這宮裡誰打不得我?便是打死了我,也不過如碾死一隻螞蟻一般。」
慕容熙兒一掌落空,愈發生氣,冷笑著道:「你也知道自己卑如螻蟻?」
「然而,螻蟻雖小,也是一條性命。」鳳瑤道,「我並不希望,你的手上染滿鮮血。」
慕容熙兒嗤笑一聲:「父皇母妃都不管我,你憑什麼管我?」折身走到榻邊,抓了杯子朝鳳瑤身上扔過去。
鳳瑤心中直嘆,說道:「因果輪迴,善惡終有報。我並不希望,公主日後因此而遭了業報。我希望你一直年輕漂亮,無憂無慮,可以隨心所欲地過日子。」
慕容熙兒本已抓了茶壺在手裡,聞言,動作頓了一下,隨即冷笑道:「什麼因果輪迴,本公主乃是天龍之女,不信那個!」
口中說著,然而到底握著茶壺,沒有再朝鳳瑤丟去。
鳳瑤走過去,奪過她手裡的東西:「我知道你不信。可是我信,我是一個再平凡也不過的民間婦人,最是信那因果輪迴,恩怨相報,故而平日裡半點惡事都不敢做。我當你是我的朋友,雖然害怕你的身份,卻不得不說。」
慕容熙兒不由狐疑,抬起臉來看向鳳瑤。
鳳瑤低聲說道:「公主信不信,有人記得前生?」
慕容熙兒心中更加狐疑,卻冷笑道:「你又要編什麼來哄我了?」
「我從未編造過任何虛假東西,欺瞞公主。」鳳瑤認真地道,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菊兒,說道:「公主不妨叫她們退下,我與你細細講來。」
慕容熙兒發泄一通,心中的鬱氣已然消散大半。此刻冷靜下來,便對鳳瑤所說的話有些好奇起來:「把菊兒帶下去!」
青兒激動得眼淚流得更凶了,感激地看了一眼鳳瑤,連忙叫了其他人把菊兒抬下去。
慕容熙兒坐到榻上,尋了個舒服姿勢,歪著腦袋看向鳳瑤:「你說吧。」
為了救一個菊兒,便要兜半個老底,鳳瑤有些後悔。然而做就做得徹底,調整了一下神情,說道:「倘若公主查過我的生平,便會對我十分好奇。因為,我過去的十九年,與現在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柳葉彎眉微微一挑,慕容熙兒好奇地等待下文。
「過去的十九年,我一直是一個軟弱不堪的女子。被人打了左臉,還把右臉迎上去。自己都沒得東西吃,卻把東西都讓給別人抱走。忽然有一日,我記起了我的前世。」
「前世的我,是一個金牌鏢師,因為貪財被鏢局攆了出去。後來,被一個大戶人家僱傭,給他們做傷天害理的事。因為我身手高超,那戶人家十分器重我,愈來愈多的事都交給我來做。十幾年間,我為他們殺了不知道多少人,我自己都數不清了。」
這話聽著便像是說故事,慕容熙兒只是挑眉聽著,並不言語。眼神分明在說,她不相信。
慕容熙兒這樣聰敏靈秀的女子,不容易糊弄。鳳瑤依然是平靜的語調,繼續說道:「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後來有一日,我死得很慘。」
「你的意思是,做盡壞事,會死得很慘?」聽到這裡,慕容熙兒忽然開口,卻是似笑非笑地看過來。
「並非如此。」鳳瑤搖了搖頭,「前世的我,雖然死得悽慘,然而一輩子沒有吃過什麼苦頭,算得上值了。真正吃苦頭的,是我的這一世。」
「之前我對公主講過,我是棄女,嬰兒時期就被丟棄,險些死掉。而收養我的人,又是那樣刻薄的人家。」鳳瑤把鳳氏遭過的罪說了一遍,然後說道:「沈雲志派人搶我兒子的那日,我被一名家丁蹬在胸口,撞到牆上。牆塌了,我昏了過去。再醒來時,便記起了前世的事情。」
慕容熙兒仍舊不信。
鳳瑤便下了最後一記重藥:「公主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我的過去,是否如我所說的那樣悲慘?是否忽然有一日,我不僅打得過好幾個男人,還懂得了許多東西?若非我機緣巧合之下記起前世,又如何解釋呢?」
饒是慕容熙兒機敏聰慧,此刻也不由得糊塗了:「你說的,都是真的?」
鳳瑤點了點頭:「有一個最簡單的方法,叫公主立時辨別出來。那便是招兩名太監過來,用盡全力攻擊我,看我是不是打得過他們?」
慕容熙兒轉動著眸子,忽閃忽閃地打量著鳳瑤,眼神令人捉摸不透。半晌後,忽然嗤笑一聲:「你今日倘若露了拳腳功夫,只怕明日便要被看押起來了。」
以徐貴妃對慕容熙兒的愛護程度,是斷然容不得有懂得功夫的女子留在慕容熙兒身邊,威脅她的安全的。
鳳瑤轉念一想,也明白過來。然而,卻也明白了,慕容熙兒仍是護著她的。心裡鬆了口氣,面上卻狠狠嘆了口氣:「此事,我從未告訴過任何人。今日一急,竟然對公主說出來了。若公主不信,只怕要治我一個欺君之罪。若公主信了,只怕又要把我當成妖魔鬼怪抓起來。」
「撲哧!」慕容熙兒笑了,面上的陰沉盡數散盡,如那雨後晴空,透著一絲潔淨明朗:「你當真沒有告訴過其他人?」
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鳳瑤心中感慨,面上苦笑道:「我哪裡敢?為了怕別人起疑,我還特地搬出陌水村,到沒有人認得我的黃沙鎮住下了。」
慕容熙兒點了點頭,忽然又問道:「那你為什麼告訴我?」
鳳瑤抬頭看了她一眼,面上露出些許為難。
慕容熙兒道:「你說出來,我不治你的罪。」
鳳瑤低頭嘆氣:「你即便不治我欺君之罪,或者把我當成妖魔鬼怪抓起來,等我說出原因後,只怕也要治我一個大不敬之罪。」
慕容熙兒不由得更好奇了:「你只管說,我保證不治你的罪。」
鳳瑤又猶豫了一下,才低聲說道:「原因,其實方才我已經說過,我把你當成朋友。我不希望你的來世坎坷,我希望你生生世世都如此世一般,漂亮高貴,有父母兄長疼愛,能夠縱著性子隨心所欲,不受世間條條框框束縛。」
話音落地,永寧殿中久久無聲。
鳳瑤等不到慕容熙兒回答,慢慢抬起頭來,誰知正好對上慕容熙兒看過來的眼神。那眼神中,夾帶著一絲說不清的神情。
碰到鳳瑤的眼神,慕容熙兒立刻移開了去:「好了,今日托你的福,菊兒撿回一條命。沒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鳳瑤行了一禮,道:「那我便回去了。」
身後,慕容熙兒躺在榻上,美艷的桃花眼中閃動著一絲迷茫。這就是朋友嗎?明明害怕自己治她的罪,卻直言相諫。
常常聽父皇講,朝上誰誰又犯擰了,梗著脖子也要說出實話,氣得父皇不得了。鳳瑤,是不是就跟父皇的臣子們一樣?
可是,鳳瑤明明沒有官銜,而自己也沒有給她發俸祿,很不必「食君之祿,為君分憂」。那麼,鳳瑤是圖的什麼?
慕容熙兒在榻上翻了個身,有些茫然,又有些莫名其妙。一絲喜悅從心底的最深處滋生出來,如雨後的草芽,汲取著明亮的露珠,漸漸舒展開來。
從永寧殿走出來後,鳳瑤抬頭,望著空中明晃晃的日頭,卻不由得渾身打了個冷噤。不知何時,背後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幸好,她賭贏了。
選擇告訴慕容熙兒,是鳳瑤深思熟慮的結果。
一來,慕容熙兒足夠聰明,鳳瑤十分欣賞。之前說過想跟慕容熙兒交朋友,也不全然是哄她。
二來,慕容熙兒出身皇室,自恃有「龍氣」護體,不怕鳳瑤「記起前世」或者「妖魂附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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