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契機
時間倒回兩個時辰之前。
在中京城的東城,有一座新建不久的道觀。
道觀名叫乾元觀,觀中只有三人。
觀主太乙真人,外加兩名弟子,清風明月。
但就這麼一個普通的道觀,在經過了半月的經營之後,便已門庭若市,前來問道者絡繹不絕,其中更不乏王公貴族。
皆因觀主那一手神乎其神的道法,以及在公審錢公子一案時所積攢的名聲。
今日也是一樣,太乙真人高坐房中簾後,清風隨侍一旁,明月在外維持秩序,門口的廊下,已經坐著不少的等候之人。
一個個的人走入觀中,來到蒲團上隔著珠簾坐下,向太乙真人說著自己的苦惱。
他們畢恭畢敬,是對眼前神乎其神的道人的尊敬,更是對那虛無縹緲的天意的惶恐。
仙風道骨的道士手持拂塵,輕言細語,在贏得一陣陣千恩萬謝和海量金錢供奉之後,送走了一位又一位客人。
「下一位!」
清風輕呼一聲,一個頭戴斗笠的男子在護衛的陪同下走了進來。
清風也不奇怪,畢竟尋仙問道,對有些貴人尤其是文學大家來說有些不合適,所以,平日裡他們這兒隱藏面貌的人也不少。
二人來到房中,清風站在一旁,就瞧著那人摘下了斗笠。
「啊嗚!」
他死死捂住了嘴巴,一臉震驚地看著坐在蒲團上的年輕男人。
太乙真人也直接被震驚地站了起來,神色陰晴不定地看著眼前之人。
他看似方外之人,實則有一顆渴望功名利祿的心,對朝局之事,知曉不少,他真的無論如何都不敢想像眼前這位居然會出現在中京城中,而且還敢大搖大擺地來到他的面前。
夏景昀淡淡地笑了笑,反客為主般伸手輕輕按了按,示意對方坐下,輕聲道:「你現在有兩個選擇。」
「第一,去報官,或者直接讓人告發我。你有九成八的機率可以從朝廷拿到一筆重賞。」
「為什麼是九成八呢,因為當日你出現在中京城權貴們面前時,是我引薦的,這就看朝廷和太子會怎麼選了。萬一他選了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那就很遺憾了。」
夏景昀微微一笑,「你雖然有九成八的機率可以拿到重賞,但走不走得出這間道觀,以及我還有沒有後手讓你在拿到重賞之後,暴斃街頭的機率,你可能也要自己掂量一下。」
化名太乙真人的遊方道士連忙笑了笑,正要說話,又被夏景昀按住。
「第二條路,依舊跟我合作,我的手段,你親眼見識過,我的能力,你也實地見證過。」
夏景昀笑著道:「最關鍵的,我的承諾,從來都會兌現。」
「現在,你選吧!」
遊方道士沒有猶豫,或者早在夏景昀方才說話的時候就已經猶豫完成了,立刻站起身來,俯身朝著夏景昀雙膝跪下,老老實實趴在地上,「公子此言,小人惶恐!小人願為公子門下走狗,為公子效犬馬之勞!」
清風也連忙跟著跪下。
夏景昀走過去,親自將遊方道士扶起,微微一笑,「你是有大才的,也必將有大用,只做犬馬之勞怎麼能行。」
遊方道士連忙受寵若驚般地謙虛道:「為公子效勞,不論大事小事!」
「我不是隨口說的,現在就有一件頂了天的大事,想要你去辦。」
「貧道太乙,見過陛下!」
大袖飄飄,拂塵輕搖,頭上一根子午簪,淡泊出塵。
仙風道骨,不卑不亢,在俗世帝王之前,亦自有一派從容氣度。
東方明看著眼前的道人,思緒不由回到了那個改變他命運的白日。
如果不是這位道人的出現,讓秦思朝的罪行最終敗露,或許,自己已經被廢被殺,一切的夢想都斷絕在了那個白晝。
更不可能有如今的至尊地位。
不過,他可記得,當日這位道人是與夏景昀一道現身,配合默契,這當中可有什麼瓜葛?
回憶和疑慮交織,想到這兒,他的神色平靜之中帶著幾分冷冽,「你說有祥瑞獻上?」
太乙真人從袖中掏出一個盒子,「今日晨間,有一鶴自貧道師門崑崙山玉虛宮而來,背負一盒一信,乃貧道師尊所寫,言及日前黎明,玉虛宮牌匾之上,竟長出了一株靈芝,一夜之間便長大如此,師尊有言,明君出,靈芝生,故而特命鶴師弟將此物從來,命貧道轉呈陛下,以表敬意。」
董良看著東方明,見他微微點了點頭,便上前將盒子取了來,轉身遞了過去。
東方明卻沒伸手接,只是平靜地看著他。
董良懵逼地和陛下對望了一眼,旋即福至心靈,自己先打開了來,確認沒問題了才遞了過去。
東方明這才接過,看著手裡的盒子,裡面果然是一朵小小的靈芝。
這東西對他這樣的人物而言並不算罕見,但難得的是這個寓意,尤其是在當前時人對他的繼位仍舊頗多非議之際。
他的腦海中轉過念頭,但一時沒有決斷,只好先嘖嘖稱奇地讚賞著拖延時間,「此物果真神奇,仿如祥雲朵朵,望之似有心安神寧之效。」
太乙真人開口道:「此物夜視有光,持之甚滑,燒之不燃,帶之避兵,非有道不生,非明君不得。」
東方明看著手中精巧的盒子裡的小靈芝,「你說此物是何時而生?」
太乙真人開口道:「丁卯日,黎明。」
董良先前丟了個大臉,如今終於找回了一點皇帝身邊大太監應有的覺悟水平,驚呼道:「那不就是陛下繼位之時嗎?」
「福生無量天尊!」太乙真人做了個道揖,「明君出,天道自有感應!」
董良順勢跪地高呼,「天子敬天法祖,有失德者,天道示警,有明君出,天降祥瑞。奴婢恭喜陛下!」
東方明哈哈一笑,笑聲在偏殿之中,暢快地迴蕩著。
「賞金五十,銀五百,玉璧一對,賜號【定真觀妙法師】!」
聽見這個話,太乙真人也在心裡愉快地笑了起來。
看著仙風道骨的道人因為自己的封賞,恭敬致謝,心情大好的東方明笑著調侃道:「道長亦喜權勢乎?」
太乙真人恭敬道:「陛下獨尊天下,統御萬民,為當世至尊,人間帝王,位比天帝,貧道亦為天下之人,蒙君父恩賞,豈有不敬不謝之禮。」
當世至尊,人間帝王.
東方明咀嚼著這四個字,放聲一笑,「說得好!」
「聽說了嗎?今日有人獻祥瑞了!」
「噤聲!童謠還在城裡傳著呢!」
一處衙門,放衙之時,三個男子一起走出,有人剛一開口,就立刻有旁人提醒起來。
剩下一人眼珠子一轉,「今日無事,不如去勾欄聽聽曲吧。」
「好好好,同去同去!」
當初風和館的轟然覆滅,對龐大的中京青樓產業來說,只是一場小小的風波,流雲天香閣依舊日進斗精,萬芳樓里同樣是進出不止。
三人只是尋常吏員,自然去不起流雲天香閣這等地方,隨便找了個青樓,尋了個雅間,聽著樓下唱曲,先對飲起來。
「如今看來,這局勢沒再反覆的機會了吧?」
「今日陛下那一番怒斥,蕭相公的認錯退讓,群臣歸心,想來京城的局勢,大抵是徹底穩固了。」
「是啊,今日都開始獻祥瑞了,朝堂之上,大家應該也都接受了新朝了吧。」
「估計陛下和中樞很快就會騰出手來,去清剿叛亂了。」
「咦,說起來,德妃和膠東郡王還不知去向,這算是個大隱患吧?」
「難!德妃娘娘和膠東郡王的名望都來自於先帝,如今先帝已逝,膠東郡王不過是幾個皇子之一,陛下內有大義,外有強權,德妃娘娘怎麼翻得了盤啊!」
「說起來,不是還有個連中三元的狀元公嗎?」
「嘁!」
幾聲嗤笑響起。
「你不會真以為他一個區區四品文官,在這種時候還能做得了什麼事兒吧?」
「話也不能這麼說據說他現在蹤跡全無,估計連四品文官都不是啦!」
「哈哈哈哈哈!」
鬨笑聲響起得更大了。
——
在距離這座青樓不遠的地方,有一處大宅。
正是當初德妃為夏景昀所購置的府邸,馮秀雲後面幫著置辦各種陳設裝飾,但一直沒被啟用。
此番四處搜尋德妃和江安侯府之人的下落,此處也曾被重點搜尋,但一無所獲,後面只好派了人盯住出入口。
但誰也不知道,早在裝飾之時,深受權謀宮斗戲浸染,信奉狡兔三窟之道的夏景昀就讓呂一悄悄買下了跟這處宅子後院相接的一處院子,然後打了一條密道。
此刻的密道中,擺著一張桌子,德妃居中,夏景昀和馮秀雲在左,蘇元尚在右,陳富貴和呂一帶著其餘護衛,守住密道兩側出入口。
蘇元尚眉心擰成川字,憂心忡忡地道:「高陽昨日的出手,很高明,太子的反應也沒有出乎我們的預料,眼看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但沒想到蕭鳳山的確厲害,輕輕鬆鬆就能破了我們的局。」
馮秀雲試著讓自己也參與進這樣的話題,開口道:「關鍵是他居然能夠不計個人榮辱,用這樣的方式讓太子贏得群臣好感。這層關係,這種信任和付出,就讓我們很難辦。」
蘇元尚忍不住看了德妃和夏景昀一眼,就像眼前這對姐弟,如果一內一外,彼此信任,同時擁有著道義上的大權和能力上的優勢,旁人真的不好對付啊!
德妃卻輕聲為眾人鼓勁道:「弒君之言,本無實證,這首童謠,也不過是在人心之中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讓更多人去試著探尋其中內幕,而不是懵懂地接受。我們也算是達到了目的,我們現在所欠缺的,其實是一個勢頭。」
「阿姊這話說到點子上了。」
夏景昀笑了笑,「我們不可能就憑著這麼一首童謠翻盤,我們要的事用這首童謠來提醒世人,並且為今後真正的反攻清算,埋下伏筆,留下理由。等大勢逆轉,便有的是人願意調頭幫助我們。」
蘇元尚想到今日收到的那些消息,忍不住頭疼道:「但這個勢頭要想翻過來,談何容易啊!」
夏景昀輕笑道:「你們或許會覺得,太子和蕭鳳山的配合,就如我與阿姊之間一般,有著充分的信任,但是你們忽略了一件事情,有些事情我和阿姊可以做,他們兩人卻做不到。」
說到這兒,夏景昀下意識地頓了頓,接著立刻繼續道:「因為太子如今是皇帝,皇權是獨一無二的,唯我獨尊的,臣子與皇權,沒有什麼親密無間的信任和合作,要麼臣子壓倒皇上,要麼皇權壓倒臣子,蕭鳳山如果想要以現有的方式去處理與太子之間的關係,是一定會出問題的。我們可以在這上面做文章,嗯,事實上,我也已經開始做文章了。」
德妃默默低著頭,片刻之後抬頭,「按照你之前的分析,英國公願意幫助太子,是想要趁機做權臣的話,他與太子和蕭鳳山之間,我們可不可以想想辦法?」
夏景昀點了點頭,「這是自然,不破解這個同盟,我們很難達成速勝的目標。不過眼下太子剛封了臨江郡王為皇太弟,雙方都有意暫時淡化這個矛盾,我們缺少一個契機。」
看著眾人有些憂愁的神色,夏景昀露出招牌般自信輕鬆的微笑,「我已經派人去找了,我們有辦法。更何況,算算日子,炎炎和阿璃她們應該也快進入雲夢州地界了。」
東城,有一所院子,院子修得不小,但左鄰右舍卻與之少有來往。
因為這間院子的主人,是一個宮中宦官。
大夏朝的宦官數目雖然不比前朝那麼龐大,但也有數萬人,這麼多人自然不可能全部住在宮城之中,除開當值之人,和最頂端的幾十個大太監之外,平日裡他們都住在宮城之外。
有錢的買個院子,置個宅子,沒錢的就租個房子,甚至一群人合租,做著爬上去的美夢。
江霖就是一個有錢的宦官。
入宮將近三十年,前面熬著資歷慢慢走,後面跟高公公的一個義子交好,才迅速爬了起來,攢下了不菲的家業。
不過因為這層關係相對隱秘,此番高公公落難,並沒有牽連到他。
因為封禁的關係,他在宮中當值了三日,昨日又跟著當了一日值,今日才回了府中。
躺在榻上,任由買來的幾個美婢捏著腿,餵著水果,不由感慨著奮鬥還是值當的。
過了一會兒,管家送上了一托盤的拜帖。
江霖這才緩緩坐起,示意美婢們繼續幫著揉腿,按腳,自己翻起了這些帖子。
他如今還沒爬到內侍的頂層,加上礙於士林風評,沒有什麼官員會來攀附他,求見或者問候的都是些商人或者遊俠兒之類的。
但他很享受這種感覺,有人求見總比沒人搭理的好。
他一封封翻過,忽然動作一頓,瞳孔悄然一縮。
他裝作無意地看了一眼周遭,瞧見眾人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情,沒怎麼注意到自己,便接著若無其事地翻過去。
「都是些什麼破落玩意兒,在宮裡膽戰心驚了好幾日,出來就看這些,晦氣!給咱家燒了!端個火盆來,當著咱家的面燒了!」
看著忽然憤怒的江霖,管家雖然疑惑,但也知道,宦官嘛,都是些心思扭曲之人,順著來就行了,趕緊照辦。
等將這些拜帖燒乾淨了,江霖站起身來,又吩咐道:「去濟源樓給咱家買一桌席面來!這些日子,都給咱家餓著了!」
不多時,幾個濟源樓的小廝提著大食盒來了,在屋子裡擺上一桌琳琅滿目的吃食。
梳洗一番的江霖學著大人物的步子,慢慢走過來,看著站了一排的人,隨手點了一個,而後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這幾日人都見多了,想清淨點,就你在跟前伺候著,其餘人都下去吧!」
等眾人退下,房門關上,江霖的面色陡然一變,「靳忠,你要想死,別拉著我!」
喬裝作一個酒樓小廝的靳忠並不在意江霖的話,對方如果不願意幫這一手,也不會按照他提供的計劃行事,他微微一笑,「我是來送你一場潑天富貴的。」
「放屁!」
「如今太子登基,你可得了什麼好處?沒有吧?董良那廝最是度量狹小,做不得那種大氣之事。但是如果膠東郡王翻盤登基,這好處還用多說嗎?」
江霖低吼道:「那也要有命拿才行!」
「我都敢拿命賭,你難道還會怕?」靳忠笑著道:「再說了,別忘了,德妃娘娘那兒有夏公子,他的本事你是知道的。而且他可是這整個中京城權貴裡面最拿正眼看咱們這些殘廢的,一旦事成,能少了我們的好處?」
江霖沉默了片刻,「我能做什麼?」
靳忠開口道:「我們想要知道宮裡發生的事,無論大小。」
江霖怒瞪了他一眼,靳忠訕訕一笑,「當然,你撿大個的說。」
江霖便一邊佯裝喝酒吃菜,一邊小聲跟靳忠說著。
說到最後,他忽然道:「還有個事,不知道有沒有用。」
「什麼?」
「據說昨夜,陛下夜宿昭陽宮。」
靳忠的臉色登時一變,旋即露出濃濃喜色。
這兩天有點卡文,各方伏筆怎麼收攏,劇情怎麼銜接組合更合理,很費腦子,再加上周末事情太多,更晚了,今天就這一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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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