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柳居。
顏九卿來的時候,顏玄柳正眉頭緊皺地埋首於一疊厚厚的帳本中,神情專注異常,就連她來了都沒有發現。
一旁的顏蒼看見了她,想要提醒顏玄柳,卻被她搖了搖頭,制止了。
顏蒼是顏玄柳的貼身護衛,與顏九卿的接觸並不多,但漸漸的傳聞聽多了,也開始不喜歡這個廢物大小姐了。
直到那天她當眾讓蘇華藏吃癟,出了積壓在顏家眾人心頭已久的一口惡氣,才真正對她心服口服。
他想,大小姐這麼做也一定有她的用意,於是也很配合地沒有出聲。
顏九卿等了約莫有一炷香的時間,才聽見顏玄柳發出了聲長長的嘆息。
她問道:「小叔,為何事嘆氣?」
顏玄柳這才發現了顏九卿的存在,他連忙闔上了手中的書冊,露出一個寵溺的笑容:「阿卿來了啊。」
他轉頭又看向顏蒼,有些抱怨道:「怎麼阿卿來了都不提醒我一聲?還不快去給她上杯好茶。」
顏九卿看著顏蒼的背影離去,才開口道:「小叔有些事情,其實不必瞞我。是否是顏家出現問題了?」
她這個小叔向來好脾氣,即便是當年雙腿殘疾了,被人上門退了婚,他都未曾暴怒過。而如今能讓他如此憂愁的,恐怕也只有關乎顏家的事情了。
顏玄柳嘆了口氣,才將事情的始末娓娓道來:
父親顏展天這些年因為修煉問題,經常陷入閉關中,而大哥顏玄燁當年又是個修煉瘋子,所以顏家這些年的內務問題,自然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後來,顏玄燁失蹤,他因為當初意外雙腿殘疾,中間有幾年將顏家內務交給了蘇華藏,自己只間接地做出一些決策。
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僅僅是這短短几年,蘇華藏便將顏家蛀空了!
而這一切被發現的時候,蘇華藏已經脫離顏家了。
顏家上千年的積累,田產、商鋪、武器、丹藥、符咒等等通通都沒有了,這些東西的價值比蘇華藏當初欠下的高出了幾十倍。
他不明白蘇華藏究竟用這些錢去做了什麼!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最重要的是被蘇華藏帶走的那些顏家子弟們,個個都是顏家培養多年的精英,從他們身上扒下來那點錢,根本比不上他們離去所帶來的損失。
也就是說,如今顏家幾乎只剩下一個空殼了。
顏玄柳說道後面,情緒便漸漸低落了下來:「隨著那些弟子的離去,顏家沒有了人才的支撐,最終慢慢走向衰落。」
「這麼多年,小叔難道沒有想過,靠你自己嗎?」顏九卿忽然道。
「什麼?」顏玄柳一驚,猛地抬頭,卻對上了顏九卿篤定的雙眼。
「我是說,也許小叔你可以自己站出來,守護顏家。」
最初的震驚過後,顏玄柳已經恢復了平靜,他背靠在輪椅上,雙手無力地垂下,道:「不可能的。」
這麼多年,那麼多煉丹師、醫師都給他看過了,其中不乏品階在蘇華藏之上的,但無一例外他們都認為無藥可治。
別說是繼續修煉了,他能活著撿回一條命,就已經是極大的幸運了。
「事在人為。」顏九卿平視著他,「小叔,你可願再信我一次?」
顏九卿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盈滿了星星,卻無端地給人一種力量。
顏玄柳無奈地笑了笑,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他伸出手,撩起了垂在寬袍之下的褲腿,將自己最隱秘的、醜陋的、不堪的一面,統統都暴露在了人前。
顏九卿只見他衣袍底下的一雙腿,早就已經細瘦得不成型。因為常年不見天日的緣故,皮膚呈現一種病態的蒼白。上面有兩道觸目驚心的黑色口子,如同蜘蛛網狀的黑色的細紋以口子為中心向四周擴散,在蒼白皮膚的襯托下,格外明顯。
顏九卿看著那兩道傷口,它們分別一左一右分布在顏玄柳的兩條腿上。
她的微微蹙眉,她又把了一下脈顏玄柳的脈搏,蹙得更深了。
顏玄柳見她如此神色,倒也不覺得失望。
「小叔這兩個傷口是哪裡來的?」顏九卿問道。
顏玄柳便將當年的事情講了出來:
當年,他也曾是名動一時的天驕。在修煉天賦上雖然不如哥哥顏玄燁,但也遠超同齡人,與他哥哥一起並稱為「顏氏雙傑」。
只是和他哥哥那樣的修煉狂魔相比,他的性子更加散漫自由,他不愛修煉,卻愛賭書潑茶的風雅之事。
那時候,有父親和哥哥在上面頂著,他以為自己可以就這樣閒散自由地過完一生。
他與鄭家大小姐鄭妍,也就是現在鄭朔宏的姑姑,自幼訂婚,兩人青梅竹馬。只是有一次與她在秘境歷練中,他為了救她,不慎被妖獸咬傷。
起初無甚大礙,卻在某一天傷口忽然急劇惡化,找了無數醫師都束手無策,後來便只能靠輪椅度日。
除了身體上的殘疾,它們還給他帶來了精神上的折磨,腿上的疼痛、家人的擔憂,讓他夜夜難以安眠,甚至連他的修為也跟著開始下降。
而鄭妍和鄭家卻在這個時候,上門與她退了婚。
雙腿的殘疾,讓他從天才跌落泥潭,而鄭妍的退婚,讓他在一夜之間淪為整個龍源國的笑柄。
但他卻說,他不恨她。
她在他最落魄的時候離開了她,雖然在道德上不占理,但他也無法做到用道德枷鎖,去捆綁一個女孩子下半輩子的幸福,於是他選擇了放手。
話雖然這麼說,但顏玄柳提到這些的時候,神色終究還是落寞的,顏九卿看著他這副模樣,有些難過。
小叔繼承了顏家人一貫的好相貌,即便只是最簡單的青衣,但是穿在他身上,也顯得淡雅出塵,公子如玉,想來當年小叔也是個翩翩少年郎。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可如今意氣少年卻跌落泥潭,滿腔抱負卻困於方寸,欲護家人卻無能為力。
顏九卿暗暗握緊了拳頭,暗暗發誓一定要治好小叔的腿,讓他重新站回曾經的光芒處!
她道:「小叔,放心吧,我會讓你重新站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