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兒臣信因果

  明德帝只覺小姑娘那笑,不像是去殺人,而是去用個晚膳。

  他心頭微凜,目光中滿是憂慮,瞬間轉了念頭,「不用你一個小姑娘動手,朕下密令處死她即可。」

  他想到了因果。

  他想到小姑娘如今還這么小,實不該因他手上沾染了鮮血。

  曾經他從未考慮過這些,可今日小姑娘叫他一聲「父皇」,他便憂慮上了。

  時安夏從明德帝深沉的眸色中,看到了一種……久違的,抑或從來沒感受過的父愛。

  她眼眶忽的一熱。

  原以為自己有了母親的愛,對於父愛的缺失就不再渴望。

  可這一刻,時安夏喉頭竟微微有些哽咽。

  但她卻笑了,低著頭,怕明德帝看出眼中的淚光,「父皇放心,兒臣信因果,不會無緣無故造下業。兒臣自……落水醒來,發現可夢前世,便是無時無刻不在警醒自己,不能隨意造業。」

  是以她寬恕祖母,卻又不願讓祖母心裡好過,便是誅心。

  她對溫姨娘不動私刑,也只是因為不願手上沾染人命。直到溫姨娘被律法處置,她這顆心才堪堪落下。

  她知裴鈺往後會犯下「鄔城黑色慘案」,是以讓他斗試敗北,從而在心態上影響他的科舉。

  她從沒想過要弄死裴鈺,因為這一世的裴鈺,還只是個學子,沒犯過事。

  只可惜裴鈺作死,自己把自己作進了監牢,作去了流放。

  前兩日消息傳來,裴鈺因逃跑被官兵捉拿歸案,過程中搶奪官兵手中的刀,被一刀捅穿,死了。

  這份業,算不到時安夏頭上。

  對待繼外祖母也是一樣。

  曾經繼外祖母朱氏給舅母下過專門針對胎兒的「碎骨香」,害了舅母肚子裡的孩子;她便是把專門針對老人的「碎骨香」還給朱氏,一面裝神弄鬼嚇朱氏,一面讓朱氏骨頭疼得滿地打滾。

  對於其他人,無論是驚蟄,還是肖長河等人,時安夏都喜歡扔給東羽衛去查,交給律法去辦。

  她睚眥必報,卻從不禍及無辜。如溫姨娘的錯,她從未算在時安柔頭上。

  是時安柔自己不安分,才造成了如今景況。

  但凡時安柔乖一點,聽話一點,她沒想過為難這位庶姐。

  誰造的孽,誰承受。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今日若是李清慧要殺了她,而她反殺,便算不得造業。

  哪天去到佛祖面前,她也可以狡辯一二:我佛慈悲啊,人要殺我,我不得已反殺之,可怪不得我呢。

  時安夏又和明德帝說了詳細設想。

  明德帝卻是越聽越覺得不可行,越聽越覺得危險。

  時安夏無奈道,「您要真不放心,就讓西影衛跟在暗處保護兒臣可好?」

  明德帝憂心忡忡下覺得可行,召來一排西影衛道,「海晏公主若是掉根頭髮,你們提頭來見!」

  西影衛整齊劃一,「是!屬下定不負皇命!」

  要說這世間,比西影衛更懂明德帝的人,除了岑鳶和齊公公就沒有別人。西影衛早前查唐楚君的時候,還不太明白「各方面」消息是什麼意思,現在哪有什麼不懂的?

  如今明德帝這就是爹護崽!

  西影衛各人都在心裡暗笑,沒敢把一絲一毫的笑意表露在臉上。

  時安夏抬起頭問,「西影衛里,可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把東西放到別人身上而不被發覺?」

  忽然西影衛動了,幾個人在她面前晃了一下,齊齊跪在她身前。

  時安夏:「???」

  西影衛甲將手中有「羽」字的令牌雙手奉上,「請海晏公主恕罪。」

  西影衛乙將手中有「影」字的令牌雙手奉上,「請海晏公主恕罪。」

  時安夏溫溫一笑,「西影衛果然名不虛傳。」

  剎那間,韋行舟殘影般掠到她身後,頃刻間,甲乙手上的令牌不見了。

  時安夏一摸袖子裡,令牌便是好好的放在裡頭。

  她是一丁點感覺都沒有,不由得眉眼彎彎,「甚好,就你了。你扮成太監跟我一起出御書房吧。」

  暮色四合間,時安夏要出宮了。

  她走在前面,後面跟著穿太監服的西影衛韋行舟。

  她走得不疾不徐,目光掠過紅牆綠瓦。

  宮裡這條條道路,承載著多少人一念之間的生死。

  正想得出神,便是遠遠聽到一個輕柔細膩的女聲喚她,「這是海晏公主嗎?」

  時安夏心道,來了。

  這聲音多好聽啊,好聽得你都不願意相信,這個人暗地裡能做下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

  此人最大的錯,在於上一世殺了明德帝。

  沒有明德帝的北翼,山河破碎,萬民疾苦。

  便是此人!造下的孽!

  時安夏想到這裡,心頭不可控制地掠過濃烈殺意,眸色卻是無比天真澄澈。

  她緩緩抬起頭,向著岔路口亭亭玉立的李貴妃望過去,然後跪下請安,「海晏見過貴妃娘娘。」

  李清慧露出一抹溫婉的笑容,走過來親手扶起她,「好孩子,起來吧。早聽皇上說起你來著,今日一見,果然端方。」

  時安夏低頭娓娓又行一禮,「謝貴妃娘娘誇獎,海晏惶恐。」

  李清慧笑問,「你如何知道本宮是貴妃娘娘?」

  時安夏心道,你化成鬼我都知道你是李清慧!現在我還知道你就是空占個名頭的貴妃!

  但話得這麼回,「今日進宮謝父皇恩典,母親擔心我衝撞了各位娘娘,便是畫了畫像,以衣著頭飾規制來分辨。」

  「倒是聰明謹慎。」李清慧道,「本宮和你有緣,正好消食,順道送你出宮吧。」

  她轉身對跟在時安夏身後的太監吩咐,「你跟皇上復命去。本宮與海晏公主一見如故,正好閒聊幾句。」

  那太監一臉為難,「這……」

  「本宮瞧著海晏公主長得伶俐可愛,歡喜得緊。」李清慧美目淡淡掃過去,「怎的?公公是不放心本宮嗎?」

  那太監看了一眼時安夏。

  時安夏溫溫道,「公公回去吧。海晏有幸遇著貴妃娘娘,也是……同樣歡喜得緊。」

  那太監便是告退,復命去了。

  李清慧聽時安夏那麼說,當真是歡喜地一把拉過她,親親熱熱的,「下回你再來宮裡,就直接去西佑宮找本宮。」

  時安夏在微微察覺到李清慧趁亂塞了東西入她袖中時,就知再也沒有「下回」了。

  她答應過明德帝,如果李清慧沒有動手,她就不可以自身犯險。

  明德帝說,要殺一個後宮處心積慮的妃子,他可以手起刀落,無須理由。

  時安夏似無察覺,只是笑著不認路,跟著李清慧在宮道上緩緩行走。

  就在這時,韋行舟去而復返,一臉焦急地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