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世間怎有這般男子

  黃思凝從小就是在讚譽聲中被捧著長大。

  只因三歲時得曾祖父誇了一句「這孩子有天賦」,從此便早晚勤練,發誓要將「和書」字體發揚光大,使其成為北翼國的國書字體。

  她已經做好了負重前行的準備,更期望成為眾人仰望的一道光。

  這一刻,她心裡難受極了,終於知道成為黃家上下眼裡那道光是什麼樣子。

  但見那少女裝模作樣,面對長輩們的稱讚也只微微一笑,甚至連一句自謙的話都不會說。

  可惡!世上怎有這般討厭又自大的人!

  要知在場的,除了曾祖父,還有她幾個爺爺,幾個叔伯,都是北翼文人中很有影響力的人。

  就她這一輩,幾個堂哥也是十分優秀出眾。

  那少女是怎麼有臉站在他們中間,心安理得接受讚美而故作從容?

  黃思凝瞟了一眼時安夏的字,覺得其實寫得也就那樣,頂多和她不相上下。

  大家一定看在時安夏是客人的份上,才客氣吹捧。

  黃思凝便是把自己給說服了。饒是如此,她手背上跳動的青筋,還是出賣了內心的憤怒。

  就算客套,能不能別做得太過分?簡直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他們黃家可是世代風骨,文壇大家,所有文人學子心裡最神聖的存在。

  怎麼可以跟沒見過世面的小門小戶一般呢?

  黃思凝最氣憤的點在於,說好是一場比賽,那就分個勝負啊。為什麼再沒人看一眼她所寫的字?

  就連她爹也只盯著時安夏的筆墨,更別提她那幾個爺爺和曾祖父了。

  哪怕曾祖父說她輸了,她也就認了。畢竟人家是客,她是主。

  謙讓是文人刻在骨子裡的教養!

  卻不該是這樣被人無視,被人遺忘。黃思凝恨極,難堪極了,嘴唇因憤怒變得慘白。

  更可氣的是,她爹黃皓清一臉陶醉欣賞著時安夏的墨寶,還搖頭晃腦朗朗出聲,「欲木之長,固其根也;欲水之遠,疏其源也;欲國之安……」

  「讓我看看!」一聲低沉的男音匆匆由門外傳來,轉瞬間就裹挾著冬日寒氣到了眾人之中。

  剎那間,黃思凝瞳孔放大,心跳窒息般停頓,連呼吸都仿佛不會了。

  世間怎有這般男子?

  一身黑色錦袍裁剪合體,身姿清瘦挺拔,行走間步履如風。他薄唇抿成一線,冷白的面龐透著稜角分明的清俊。

  輪廓如剪,眉目如畫,真就是明月清風世無雙。

  男子排眾擠到黃萬千身邊時,全然忘了禮數,一把將時安夏的手稿搶到手中,幾乎是一目十行將手稿看完。

  他拿著墨寶的手,因緊張用力而泛白。

  須臾,他的目光落在時安夏臉上,那雙黑沉的眸子隱隱跳動著火焰,「這篇文章出自哪裡?」

  時安夏眼睫一顫,有種被抓包的錯覺。

  但很快將一掠而過的心虛和慌張壓下,張口就是一個大謊言,「這篇文章也是黃家先祖所著,名《聖德表》。當時那本手稿與『和書』字體的孤本是放在一起的,只可惜後來不知怎的就遺失了。」

  這也算是變相把作品還給黃家了吧?她可沒占一點便宜呢。

  男子不知想到了什麼,目光漸漸平靜,唇角卻是抿得更緊了,又一言不發將手稿還給了黃萬千。

  爾後拱手告退,大踏步而去。高大挺拔的背影,顯得蕭瑟又寂寥。

  時安夏一時有些怔愣。但這會子沒有時間深想,注意力都放在了黃萬千身上。

  這次輪到黃萬千拿著手稿的手顫抖了。

  剛才他只顧著看「和書」字體,忽略了文章內容。

  直到黃皓清念出「欲本之遠,固其本也……」,他才全身像是觸電一般,只覺文章直擊他心靈深處,就像是這文章出自他手的那種要命的熟悉。

  原來是黃家先祖的文章,那就難怪了。這熟悉感絕對是血脈的覺醒和傳承,是刻在黃家骨子裡的風儀。

  眾人也都一臉震驚,實在是……好文!是那種獻給皇帝都要被加官進爵且流傳千古的好文啊!

  一時間,整個黃家都在沸騰。他們仰望先祖的才華,又從骨子裡為之驕傲自豪。

  只有黃思凝呆愣著,眼神空泛地落在空無一人的門口處。

  但覺心酥了,又空了,心跳停了,呼吸也不會了。就連時安夏及這場較量都變得無足輕重。

  她只想知道,那個如風一般的男子是誰?是哪家的公子?可有成親?

  一顆芳心就此沉淪,順帶看時安夏的眼神也沒那麼大的敵意了。

  只因,那個男子是跟時安夏一同而來。

  這時,時雲起見時機成熟,便雙手小心翼翼呈上包得極其嚴實精美的「和書」字體孤本。

  先是打開製作精良的木質書盒,爾後是稀有絹帛所做的函套,這才露出斑駁的「和書」字體孤本。

  屋子中的人屏住呼吸,生怕呼吸重了會損傷無價之寶。

  黃萬千捧著孤本,老淚縱橫。黃家先祖之物,遺失在外多年,他竟然還能有親眼一見的機會。

  文人自來重視傳承,尤其是淵博的儒士名流。黃萬千顫抖著問,「建安侯府可有什麼條件?」

  時雲起恭敬應道,「沒有條件,原本就是黃家的東西,物歸原主而已。」

  道理是這道理。但孤本是無價的,上面也沒有黃家的標記。不可能人家說送給你,你就心安理得收下了。

  文人重禮數,黃萬千便堅持要高價收回,揚言即使傾家蕩產也要補償建安侯府。

  時雲起看了一眼妹妹,才順勢言明,建安侯府剛興了一個族學,沒有名氣,又想要參加幾天後的斗試,就想請黃老夫子和方老夫子兩位做個掛名教諭。並且再三強調不需要他們做什麼,僅止是掛個名而已。

  黃萬千活了九十幾歲,早就成了人精。且像他們這種文人名家,最重的是臉面。

  你叫他傾家蕩產給你銀子,恐怕還容易些。搭上名聲真就要好好考慮考慮。

  最主要是,不止搭上名聲,聽少年話里話外,還要他搭上這張老臉去請方瑜初那個老傢伙。

  萬一建安侯府族學不爭氣,斗試的時候一輪游,連帖經和墨義這種基礎考試都過不了,他們不得被笑話死?

  一世英明毀於一旦,死了以後還得被後世文人們嚼舌根。

  黃萬千看了看玉樹之姿的少年,又看了看長相端方風華絕塵的少女,皺眉問,「難道就沒有別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