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暗流

  玉妝郡主是項少涯的表妹,本是過府探望姨母,當天就要走的,但是老夫人非常喜歡蘇琤,硬拉著蘇琤不讓她回去。蘇琤不好拂了老人家的面子,便稟了廣成君,要留下來陪老夫人半個月。

  過了兩天便是樊國的節日,按例要在王宮外的郁清湖畔放盛大的煙火,整個樊都的百姓都能觀賞。侯府里有一座觀景閣,春可賞花秋可賞月,也是極好的觀煙火的地點。

  姬玉受邀登閣一同觀看煙火,我和夏菀陪在他左右。去往閣子的路上正巧遇見蘇琤和她的婢女們,蘇琤看見姬玉的時候眼睛一亮,面上卻克製得很好,沒有露出很歡喜的神情。姬玉也只是低眸微笑行禮,並不殷勤。

  倆人並肩而行,有一搭沒一搭地談天,內容多是我一竅不通的音律。看得出經過幾天的相處,蘇琤很是欣賞姬玉的樂理造詣,看著他的神情已經和最初的傲慢大不相同。他們都生了極好的容顏,倆個人側臉低語的時候就像一幅畫似的,世間萬物都淪為背景,只剩這一對璧人艷麗。

  「姬公子和郡主真是十分相配。」路過的僕役竊竊私語。我聞言轉頭正好和夏菀對視,她顯然也聽見了這句話,我們相視一笑。

  夏菀是跟隨姬玉時間最長的婢女,應該最是明白姬玉的長袖善舞。

  只要姬玉願意,他和誰會不相配呢?

  登上了閣子蘇琤就被老夫人叫去陪在身邊了,老夫人極寵愛她,要她同席而坐。蘇琤便坐在了最中間的主位上,姬玉位於客位,兩人之間離了不小的距離。

  煙花初上的時候蘇琤偷偷看向姬玉,姬玉正仰著頭看著煙火,絢爛的光芒在他的眼底明明滅滅,光影在他的側臉上交織如同畫卷,每寸運筆都恰到好處。他似有感召,轉過頭與蘇琤的目光對上,然後偏過頭微微一笑。

  蘇琤有點慌亂地別過頭去,耳根就紅了起來。

  這種隱秘的曖昧的氣氛最是撩人。

  姬玉笑著收回目光,手肘撐在椅背上,食指和拇指輕輕搓捻著。他輕輕地喚我:「阿止?」

  我上前低聲應道:「諾。」

  他轉過眼來看著我,問道:「你為何一直看著我?」

  我抬眼正撞入他笑意盈盈的丹鳳眼,想了想便道:「因為公子生的好看。」

  他略有些驚訝,那鳳目微微睜大,彼時一朵煙火在耳邊散開,照亮了我們之間的空氣,照亮了他的側臉和眼睛,也照亮了他眼裡我的倒影。煙火破碎時刺啦刺啦的聲音如同撒了捧水進滾燙的油鍋,熱烈地翻湧起來。

  隱秘的曖昧最是撩人。

  「比煙火還要好看?」

  「煙火是死的,怎麼比得上鮮活的人。」

  這是我的真心話,我一向知道他是好看的。

  他低頭輕笑兩聲,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說:「你倒是十分直白。能說得如此坦然動人,可見心裡並不這麼想。」

  隱秘的曖昧最是撩人,被看穿了便失效。

  真心的感情大都難以說得動人,就如蘇琤慌亂地轉臉過去一言不發。越是能不假思索說出口的動人話語,越是沒有真心。

  這個道理他也明白,所以他才能夠妥帖地表演,言語也動人溫柔也動人。

  姬玉開始問正事:「我交待你的事情,你可有懷疑的對象?」

  我說出了我的想法,他微微挑眉:「有趣,不過既然是少涯親近的人,查的時候小心點,沒有確鑿證據不要出手。」

  「我明白。」

  我退下站在一邊,看著漫天的煙火,周圍的貴人們觥籌交錯,府外的百姓們歡喜地相依仰望著,到處都是熱烈喜慶的氣氛。我漫無目的地看了一會兒,目光又落回姬玉身上,他還是靠著椅背,時而笑著看著煙火,時而和兩邊的貴人們寒暄幾句。

  「公子不喜歡煙火?」我問夏菀。

  夏菀愣了愣:「你為什麼這麼覺得?」

  她比姬玉還要年長兩歲,不算是大美人但是眉眼溫柔,笑起來臉頰有淺淺的酒窩。在姬玉的婢女中夏菀威望最高,就連桀驁的嫦樂都很聽她的話。

  「公子好像有點避著煙火。」雖然他偽裝得很不錯。

  「我以為你不會想要了解公子。」夏菀笑起來,她說道:「公子是經過戰火的人,煙火鞭炮這些□□味兒重的都不大喜歡。」

  我低頭應是。我確實不大關心姬玉是不是喜歡煙火,只是偏巧注意到了。

  只是偏巧,我也不喜歡煙火。

  我生母去世得毫無聲息,那時正趕上是父王的生辰,他設宴邀請諸國使節大宴三日,連著放了三夜煙火。每夜我站在絢爛的煙火下和熱烈的鼓樂之中,三天未曾合眼。

  從那時候起我便不喜歡煙火。

  第二天侯府里便出了亂子,原是張氏為了沒有被帶上觀景台的事情在庭院中大發脾氣,二小姐卻突然落水,被一通手忙腳亂地救上岸後因為受驚發起了高燒。

  事發時二小姐的奶母去給她撿風箏,回來的時候二小姐便在水裡掙扎了。二小姐說自己是被人推下去的,但是她沒看到是誰。奶母又說她離開二小姐的時候就只有張氏同她的貼身丫鬟在那邊,沒別的人了。

  二小姐是妱元公主的女兒,項少涯唯一的嫡女,老夫人寶貝得不行。這下種種證據指向張氏,張氏慌得不行,聲淚俱下賭咒發誓地說自己在二小姐落水之前就離開了,只是除了她的貼身丫鬟沒人能作證。

  我路過大堂的時候正是張氏拉著老夫人的手哭著辯白之時,她從人縫裡看見我一下子就停了哭泣,指著我對老夫人說:「我……我離開阿燕的時候這婢女見過我的,她可以替我作證,我根本沒有時間折回去推阿燕啊。」

  我沉默地看著她,她的丫鬟們把我拉過去,張氏哭花了妝容還盡力做出和善安撫的神態,對我說:「你是姬玉公子的婢女是吧?你同老夫人說說,你就說實話,申時你是不是見我從花園裡出來?」

  那時我路過花園,確實見她氣沖沖地帶著她的丫鬟們往外走。

  我看著她充滿希冀的眼神,做出一副驚懼的樣子低聲說:「張小夫人在說什麼?奴婢不曾見過您。」

  張氏愣了愣,再也維持不住那和善的假臉,用力一推我指著我氣得發抖:「你……你是收了別人什麼好處,如此污衊我?」

  老夫人不耐地低咳兩聲,少有的語氣重起來,對著張氏一頓呵斥。張氏抓著我的胳膊用力到要絞出血來,最終也不甘不願地鬆開手,怨毒地瞪著我。

  我松松胳膊,道一聲打擾便退下了。

  二小姐尚在病中,老夫人最後下令把張氏關起來等二小姐康復再做定奪。侯府後院老夫人是說一不二的,無論張氏如何哭嚎還是被關了起來。

  張氏的丫鬟事後來找我,和張氏同樣囂張的臉色,掄圓了手就要給我一巴掌,被彼時我身邊的墨瀟攔下來。墨瀟冷冷地斜那丫鬟一眼,說道:「姬玉公子的婢女只有公子能碰,你算是個什麼東西?」

  那丫鬟咬咬嘴唇,指著我說:「你為什麼不說實話!你這麼害我們小夫人,你會有報應的!」

  我尚未開口墨瀟就反唇相譏:「你要是真信報應,怎麼不信你家小夫人現在的遭遇就是上天的報應?天意如此阿止幹嘛要阻止?」

  從前夏菀就說過,墨瀟是眾位婢女中最伶牙俐齒的,現在看來果然如此。她原本很討厭我,現在會替我出頭,叫我有些意外。

  丫鬟說不過墨瀟,氣得哭出來。

  「究竟是誰要你害我們小夫人的!是楚氏是不是!」

  墨瀟看看我,我搖搖頭走近丫鬟,歉疚地看著她說:「姐姐怕是認錯了,或者是我當時走神了。我是真的記不清了,小夫人拉我過去時情形緊張就更想不起來。我是姬玉公子的婢女,哪有道理要害你們家小夫人?」

  我笑著,心裡卻沒有什麼波瀾。

  待丫鬟半信半疑鎩羽而歸,我轉過來謝過墨瀟替我擋下那一巴掌。墨瀟抱著胳膊,有些不耐地擺擺手:「誰叫你反應那麼遲鈍,我怕她左右開弓給你打傻了。」頓了頓,她打量了我一會兒,意味深長地說道:「不過,你做戲倒是很好。」

  「……什麼?」

  「你那一副懇切愧疚的樣子,我都要信了你。」她偏過頭笑笑:「你總是這副無所謂的神情,我有時候真好奇,扎你一針你會不會流血會不會覺得痛。」

  她的目光半是嘲笑半是好奇。

  我笑笑回答道:「我也是人,自然是會痛的。」

  和墨瀟分別之後我去找了梓宸,他見了我有些驚訝,笑著問是不是有什麼進展有沒有需要他幫忙的地方。

  我看著他道:「楚小夫人和侯爺的關係並不像看上去那麼好吧?」

  梓宸挑挑眉,看著我沒說話。

  看起來項少涯寵愛楚氏而楚氏有些冷淡,昨日項少涯也帶了楚氏上觀景樓而非張氏,煙花盛景之下楚氏頻頻看向項少涯,若項少涯有轉頭的意思立刻又撇開目光。只可惜全程項少涯也沒有看楚氏多少次。

  像楚氏這樣傲氣的女人,連子嗣都不屑,卻對項少涯流露出卑微的感情。楚氏喜歡項將軍,將軍並不喜歡楚氏。所以楚氏有怨而冷淡,將軍有愧以致殷勤。

  雖然梓宸沒有回答我,但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我微微一笑,看著他的眼睛說:「奴婢能不能請您幫忙查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