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細雨濕人衣

  九條裟羅將柊家父女送入天領奉行大牢，掃了眼不遠處隔了幾個牢房中的九條鐮治以及九條政仁，抿著嘴唇，一言不發的離開大牢。

  「你不要怪她。」

  九條政仁目送九條裟羅離開，轉頭看向九條鐮治，想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又注意到他身上的傷，便停了動作，道：「父親做的那些事，足夠咱們九條家死上數百回了，如果沒有裟羅，九條家才是真完了。」

  直到回了稻妻城，全面了解一切後，九條政仁才知道自己的父親究竟都做了些什麼：勾結愚人眾，試圖蒙蔽將軍大人，枉顧神明信賴，假借神明權柄謀取私利……

  一樁樁一件件，常人犯了一件，結局也就註定了。

  可他的父親卻犯了個遍，是無可爭辯的罪無可恕。

  九條政仁在知道這一切後，當即交出兵權，主動進入天領奉行大牢，等候神明處罰。

  ——同時也是為了照顧自己大難不死的弟弟。

  而九條裟羅同樣想這樣做時，宮司大人卻阻止了她，直言說將軍大人認可她的忠誠，且在此次稻妻動盪中有著大功，無需如此。

  【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

  這是將軍大人對九條裟羅的評語，這樣的恩寵與信任，足以讓任何稻妻人羨慕。

  再接著，八重宮司大人傳達將軍大人的賞賜。

  九條當代族人辱沒了【九條】這一姓氏的榮光，若裟羅願意，可以捨棄【九條】，由將軍大人賜予她新的姓氏，成為另一個全新的榮耀家族。

  九條裟羅拒絕了神明的恩賜，並表示要憑藉自己的努力，用功績清洗【九條】之名上的污點。

  「我明白，咳咳。」

  九條鐮治咳嗽兩聲，勉強笑著：「如果裟羅沒有堅持【九條】之名，那麼等待九條家的，必然是徹底的覆滅，和永恆的恥辱。」

  背叛神明的家族……背負這樣的罪名，即使九條家仍有血脈殘留，等待他們的也是千萬年的唾罵和鄙夷。

  兄弟兩人沉默下來。

  過了片刻，

  九條政仁嘆了口氣：「誰能想到父親會做這種事……算了，不提他了。」

  他轉過視線，在九條鐮治身上掃了掃，咧咧嘴：「你還好嗎？嘿，你小子命不錯，夠硬。」

  「哪裡是命硬，是將軍大人本就不打算殺我。」

  九條鐮治搖搖頭，道：「我雖然不清楚父親都做了什麼，但我在他身旁，也察覺到許多不對的地方……知而不報，無動於衷，這便是我的罪責。」

  在那道雷霆中活下來的不止他一個，更有少數三兩個人毫髮無傷，顯然神明並非隨手給予神罰，而是公正的給予每個人應有的懲罰。

  「沒死就好，雷罰中不死，就說明將軍大人認為你罪不至死，咱們九條家就還有希望。」

  九條政仁停頓一下，在心中長嘆一聲。

  只是九條家主之位，他們兄弟兩個是沒可能坐上去了——九條家未來的家主只能是九條裟羅。

  現如今，在神明眼中，失去九條家的九條裟羅依舊是祂忠誠的松柏，而失去九條裟羅的九條家，就是毫無意義的罪人家族。

  至少人還活著，即使他們兄弟不能成為家主，至少他們的後代還有著繼承家主之位的資格與機會……九條政仁收回思緒，看向九條鐮治：「休息吧，鐮治。我們還有許多事要做，總不能真的只讓裟羅一人，去洗刷【九條】的污點吧。」

  ……

  九條裟羅走出大牢，深吸口氣，轉身向天守閣方向走去，暗金色眼眸中滿是堅定。

  天守閣曾在神明的威光下坍塌，成為廢墟，而當神明歸來時，天守閣便在神明的奇蹟下復原。

  ——雖然動手的是八重宮司大人，但她是神明眷屬，她製造的奇蹟自然就是神明的奇蹟。

  九條裟羅進入天守閣，看到坐於首位的神明和在一旁侍立的神明眷屬，她單膝跪下行禮：「將軍大人，柊家叛逆已盡數捉拿，押入大獄，等候將軍大人懲處。」

  「做的不錯。」

  八重神子眼神讚許，旋即注意到九條裟羅眼中一閃而過的猶豫，挑眉輕笑道：「怎麼，我們的【松柏大將】遇到什麼困難了？」

  九條裟羅面色難得窘迫一瞬，旋即便是滿滿的驕傲自豪與感動。

  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

  松柏大將。

  這是她的神明對她的認可！

  八重神子看出九條裟羅的驕傲，心中的惡趣味瞬間減半。她想要看到的可不是這副神情，而是這位天狗小姐的窘迫和羞澀。

  「起來吧，裟羅。還有，說說你在猶豫什麼？」

  「是，宮司大人。」

  九條裟羅起身，斟酌幾秒，道：「柊家柊千里，我認為她並不知曉其父柊慎介的所作所為，是無辜之人。」

  「柊千里……哦，想起來了。」

  八重神子想了想，頷首道：「是個天真的小姑娘，的確有可能是無辜的。」

  九條裟羅沒有說話，等著八重宮司大人的「但是」。

  「但是，柊慎介以權斂財，所獲的好處，若說柊千里沒有收益，也是不可能的。她的確無辜，卻也不可能真的撇清關係。」

  八重神子搖搖頭，道：「更何況，這麼天真的人，即使放了她，也不可能和裟羅你一樣，成為家主，接手奉行之職。她不合適，也沒有這一份才能。」

  她說完，目光轉向影：「將軍大人，您認為呢？」

  影思索幾秒，平靜道：「褫奪柊家奉行之職，收沒財產，讓她做個普通的稻妻子民吧。」

  「是，裟羅明白。」

  九條裟羅鬆了口氣，家產沒了也就沒了，人活著就好。

  「裟羅，接下來還要再辛苦你跑一跑。」

  八重神子手指一引，桌案上一份名冊便飛向九條裟羅，在她面前懸浮：「名單上的人，皆是叛逆之徒，盡數抓了，送進大牢，聽候發落。」

  「是，裟羅領命！」

  九條裟羅接過名冊，面色嚴肅，哪怕按照這份名冊抓下去，稻妻官場商場會空上一小半，但只要是神明的旨意，她便會毫不猶豫的執行。

  她向神明行了一禮，正要告辭，神明卻忽然開口。

  「裟羅。」

  「我在，將軍大人！」

  「你認為眼狩令如何？」

  「將軍大人的旨意絕無錯誤，是某些執行者肆意妄為，才使得眼狩令成了這副模樣。」九條裟羅斬釘截鐵道。

  「……」

  影似乎笑了笑，看著下方的天狗小姐：「裟羅，去昭告所有人，從今日起，眼狩令廢除。」

  「……將軍大人？」

  九條裟羅眼神愕然，隨即又有些驚喜。

  以及，剛剛她好像看到將軍大人的笑容了！

  「去吧。」

  影終於露出微笑，頷首道：「另外，別忘了做好篩查，將無罪之人被收繳的神之眼還回去。」

  「是，將軍大人！」

  九條裟羅當即大聲應和，向神明行禮後轉身離開，步伐虎虎生風。

  「真是可靠又可愛的孩子呢。」

  八重神子掩唇笑著，目送九條裟羅離開，感慨道：「還好還有裟羅在……不過伱是怎麼想出松柏那個評價的？」

  她話音一轉，看向影，滿是好奇。

  「天楓無意間提到過，我覺得很適合裟羅。」

  影解釋一句，隨即岔開話題：「待這最後一批人抓完，稻妻管理層的空缺，也該處理了。」

  「是啊，總要有人做事的。」

  八重神子順著她的意思，沒有細問，思襯道：「但好在天領奉行和社奉行頂柱未折，唯一的麻煩在勘定奉行。」

  倘若天領奉行九條孝行是瘋狂扭曲的犯下罪行，那麼勘定奉行柊慎介便是清醒的以權謀私了。且在柊慎介的影響下，勘定奉行的大小官員，不說全部同流合污，也至少一多半犯下罪孽。

  爛到骨髓的勘定奉行在這次清洗中，已然不成樣子，急需大量人才填充，可稻妻偏偏沒有那麼多人才填補。

  八重神子嘆了口氣，道：「所以收復海祇島的方式才不能太過嚴厲，畢竟稻妻有本事還沒污點的人，實在太少了些。」

  「但這不是全部。」

  影抬眸看她，眼神若有所思：「你還有著其他目的，對嗎？」

  她明明是在詢問，語氣卻分外篤定。

  八重神子似乎有些驚訝，笑吟吟道：「影，你變聰明了呢。」

  「只是對你很了解而已。」

  影平靜回應，隨後眉毛皺了皺，覺得哪裡似乎不太對。

  她是不是把自己「變聰明」這一點給否定了？以及……神子是不是在暗中說她不聰明？

  影反應過來，瞪了八重神子一眼。

  「哎呀，真是讓人感動。」

  八重神子眨眨眼，只當沒看到影的眼神，想了想，道：「我的確有著其他目的……和陳天楓有關的目的。」

  「你要算計他？」影眉頭皺著：「神子，這可不是什麼好主意！」

  若是被天楓發覺，稻妻與這位神明間的關係很可能會瞬間滑落冰點。以天楓的性子，到時候稻妻就別想有一天安生日子可過了！

  「不是算計，我可不敢算計他。」

  八重神子連忙否認，隨後又有些遲疑，不確定道：「應該不是算計……吧？」

  「先前時間有限，來不及細談。現在，把你的計劃和目的都說出來吧，神子。」影抿抿唇：「若有不合適之處，還來得及更改。」

  「嗯。」

  八重神子頷首，斟酌著話語，儘可能將自己的計劃和目的詳細講出。

  「就像我們在鳴神大社約好的那樣，我會讓潛藏在稻妻城中的海祇島暗線吃些苦頭，再讓旅行者適時出現，以神里綾華的名義提供幫助，隨後一起得到奧羅巴斯有機會復甦的消息。」

  「這部分海祇島暗線歸屬於珊瑚宮心海，很是忠誠，也知道心海和綾華的關係，只要綾華配合，是不會被看出異樣的。」

  「這些暗線收到消息，必定會想辦法返回海祇島，可海祇島被雷暴封鎖，常人無法進出。而在蒙德平息龍災與魔潮的旅行者自然不是常人，有著出入雷暴本領。她會成為暗線們唯一的希望。」

  「再之後，察覺到消息泄露的稻妻高層派出幕府軍，在暗線逃離途中追殺。一番辛苦的逃亡之旅後，僅有少數一兩人隨旅行者抵達海祇島，帶回神明復甦的消息和方法。」

  「屆時，恐慌中的珊瑚宮之民會緊緊抓住著唯一的生機，派出精銳小隊，和旅行者一同前往八醞島魔神隕落之地，嘗試喚醒魔神。」

  「而我們要做的，就是為他們增加難度，讓他們費盡千辛萬苦，用鮮血和犧牲奪回神明棺槨，最後返回海祇島，以信仰之力喚醒神明。」

  八重神子說到這裡笑了笑：「凡人總是會懷疑太過輕易獲取的事物的真實性，卻不會認為自己辛苦收穫的成果是虛假的。」

  「當一切完成後，陳天楓便順理成章的擁有海祇大御神的身份，成為海祇島的神明——這便是我想要的。」

  八重神子輕吸口氣，看著影的眼睛，道：「你說過，陳天楓很在意祂的子民，可祂的子民不知所蹤。所以，我想讓珊瑚宮之民成為祂的子民，哪怕只是很短暫的一段時間，也足以讓陳天楓稍稍在意他們一些。」

  「再之後，我會一步步把珊瑚宮之民拆散、移居，讓他們徹底融入稻妻。這樣一來，稻妻子民在陳天楓心中的分量或許會增加一絲。可即使是一絲，也足以讓這位珍視子民的神明，在遠離稻妻的同時照看稻妻。」

  八重神子道：「這就是我的目的。」

  她說完，有些底氣不足，心虛道：「這應該不算……呃，這種程度的算計，陳天楓不會生氣吧？」

  「我不知道，但……應該不會？」

  影也不太確定。

  神明和神明眷屬對視著，一時間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影思索片刻，語氣猶豫：「要不，等熒和天楓分開後，我們問問……」

  「問陳天楓本人？這不合適吧？」八重神子錯愕。

  「我是說問問熒。」

  影瞥她一眼，道：「她和天楓的關係最親近，也最了解他，應該能給出答案。」

  「似乎可以……」八重神子頷首，旋即又覺得哪裡不對：「可是，旅行者不會把這件事告訴陳天楓嗎？」

  他們兩個關係這麼親密，旅行者又怎麼可能會幫著她們瞞著陳天楓？

  影：「……」

  於是又一陣沉默後，兩人齊刷刷嘆了口氣。

  提瓦特為什麼會突然出現陳天楓這樣不合常理的存在？

  影抬手揉了揉太陽穴，道：「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告訴也就告訴了。天楓同意了自然好，如果不同意，就武力鎮壓，收復海祇島。」

  至於知道了這計劃會不會沒了效果……只能說，有些事情的發展與結果，是不會被個人意志更改的。

  最是細雨濕人衣。

  「說起來，他們現在到哪裡了？」

  「八醞島，蛇神之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