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霍裘輕微頷首,示意她繼續說下去,鍾玉溪宛如得到了某種鼓勵一般,接著道:「其中一人聲音較粗,臣妾便聽得清楚些。那人問另一人,將人送出去了沒,另一人只說了一句,這是皇后娘娘交代下來的事,務必將人混在水車裡送出宮去。」

  說罷,她怯生生地望了眼唐灼灼,面上是一派的左右為難,最後重重地磕了個頭,道:「那人還特意囑咐千萬不可叫人發覺了,還說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她見兩人面色都沒什麼變化,又拿起了地上那條帕子,指尖都有些抖,「原妾以為兩人說著玩笑,直到那兩人神色匆匆從石頭口裡出來,其中一人落下了這條帕子,等人徹底不見了,臣妾才敢出來細看。」

  「都怪臣妾懦弱沒見過這等陣勢,等回了殿裡緩過神來時,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心裡火燒一樣的難受,這才深夜驚擾了皇上和皇后。」

  唐灼灼越想越不對勁,鍾玉溪這是編的什麼無厘頭的胡話?她能將什麼人偷送出宮?且她嘴裡那一句株連九族的罪,瞧起來並非無的放矢,那麼所指到底又是何事?

  她低頭瞧著冒著濃濃熱氣的茶水,蹙緊了眉。

  這是想將一個私通的帽子強行扣到她頭上?可這彎彎繞繞的好似又不全是這麼回事。

  唐灼灼偏頭望向霍裘,眼瞼微微垂下,瞧不出什麼別的情緒,語氣也是淡得不能再淡,卻偏偏十足認真,「臣妾沒有。」

  輕輕巧巧的四個字對比鍾玉溪所說的那麼一大段,尤為不叫人信服。

  霍裘目光落在她氣得有些發白的指尖上,又慢慢移到她緊蹙的眉頭,不置可否地輕嗯一聲,長指輕微敲打著紫檀木椅的扶手,片刻後才道:「兩個時辰前,王毅被人從天牢里救出來了,現在不知所蹤。」

  一字一句的輕描淡寫,他看起來渾不在意,但唐灼灼分明瞧到了他眼底大片的不容忽視的陰霾,濃烈得嚇人。

  唐灼灼這時才終於明白鍾玉溪如此大費周章所為什麼,不說別的,光是她與王毅的那些坊間傳言就不好辯白,如今又有她的帕子作證,分明就是想把這一大盆污水潑到她頭上。

  還叫她壓根無從翻身,皇后之位不保不說,甚至要牽連唐府眾人。

  只一個瞬間,唐灼灼就明白了這樣的主意定是出自鍾老爺子之手,鍾玉溪還沒有能力和膽子布下這樣天衣無縫的局來。

  所以如今,她該如何破局?

  還是只能坐以待斃?

  唐灼灼沉默片刻,緩緩起了身走到鍾玉溪跟前,在眾目睽睽之下撿起了那條帕子細細觀看,如玉一般的手指撫上那條錦帕,而後當著所有人的面點頭,「的確是本宮的手帕。」

  且還是她親自繡的,統共都沒有幾條。

  鍾玉溪面色頓時有些訝異,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原先還以為無論怎樣,唐灼灼都會矢口否認,這樣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請皇上搜宮,搜出她的手帕,一比就知,屆時所有的辯解都屬於無用功。

  霍裘左手轉動佛珠的動作頓了頓,不知為何,眼底居然划過一絲些微的淡笑之意。

  這小東西,還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月色如絲綢,泛著冰涼而柔和的光,唐灼灼心頭不可避免地冒出一股子森森怒火,她本就不是個好相處的性子,更何況如今被人如此陷害到頭上,還不得不耐著性子解釋。

  真是糟心透頂!

  她壓下心底的一口氣,也斂下了眼底所有的情緒,往前走幾步,將那帕子在霍裘跟前展開,指著那上頭的圖樣道:「這是臣妾親手繡的帕子,數量不多,乃臣妾消磨時光之作。」

  「皇上瞧,這上頭的圖樣是兩年前流行的魚鳥紋。」說完,她又拿出自己手裡的那條帕子做對比,指腹摩挲著那大朵的花樣,道:「這是臣妾隨身帶著的帕子,上頭繡的是最近才時興的玉佩紋。」

  「就連兩面帕子所用的緞面都差了許多。」

  鍾玉溪聽到這裡,忍不住插嘴:「這又能說明什麼?左右都是皇后娘娘親手繡的。」

  唐灼灼懶得看她一眼,將兩條帕子放到男人手中,才略帶譏諷地回:「也對,鍾嬪自個就會拿著兩年前的物件四處招搖。」

  鍾玉溪一時被堵了話,心裡恨得不行,惡毒的心思如毒蛇般滋生。

  左不過讓你再嘚瑟會,看你怎麼圓得了這般局面。

  霍裘手裡的兩條帕子柔軟舒適還帶著女人掌心的餘溫,熨帖到心坎里,他漫不經心瞥了一眼,目光不離她分毫。

  唐灼灼摸不准他到底是個什麼心思,到底信是不信她,只能咬著下唇出聲:「臣妾從前繡的帕子都管在以前的一個背主丫鬟手裡。」

  她目光如同夜幕里最閃亮的兩顆星子,瞧人時自帶一股子居高臨下的詰問氣勢,此刻又因為怒氣而加重了語氣,別有深意地問跪在地上的鐘玉溪,「鍾嬪你說,本宮那個丫鬟,如今在哪裡?」

  鍾玉溪面上陡然有些發白,不明白為什麼好好的捉姦現場變成了這副模樣。

  唐灼灼在這件事上也存了諸多的疑惑,例如王毅被劫走之事,而瞧著鍾玉溪口中那兩人的對話,也不像是憑空虛構。

  那麼這到底是有人想借著鍾玉溪的手將自己拉下後位,還是鍾家早就謀劃好的一出大戲?

  若是後者,也未免太過牽強荒唐,後宮陰私眾多,如果真是為了爭寵,又何必兜兜轉轉一大圈子甚至去闖了天牢也要將人救出?

  這樣大的動作,霍裘必會察覺,對鍾家也是百害而無一利,但凡有些腦子的人都干不出這樣的事來。

  唐灼灼沉思,被鍾玉溪強自鎮定的聲音拉了回來。

  「娘娘這話問的,臣妾如何知曉?」

  鍾玉溪長得嬌柔,像極了那種江南世家的官小姐,骨子裡都浸著一股楚楚風情,奈何帝王就是不解風情,獨愛那朵京都艷極的牡丹花,食髓知味。

  霍裘的目光從始至終都落在唐灼灼的身上,半分沒有分給旁人。

  分明每回夜深實在按捺不住心底念想了,堂堂九五之尊也會做賊一樣翻了宮牆去將不省心的嬌氣包抱在懷裡親了又親眉眼。

  可遠遠不夠。

  如今瞧著,她好似清晨還帶著露水的花骨朵,裊娜香甜,眉宇間又艷麗幾分,越發晃得人挪不開眼。

  他也不例外,簡直七魂失了六魄。

  唐灼灼走到霍裘身邊坐下,從他手裡抽出那兩條帕子,雙頰被氣得泛紅,道:「皇上,臣妾那丫鬟您也知道的,跟著臣妾一同入的東宮,被打發出宜秋宮後,去的正是鍾嬪的玉溪宮。」

  霍裘狹長的劍眉一挑,而後將手頭上的佛珠手釧丟在桌上,淡淡地道:「嗯,皇后與朕說過。」

  唐灼灼的臉越發的紅了,聽出男人話中的揶揄意味,她不得已咬了下唇。

  她從未與這男人說過知夏的事。

  霍裘似笑非笑,積鬱月余的心情倏爾好了不少,只是臉上毫不顯露,漠然一揮袖袍,吩咐道:「將倚麗宮圍起來,搜!」

  沒有多餘的一個字,卻將鍾玉溪嚇得魂飛魄散,她臉色煞白地癱坐在地上,如同一具了無生氣沒了支撐的玩偶,精緻的臉上有些麻木愣怔。

  又被她逃掉了!

  若是等下搜出了安知,再搜出了那些花樣相差無幾的帕子……

  明眼人一看便知怎麼個回事,更別提本就對她冷漠異常的崇建帝了。

  外頭的月光被幾片烏雲遮住,倚麗宮裡熏的香甜得發膩,唐灼灼聞著聞著,頭就有些暈乎。

  霍裘倒是一直沒什麼表情,濃黑的劍眉緊緊蹙起,周身涌動著冰涼冷漠。

  搜宮沒有多久就結束了,禁衛軍首領押著一個被捆了手腳的丫鬟出來,同時將一個小黑盒子呈到兩人跟前,抱拳稟報導:「皇上,娘娘,臣在倚麗宮偏殿後的小耳房裡找到了被綁成這副模樣的宮女,正是早前皇后娘娘身邊伺候的安知,還有這個小黑盒,是在鍾嬪娘娘寢殿裡找到的,請皇上過目。」

  底下安知不斷地扭動著身子,望向唐灼灼的眼裡滿是哀求,嘴巴被發了霉的布條綁住說不出話來,要多悽慘有多悽慘。

  唐灼灼見結果已出,心裡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不可避免的寒心。

  早在安知選擇進入玉溪宮伺候的時候她就預感到今天這樣的畫面,因為對鍾玉溪來說,安知的作用就是能在背地裡出其不意捅她一刀。

  僅此而已。

  只是安知被眼前的利益蒙了眼沖昏了頭腦,竟絲毫沒有察覺出鍾玉溪的用心,如今知曉了,也晚了。

  她不會再給她機會了。

  霍裘目光幽深成了一灘墨水,黑不見底,他打開那個黑色的木盒,玩味地挑起裡頭的幾條帕子,這幾條所用的緞面和上頭勾出的花樣,都與鍾玉溪方才拿出來的那條十分相像。

  事到如今,局勢再清晰不過。

  「鍾嬪,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唐灼灼聲音輕得不能再輕,卻足夠鍾玉溪聽得清晰。

  她霍地朝著霍裘跪下,哭得梨花帶雨,連聲否認,「皇上明鑑,臣妾全然不知此事,更不敢存了污衊皇后娘娘的心思,皇上相信臣妾。」

  唐灼灼嗤笑一聲,將那黑色的木盒往她跟前一扔,正中她額角,鍾玉溪痛呼一聲捂住了臉,溫熱的鮮血從她指縫間汩汩而出。

  唐灼灼這才覺著稍微解氣,冷哼一聲,道:「這麼說倒是本宮逼著鍾嬪你迫不及待向皇上告發污衊本宮?」

  說罷,她施施然轉身,眼角微微向上一挑,表情就像是一隻被人激怒的小獸,終於亮出了爪牙,毫不留情地回擊後那種得意到不行的模樣。

  「請皇上還臣妾一個公道。」唐灼灼神情和聲音一瞬間都染上委屈的意味,看得她身側的男人心頭一熱。

  其實搜出的這些帕子並不足以證明她在王毅被劫一事中全然洗清了嫌疑,可鍾玉溪那些控訴,卻再沒有人會信。

  霍裘只看了地上痛苦不堪的鐘玉溪一眼,已做出了決定。

  她都說要個公道了,若是這公道不給足了,只怕她小脾氣一上來,更不待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