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唐灼灼的身子還不大舒泛,用過了早膳就將寫好的信交給安夏,叫她派人送到唐玄武手裡。

  王毅這一世,還是做個碌碌無為的廢將軍為好。

  屋子外頭綠浪濤濤,燥熱的空氣經過山風的過濾,就只剩下純粹的涼意混著泥土的清新味兒,唐灼灼坐在庭院裡的小石桌旁,手裡捧著一杯溫熱的茶水輕抿。

  「等會將屋裡的月季換了,我瞧著那叢白蘭就挺招眼的。」

  安夏自然就應了,而伺候在一旁的小丫鬟十足安靜,默不作聲就跑到屋裡將失去了些光澤的月季換下來。

  這宅子裡的丫鬟都是從外邊買下來的,也不知道唐灼灼是個什麼身份,只知道裡頭住著的人都非富即貴,以為是西江的哪位管家老爺小姐。

  唐灼灼漫不經心地敲打著桌面,十指纖纖牽動人心,又想起了瘟疫的事來。

  怎麼好巧不巧的就霍裘染上了?這瘟疫也沒有在西江大規模爆發,僅僅幾日之後就消失匿跡,明顯是有人做的手腳。

  這事兒,該如何提醒霍裘?

  那男人一雙眼睛能看破人心,她往往一句話說下來就已露了破綻,下頭的話不肖多說男人就已完全明白了她的意圖。

  可這事,這一世會不會發生還是個未知數,就算還是會發生,她該怎麼讓霍裘提防著來?

  若是問起她是如何知曉的,她又該怎麼回答?

  將重生一事和盤托出?豈不荒謬至極?

  真是頭疼得很。

  唐灼灼又抿了一口茶水,而後緩緩起身進屋瞧起了醫書,治療瘟疫的方子她還記著,只是配置的藥草難找,特別是其中一位潯草,多生長在叢林之中,年份越高藥效越好,就是皇宮裡存著的都不多,更何況是這相對貧瘠的西江了。

  空有藥方而無法配成藥,那也是白用功啊!

  霍裘在前廳與柳韓江談論完政事,後者思量再三還是搖著手裡的羽扇撫著鬍鬚斟酌著道:「有句話,臣不知當不當說。」

  霍裘斜斜望他一眼,緩緩站起身來:「你我之間,還有什麼需要拐彎抹角的?」

  柳韓江還是笑,只是神色嚴肅了幾分,他將手裡的扇子放在桌上,道:「不知殿下可有深思過太子妃身上藏著的玄機?」

  能夠輕而易舉解了太醫束手無策的毒,又能悄無聲息地摸到玲瓏閣,甚至可以逼得太子出面,這還是世人眼裡那個囂張跋扈草包頭腦的唐府嫡女嗎?

  單憑那神乎其技的針灸術,她就不可能僅僅只是唐府的么女這麼簡單。

  可調查出來,結果擺在了案桌上,的的確確是自小千嬌百寵著被唐府眾人捧在手心裡的那個嬌小姐。

  柳韓江的話才問出來,霍裘面色就寸寸冷了下來。

  見狀,柳韓江心裡低嘆一聲,還是不得不開口道:「殿下該知曉,如今正是緊要關頭,任何隱患都存不得,更何況太子妃日日伴在殿下身邊,臣等不得不多想啊!」

  霍裘面對著窗口,窗外的場景一覽無餘盡收眼底,他眼中的情緒晦暗,半晌才道:「孤心中有數,爾等放心便是。」

  聞言,柳韓江溫潤一笑,拿上羽扇,又是一副瀟灑俊逸的模樣,「殿下有底就好。」

  等柳韓江走了,李德勝進來送茶,就見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主子爺失手打碎了桌上擺著的前朝玉瓶,心裡頓時一咯噔,臉上的笑就更顯得小心翼翼了。

  這明明早上從悠曲閣出來還是帶著笑的,怎麼才一會不到的功夫就氣成了這樣?

  「主子爺,娘娘方才叫人送了一封信到唐大人手中。」

  霍裘看了地上那堆碎片幾眼,才慢慢收回了手,漠然發問:「信上寫了什麼?」

  李德勝面色有些古怪,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直到霍裘不耐煩地一皺眉,才深吸一口氣道:「娘娘在信上寫要唐大人幫忙,讓王將軍官復原職。」

  官復原職,那就是四品的威猛將軍!

  霍裘抬了眸子,裡頭一片暗色,他閉了眸子緩緩地笑,笑容森冷無比。

  「你說什麼?」

  他坐了片刻後陡然起身,李德勝從地上站起身來,顧不得拍膝蓋上的灰就跟在後頭,心裡叫苦不迭。

  這……這都是什麼事啊!

  等霍裘到悠曲閣的時候,心反而慢慢的靜了下來,只是那股子寒意瀰漫周身,就連心頭都微微泛疼。

  唐灼灼是個什麼人他再清楚不過,雖然這些時日變了許多,但性子卻是沒有變的。

  若說對自己無意,那麼昨夜,那聲聲婉轉嬌哼又該怎麼解釋?

  可若是她真對王毅念念不忘……

  霍裘面色頓時更沉了幾分。

  而等他到的時候,唐灼灼正在鑽研醫書,一雙美目眨也不眨地盯著那圖冊上的潯草,牢牢記住它的樣兒,準備明後日逛一次西江的藥材鋪,看看你能不能找著一些留著備用。

  若是真找著了,她也就不用擔憂那勞什子瘟疫了。

  許是男人存在感太強,唐灼灼抬眸,見是他來了,十分自然地放下了手裡的醫書,起身行到他身旁。

  「還沒到用午膳的點,殿下怎麼就來了?」

  本是不經意的一問,聽在霍裘眼裡卻讓他莫名煩躁,這裡所有的一切包括她人都是自己的,怎麼來還得分時候?

  「辦完事就來了,身子好些了?」

  夜裡直嚷嚷著疼,嬌氣得不得了的人現在笑意盈盈,如今這會站在他身側婷婷裊裊的倒是文靜溫和得很。

  唐灼灼抿了抿唇,一雙濕漉漉的眸子裡蘊了一層薄薄的媚色,伸出纖細小巧的小指勾了他吊在腰間的香囊。

  「還是疼的,殿下倒真是半分不憐惜。」她委委屈屈的聲音更為勾人,霍裘到底做不到無動於衷,將她抱了放到一旁的凳子上,沉聲道:「身子不舒泛就不要亂跑。」

  更不要再生出什麼心思來。

  唐灼灼覺出一些他的情緒來,倒也不怎麼意外,她屋裡的動靜怎麼可能瞞得過這男人的眼睛?

  更何況是往京都送信這樣的大事。

  懷中的身子嬌軟,與昨日夜裡的一般無二,甚至連聲音也是又嬌又糯的,霍裘垂眸一看,就見小女人捻了他的一縷墨發繞在指尖上,「就在院子裡走了走,沒去旁的地方。」

  她打量了一番霍裘的面色,見他眉宇間按捺著怒氣好聲好氣地與自己說話,又覺得窩心,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悄悄散開,唐灼灼癟了癟嘴。

  都被氣成這樣了也不肯開口問她一句,男人這性子倒和她前世里有得一比。

  其實霍裘哪裡是不問,明明是心有膽怯,兩人爭執的場景至今歷歷在目,他再不想回到那種時候。

  可真正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就下意識皺了眉,覺出了些門道來。

  「殿下今日有煩心事?眉心皺得這樣緊。」她依舊笑顏如花,明晃晃的好生刺眼。

  霍裘別過頭去,淡然自若地回:「左不過是些朝堂上的瑣事,看得孤頭疼。」

  唐灼灼身子嬌小,此刻大半個身子靠在他胸膛上,霍裘斜斜瞥她一眼,身體僵硬片刻,到底拿她沒辦法如了她的願將她虛虛攬在懷裡。

  唐灼灼食指微涼,一點點蹭到他冷硬的臉龐上,最後按揉到他眉心處,低低地嘟囔:「皺眉催人老,殿下可千萬別老了去。」

  霍裘一聽,險些被氣笑,這女人倒是真的什麼都敢說。

  不管是誰,哪個見了他不奉承太子殿下清貴絕倫,人中龍鳳的?這麼一次兩次拐著彎嫌他的全天下只怕也只有懷裡的這個嬌氣包了。

  「老了就不招嬌嬌歡喜了?」他神色莫辯,撫了撫她黑順的長髮問。

  唐灼灼放下了自己的手,笑道:「殿下生得俊朗,說來還是妾占了便宜,就是日後老了定也不差的,和妾真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霍裘一怔,觀她認真理論的模樣,忍不住低低發笑,心中的鬱氣頓時失了十之八九。

  「就你最沒臉沒皮,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唐灼灼抬眸看他,正對上男人的犀利劍目。

  「今日妾寫了一封信給爹爹。」唐灼灼扯著他腰帶上繫著的香囊,湊到鼻尖一聞,頓時嫌棄地皺了皺眉頭,將那香囊丟出老遠。

  「又在耍什么小脾氣?」

  霍裘抓過她一隻柔若無骨的小手把玩,見了她動作也不動怒,只覺得這女人越發的鮮活可愛了。

  男人先前還陰雲密布的臉在片刻之間如同變戲法一樣好了起來,唐灼灼微微眯了眼睛,彎成了月牙形,像是想到什麼,更加的肆無忌憚了。

  「這香囊可是鍾良娣繡的?與她殿裡的香味一般無二,妾聞著就渾身不舒泛。」

  霍裘微微皺眉,搖頭道:「孤也不知。」

  他素來不關心這些,都是下頭人在負責。

  唐灼灼小腦袋點了點,桃花面上朱唇一點而紅,唇瓣開開合合,聲音如同黃鸝婉轉多嬌:「殿下缺香囊的話妾這裡多的是,殿下掛著特有氣勢。」

  霍裘胸膛低低震動幾下,到底還是如了她的意道了聲好。

  唐灼灼笑容淡了許多,抬頭問他:「殿下不好奇妾寫給爹爹的信里都說了些什麼嗎?」

  霍裘抱著她換了個姿勢坐著,連眉頭都沒挑一下,順著她的意再平常不過地嗯了一聲。

  唐灼灼不滿地哼哼,與男人深邃的眸子對視著一字一句道:「妾說要爹爹幫忙復了王毅的將軍職位。」

  霍裘笑著撫了她眉眼:「孤知道。」

  這男人果然早就反應過來了!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他的眼。

  唐灼灼頓時泄了氣,挫敗地戳了戳他堅硬的胸膛,不滿地嘀咕:「殿下就不能給妾留些面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