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隆二年五月六日,乾泰宮,雨。
清晨薄雨之中,金碧輝煌的宮殿前衣著嚴謹、面帶倦色的文武百官如魚而出,白玉理石的步道之上劍佩聲隨玉墀步。
不同於往日交好的朝臣同僚三三五五協同而出。
今日,朝臣百官神情多有凝重,左顧右盼,欲言又止。
顧衍霄跨步在前,頭戴獬豸冠,腰佩青荷蓮綬,一身紫色官服上紋獬豸之紋,威壓而冷冽。
他單手負後,雖面無表情但略顯急促的步伐暴露了他內心的煩悶。
然而還沒等他走完步階,康親王竟緊隨其後叫住了顧衍霄。
一時間,眾臣的目光都投了過去。
康親王立足道:「定國公不知這會兒可有時間一敘?」
康親王同樣笑意不達眼底,看向顧衍霄的眼神多是冷意。
今日早朝,康親王向皇帝上書,說是在京中尋到了自己多年前丟失的幼子。
而這幼子不是別人,正是深陷「金霄樓妓女浮屍之案」醜聞的司徒鏘。
端陽節那天一金霄樓妓女被司徒鏘所殺,但好死不死這妓女偏偏是高陽侯昨日才贖出的,按身份算已是良民,且還孕有身孕。
若說光是死了個花重金贖出來的妾室,高陽侯心中有怒,發泄也就罷了。
偏偏這妓女還懷有身孕,高陽侯本就子嗣不豐,好不容易老來得子又意外死於他人之手。
可謂是把高陽侯氣得不行,一定要討個說法出來。
當初顧衍霄做這局,也是拿捏住了閻善淵有意收攏南疆權勢的心思。
這事一出,好比給閻善淵遞了一把刀。
而閻善淵對南疆的心思早就無意間透露給康親王。
也正是因為如此,康親王才這般迫不及待地站出來要保住司徒鏘。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今日康親王上書請罪,既要保住司徒鏘,又婉拒了閻善淵要為他過繼兒子的算計。
所以出了這事,康親王和顧衍霄的臉色都算不上好。
但顧衍霄並沒有拒絕康親王的會面,他伸出左手做出了個「請」的動作,兩人並肩而行逐漸拉開了與其他官員的距離......
——
南疆少主是康親王的兒子!
這事一出,又是震動京城。
洛宜聽到這事時,正同洛松於滿花樓相見。
近來洛松在書院之中漸漸顯露鋒芒,洛大老爺瞧著這個素來不起眼的庶子也有了出息,頓時高興了不少。
洛松和簡氏在府中的地位見長,處境不同,洛松瞧著也不同了。
雖還是沉默少言,但往日裡佝僂瑟縮的脊背卻隱隱變直了不少,人看著也就多了些硬朗之感。
「這南疆少主成了康親王的兒子?」洛松詫異道,「此事未免太過離奇。」
洛宜微微一笑,司徒鏘的身世哪有洛璟止的精彩:「康親王,還是南疆節使,就看這南疆少主選什麼了。」
「南疆之地哪裡有京城繁華富饒。」洛松補充道。
「那恐怕南疆少主又得背個忘恩負義的不恥之名了。」洛宜說道,「金霄樓是何等情況?」
「弟弟已確認那清夢就在金霄樓之中,只不過我與洛瑾華沒那麼銀錢,根本請不出什麼姑娘,就連登上二樓廂房的機會都沒有......」洛松面露窘色,「但是洛瑾華好面子,我不過攛掇幾句,他就發誓說要包上金霄樓的姑娘一晚......」
「這些天,正想著法子弄銀錢,還逼我向父親要。」
比起洛瑾華對那紙醉金迷之地的沉淪,洛松只感慨金霄樓的驕奢淫逸。
「姐姐,此事怕是要瞞不住了。」洛松補了一句,就連他都察覺到傅氏的蠢蠢欲動了。
事情做到這個份兒上,他自然是脫不了身的。
除非有更大的事能蓋過他與洛瑾華出入這勾欄瓦舍的這事。
「這些日子你大可張狂一些,讓府中人都注意到你的變化,對待傅氏也不必太恭敬,就連我和母親也一樣......然後等我的消息,你可明白?」洛宜說道。
洛松微微一怔,乖巧地應下了此事。
「我還有些事要辦,你先在此等我便是。」洛宜交代完要說的話,又命洛松留在滿花樓中點兩場戲摺子看。
而自己卻拿著另一套衣裳去偏房換。
自從上次在畫舫上看到扮作洛宜的阿蕪時,洛松覺得姐姐似有秘密在身。
今日,則是第二次。
洛宜這次換的衣裳卻是一身男裝,略顯寬大的青色錦袍籠在洛宜的身上,長發以玉冠束起,眉眼也特意被妝容修飾平添硬朗英氣。
打眼瞧著,像是個十五六歲尚未青澀的小郎君。
可惜細看,那雙桃花眼太過清嫵動人,還是瞞不住這女子的身份。
「姐姐這是要去?」洛松忍不住問道。
洛宜將食指抵在唇上,做了個「噓」的動作。
洛松抿了抿嘴不再多言,只是在洛宜獨身臨走前說了一句:「姐姐,一切小心。」
——
洛宜換了身男裝從滿花樓後門而出,果不其然一輛瞧著華美大氣的馬車已在這小巷之中等候。
立於馬側的江勝海瞧見這身打扮的洛宜頓時笑開了花,他連忙撩開門帘扶洛宜進去。
而洛宜上了馬車,就看到了同樣一身青色立領直襟緞袍的男子坐在塌上優雅地點著香。
溫潤矜貴的男人握著火摺子輕輕點燃,一點點焦味混著裊裊煙霧騰旋而起。
香粉燃燒,清淡卻冷冽的冷竹香悠悠飄來。
他沒有抬頭,但嘴角卻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湊近了洛宜才發現,今日的閻善淵容貌頗有不同,精緻挺立的眉眼五官被稍許削弱,瞧著寡淡了許多。
似是易容了。
但那舉手投足間的優雅與貴氣,仍昭示著男人的身份尊貴和氣度不凡。
瞧見這樣的閻善淵,洛宜還有些陌生。
可是轉而,她又想到男人前幾日叫阿蕪遞給她信,回憶起上面那道艷詞,洛宜的臉頰慢慢布上一層紅暈。
她看著閻善淵,真是覺得眼前這般謫仙般的人怎麼會寫出那等話呢?
「給皇上請安~」洛宜行禮後才做到了閻善淵的身側,「皇上覺得妾身這樣可合適?」
閻善淵並沒有看向洛宜,他吹滅火摺子置於一旁,然而白皙的指尖緩緩挑起了洛宜的下巴。
另一隻握著串珠的手故意用串珠摩挲著洛宜光潔纖細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