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陶璸這種文化人打交道,並不是楚擎所擅長的。
查稅和商賈有什麼關係?
關係很大,要查商賈的稅。
可查商賈的稅,和要在士林中抨擊他們有什麼關聯?
楚擎說不清楚,就是說清楚了,陶璸也聽不懂。
什麼資本家啊、吸血啊、一萬多一平的房子連隔壁放個屁都能聽到之類的,即便說了,老陶也聽不懂。
楚擎說不清楚,可有人能說清楚,他的小跟班,飽讀聖賢書的二皇子昌賢。
「陶師,自周,多以農建國,士、農、工、商,唯商不重德、不重義、不重禮,獨重利,京中多士人,卻也多商賈,可這商賈,卻是士商,多是士商。」
「士商?」
「不錯,士商,南市北市一條街,打聽打聽誰是…」
最近昌賢天天跟著楚擎混,滿嘴順口溜,差點又說歪了,連忙改口道:「南市北市,鋪面不下千家,邁步而入,無所不包,無所不售,掌柜的笑臉相迎,可若是紅了臉,那掌柜的保准叫出一串名字,皆是朝堂大臣,皆是世家豪門,看似是商賈,可皆是士人名下,可謂士商,這士商,遍布京中,民不敢惹,官不敢查,無法無天,單單說入夏之後流民聚於城南,糧商、料商、牙行,無法無天,敲骨吸髓喪心病狂,如此士商,國之大惡,民之大惡!」
昌賢一番話,擲地有聲,小臉漲紅,可陶璸卻不是那種憤青,一聽「士商」倆字就恨不得捆著炸藥包去炸商鋪,而是捧起茶杯,若有所思。
「看來這士商,取的皆不義之財,可士商士商…」
陶璸看向楚擎,微微一笑:「既是士人名下商鋪,又要老夫如何與士林中人聲討他們的商賈?」
楚擎面露苦笑。
是啊,這不是讓人家自己噴自己嗎。
一時之間,楚擎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誰知昌賢眼底卻掠過一絲狡黠之色,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再次開了口。
「陶師,您總是教導學生與皇兄,君子之於義,猶小人之於利也,唯其深喻,是以篤好,學生深記於心,正如程子所問,楊氏所曰,君子有捨生而取義者,以利言之,則人之所欲無甚於生,所惡無甚於死,孰有捨生而取義哉?」
陶璸老臉通紅,挺尷尬的。
人家昌賢直接把話說死了,老東西,你不對勁啊,你沒事總入宮和我大哥逼逼賴賴,我們應該怎麼做,做一個君子,別做小人,不能計較得失,懂得取捨,見到不平事就得一聲吼,結果現在遇到事了,你要跟我嘮現實,嘮社會,那你之前嘰哩哇啦一大堆,感情你自己都做不到啊,那你跟我們哥倆吹什麼玩意呢?
昌賢站起身,衝著陶璸鄭重施禮,又給了一個破防暴擊。
「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照,學生與皇兄,欲效仿陶師,無他,依道義行。」
哎,在要做君子,做陶師您這樣的君子,就效仿您了。
陶璸再也坐不住了,強顏歡笑道:「好,好哇,不枉老夫苦心為殿下與太子授學,那老夫,便與京中君子,與這士商小人,斗上一斗。」
昌賢嘴角勾勒出了一絲笑容:「陶師大義。」
陶璸訕笑著。
是大意了,沒有閃。
楚擎完全就是鴨子聽雷,昌賢說了一大堆,他聽懂了,每個字都明白,但是吧,這些字連一起後,他就不懂了。
楚擎也站起身,施了一禮,學著昌賢的模樣滿面崇拜之色。
「陶師大義。」
讓昌賢這麼一坑,陶璸嘴裡暗暗發苦,也沒心思尾單甩貨推銷閨女了,雙方客氣了幾句,這才將楚擎和昌賢送出了正堂。
注意到楚擎一瘸一拐的,陶璸滿面關心之色:「賢侄這腿腳受了傷?」
「嗨,小事,昨夜李家十二個刺客在城南伏擊我。」
「賊子狗膽,那些賊子何在?」
楚擎哈哈一笑:「我這不是站您面前呢嗎。」
言下之意,我擱你面前站著,你說呢。
陶璸哭笑不得。
你小子還挺幽默。
「那賢侄可要多加修養。」陶璸頓了頓,緊張的問道:「會痊癒吧?」
老陶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你要是落下病根以後一直都是一瘸一拐的話,那我閨女…的彩禮可得加錢!
「不礙事的,十天半個月就好了。」
陶璸鬆了口氣,轉念一想,十二個刺客沒幹死這小子,能看出來,小楚這體格子不錯啊,頗有老夫當年幾分風範。
很多文臣都特別討厭將領,軍伍,一整就什麼丘八,殺才,廝殺漢之類的罵著。
很大一部分原因,並不是瞧不起將領們沒文化,主要是雙方一吵架對方就動手,完了他們還打不過,所以文人討厭的不是會武術的流氓,而是單純的流氓,而且大家還比較崇尚文武雙全,文在前,武在後,懂文最好,懂文懂武就更好了,你要是一點文化都沒有,一天天光知道「武」武玄玄的,那就不行了。
一看楚擎還是個「文武雙全」,陶璸對前者的印象分幾乎拉滿了。
當然,老陶根本不知道,就城南刺客這事,楚擎表現的還不如他大閨女呢,全程充當豬隊友,斗刺客的時候,陶若琳一滴汗都沒流,結果給楚擎一路背回去,陶若琳累沒了半條命。
出了月亮門,眾人走向府外,就在此時,花園中走出了一個人影,紅紗羅裙,亭亭玉立。
「爹。」
來者,正是陶家小小姐陶仲媛。
沒等陶璸開口,陶仲媛一眼看到了單腿蹦躂的楚擎,秀眉深深一皺:「是你這誇口小兒?!」
陶璸老臉一紅,斥責道:「媛兒莫要對楚公子無理。」
楚擎猛翻白眼。
對於這位陶家二小姐,他是一點好印象都沒有。
你大姐牙尖嘴利,那是能救國救民,你這二小姐牙尖嘴利,純粹是招人煩的,誇口小兒,你特麼說誰小呢。
陶仲媛面帶狐疑,又看到了昌賢,這才微蹲施禮:「仲媛見過琅琊王。」
昌賢面如常色,微微頷首。
「爹,他怎麼會在這裡?」
「還敢無理。」陶璸眉頭一挑,連忙說道:「琅琊王與千騎營副統領楚擎楚公子今日拜訪為父有要事相商,還不見禮。」
「千騎營副統領?」陶仲媛滿面錯愕:「他?」
「不錯,見禮。」
「您不是說他就是個整日只知飛鷹走馬口無遮攔的京中紈絝嗎,怎又成了千騎營副統領?」
陶璸的老臉又紅了:「胡說八道,那是你大哥說的。」
楚擎:「…」
陶仲媛滿面狐疑,不過見到老爹不斷打眼色,還是極為敷衍的施了一禮:「見過楚副統領。」
陶璸深怕二閨女再胡咧咧,趕緊訕笑一聲,一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繼續帶著楚擎和昌賢往外走。
楚擎側目掃了一眼陶仲媛,撇了撇嘴。
同樣都是一個屋檐下長大的,做人的差距,也太大了,最主要的是,你還沒你姐腿長。
陶璸親自將二人送到了府外,陳言等人恭候多時。
禁衛散開,千騎營探馬護在楚擎兩側,昌賢親自拉開了車門將楚擎攙扶上去。
陶璸暗暗點頭。
這牌面,這威風,不當我陶家女婿都可惜了。
直到楚擎一行人漸漸遠去,陶仲媛走了出來,滿面不解之色。
「爹,他怎地又成了千騎營副統領,千騎營來尋您做什麼?」
陶璸撫須一笑,滿面得色:「還能是做什麼,特意來府中拜會為父,楚公子對為父心中敬仰萬分,這不,專程來府中看望為父,順便談一談…」
陶璸樂不下去了,突然想起一件事。
不對啊,自己還是沒搞明白,查稅就查稅,讓老夫帶著士林噴商賈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