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上馬,提槍

  昌賢和童歸等一眾禁衛跑來了。

  黃老四淡淡的看了眼昌賢,繼續走,繼續看,足足一個時辰,接近兩個小時。

  昌賢跟在後面,心裡七上八下的。

  自幼,昌承佑就很少在昌賢面前流露過多的情緒。

  昌賢看不出天子的喜怒,心裡打著鼓,緊張著,下意識的,抓向了旁邊的並不存在的衣袖,可一旁卻是空蕩蕩的。

  身後的童歸微微彎腰,沉聲道:「殿下,這一切,皆是楚統領的心血,與殿下,與眾人的心血,楚統領雖不在,殿下卻在。」

  「本王知曉了。」

  昌賢點了點頭,心中的惶恐一掃而空。

  黃老四依舊在前面走著,每一棟樓宇,他都要看,帶著飢腸轆轆的群臣們看。

  一處一處看,一處一處瞧。

  黃老四仿佛看不夠一般,置身於偌大的南郊莊子中,看著不倫不類的房屋,看著奇形怪狀的樓宇,看著難以理解的池塘,感受著從未有過的喜悅,與悲傷。

  最終,黃老四回到了第一處樓宇的「小廣場」上。

  篝火已經熄滅了,第一處樓宇的流民們都回到了屋中,緊緊閉著房門,不安著,惶恐著。

  不由自主的,黃老四坐在了鞦韆旁的木馬上。

  這是一匹「小馬」,無法搖晃,但是出自工部匠人之手,惟妙惟肖,馬很矮,只到黃老四大腿的位置,也很小。

  天子坐在上面,顯得很滑稽,很可笑。

  可面色複雜的群臣,卻分站在兩旁,無人敢笑。

  小木馬不止一個,六個,三對,馬頭對馬頭,馬腹下面還有個盒子,裡面插著一把木槍,手指那麼細,不到三十公分長。

  黃老四剛到這裡時,幾個孩子就坐在木馬上面,如同兩個騎兵廝殺一番,呀呀呀的叫著,揮舞著木槍呀呀呀的叫著。

  坐在小木馬上,黃老四面無表情,似是在思考。

  直到現在,除了齊浩然外,他沒有和任何一名流民交談過。

  是應交談的,可黃老四總覺得交談之前,得先做些什麼,若不做,他無顏面對流民,更無法去俯下身詢問些什麼。

  天子仰著頭,夜幕籠罩在寂靜的大地上,如刀的彎月從魚鱗般的雲隙中閃出,人世間瀰漫著朦朧的月色,像是升騰起來的一片片銀霧。

  沒有人知道天子在想些什麼,孫安也不知道。

  足足過了半晌,黃老四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隨即看向周有為身後的周鵬飛,監察使周鵬飛。

  「周卿家。」

  這一聲「卿家」嚇的周鵬飛一個哆嗦。

  「微臣在。」

  「坐上去。」黃老四指著對面的木馬。

  周鵬飛楞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

  黃老四和個孩童一般,笑容燦爛,拍著面前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的馬頭,急不可耐的笑著叫道:「快坐上去,與朕捉對廝殺。」

  「廝…廝殺?」

  周鵬飛望著黃老四那孩童一般天真的笑容,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絲絲的冷汗。

  他不知天子要做什麼,只是本能的感覺,天子那笑容,燦爛的笑容,如同準備隨時擇人而噬的巨獸一般。

  沒有人知道天子在發什麼神經,自從來到這裡,天子的面容,一直是平靜的,平靜的仿佛在掩飾著什麼。

  周鵬飛吞咽著口水,戰戰兢兢的坐在了木馬上。

  黃老四哈哈一笑:「來將通名。」

  周鵬飛滿面茫然之色。

  黃老四抽出了木馬腹部盒子裡的小木槍,那把可笑的小木槍,抓在手掌之中:「本將大昌朝天子,來將通名!」

  周鵬飛哆哆嗦嗦的回道:「微臣,微臣監察使周鵬飛。」

  「還不抽出兵刃,快!」

  周鵬飛嚇的魂飛魄散,連忙站起身,迅速跪倒在地:「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啊。」

  「不敢麼?」

  黃老四的笑容,剎那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面無表情的指著木馬:「朕,要你騎上去,抽出木槍,朕,只說這一次。」

  在黃老四的逼視下,周鵬飛只得再次坐了回去,後背上的冷汗,已是打濕了官袍。

  「抽出兵刃!」

  黃老四又是一聲厲呵,周鵬飛只得照做,卻不能將那可笑的木槍對準天子。

  「大膽敵將,剛剛可是你說,大昌朝千騎營副統領楚擎邀買人心!」

  「微臣,微臣是監察使,風聞奏…」

  「事」字還沒有說出口,眼前一花,緊接著,面頰一陣劇痛。

  木槍,很短,很可笑。

  可天子的手臂很長,很用力,也絲毫不顯得可笑。

  那把可笑的木槍,重重掃在了周鵬飛的下巴上,險些將他掃倒。

  群臣倒吸一口涼氣,黃老四再次厲聲叫道:「剛剛,可是你說,大昌朝千騎營副統領以權壓人中飽私囊!」

  「微臣,微臣…」

  周鵬飛哪裡會想到,天子竟然會動手,會親自動手,會親自在群臣面前動手打他,大腦早已是一片空白。

  又是一「槍」,掃在了周鵬飛面頰上。

  黃老四出「槍」,收「槍」,一夾「馬」腹,動作是那麼的滑稽可笑。

  可還是沒有人敢笑出聲,甚至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

  周鵬飛忍著臉上的劇痛,又跪在了地上。

  「微臣知錯,陛下息怒。」

  「上馬!」黃老四緊緊攥著木槍:「既敢站在了朕之敵營,就莫要祈饒討活!」

  「微臣不敢,微臣從未站在…」

  「上馬!」

  「微臣…」

  「上馬!」

  周鵬飛早已是不知所措,第二次坐回到了木馬上,身體抑制不住的顫抖著。

  「啪」木槍第三次掃出,斷掉了,周鵬飛的眼角,鮮血淋漓。

  黃老四扔掉斷搶,站起身,冷冷的看著周鵬飛。

  「跳樑小丑!」

  一語落畢,黃老四陰冷的目光,掃向了周有為。

  只是這一眼,周有為魂飛魄散,這冷冷的一眼,他感受到了怒意,滔天的怒意。

  「周卿家。」

  黃老四又露出了笑容,露出了剛剛稱呼周鵬飛為卿家時的笑容。

  「周卿家,以為如何,楚愛卿這救濟流民,救濟的如何。」

  周有為這禮部左侍郎,也不是靠買洗衣粉送的,轉瞬間便權衡了利弊。

  「陛下,楚副統領救濟災民,有功,如此救濟災民,雖說聞所未聞,卻有奇效,流民食有所依,亦有棲身居所,其功可彰。」

  頓了頓,周有為一咬牙,繼續道:「可救濟災民的錢糧,必是訛詐大臣所得,非正道也,若是日後安民官員皆效仿,後果不堪設想,與禮法不合,與律法不合,與人心不合,與道義不合。」

  黃老四的眼眶不斷跳動著。

  周有為也不是白混的。

  過程,挑不出毛病,結果,挑不出毛病,那麼,就從起因上挑毛病。

  李文禮也好,他周有為也罷,如今都是和楚擎不死不休的局面,沒有任何和解的餘地,所以,必須將這個事給定性。

  如果是通過訛詐其他臣子的錢財來救濟災民,那就是不可取的,既然不可取,自然沒有功勞可言。

  天子,總不能鼓勵這種行為吧,一旦說此次救災救的好,那麼就等於承認認同楚擎「訛詐」錢糧是正確的。

  那麼更大的問題也來了,楚擎代表天子救濟災民,是否也是代表天子「訛詐」大臣呢,反過來講,如果天子高度讚揚這件事,哪還有名聲可言,一個縱容甚至是授意讓天子親軍「欺辱」大臣的天子,還想要寬厚仁德的名聲,痴心妄想。

  黃老四胸膛起伏不定,面色也是如此,陰晴不定。

  深吸了一口氣,黃老四終究還是隱忍了下來。

  「此事,再做定奪,是功是過,朝堂再議。」

  周有為鬆了口氣,李文禮則是面帶不甘。

  看向孫安,黃老四淡淡的說道:「將齊老伯請來。」

  「是。」

  遠處像個小透明似的齊浩然拄著拐杖走來了,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黃老四露出了和善的笑容:「齊老伯莫要拘謹,朕只是隨意瞧一瞧,隨意與百姓們聊一聊。」

  「還瞧?」齊浩然有口無心的說道:「樓宇陛下您都瞧過了,哦對,還有一處屋樓,是張士南園,您還沒瞧過。」

  「張士南?」

  黃老四下意識看向一位臣子,後者正是禮部郎中張士南。

  張士南哭笑不得:「這屋樓,怎與本官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