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州邊境。
因與青陽州雁門郡相交,常年也是風沙漫天,城門也是黃土建築。
邊關城牆頭,一位身穿破舊盔甲的年邁將軍也被廣陽郡的沖天光束留住了目光。
「這該來的終究是來了……本來以為老頭子不過是臨死之前的胡言亂語,沒想到……千機神算到死也沒有辜負這個名頭。哪裡會有胡言的神算呢……」
老將軍唏噓過往,他留守在此地已經不知道過了多少年,整日與尋常的將士們也格格不入。
其餘人也都只知道他似乎是從京城被貶謫來此地,至於是犯了什麼事情,被貶謫多少年也無從知曉。
但毫無疑問,此地就是他的官職最大,想來曾經也是輝煌過。
小勺子穿著一身並不太合身的盔甲也走了上來,手中提著一葫蘆酒,是要送給城牆之上那老將軍的。
「嘿嘿,郭老頭,你看我這次又給你帶什麼好寶貝了?這可是李寡婦不遠千辛萬苦給你帶回來的,最後你說什麼可都要收下啊,不然小心我以後可跟他們一樣都不搭理你。讓你整天看著這些破石頭說話。」
小勺子今年才20出頭的年紀,就已經被家裡送到這邊關苦寒之地鍛鍊。
據說家裡面在京城也是不大不小的家族,雖說聲名不顯,但那可是京城。
京城之地,藏龍臥虎。
想要在那個地方站穩腳跟都是一件麻煩事情,能夠混個不大不小,已經是不少廟堂與江湖人的奢望了。
於是他也常和同齡者吹噓,只是那些人似乎並不太理解這位貴公子來這裡的想法。
按照他們所想,既然家裡這麼有錢有勢,哪怕是一輩子不幹活,吃喝也是不愁,為何不趁著青春年華去玩樂,反倒要求虐一樣跑到這苦寒之地。
於是小勺子也成了這偌大邊關中,唯二不被理解的人。
很快,這兩個不合群的傢伙自然成了彼此惺惺相惜的忘年交。
至少小勺子是這麼認為的,哪怕郭老頭也從來不愛搭理他。
望著遠處老將只是看了一眼這個自來熟的小子,沒有說話,接過來葫蘆就是長飲一口。
「誒,你這回怎麼還真喝了?像往常我送給你的酒,你可是看都不看。」
小勺子奇怪道。
但無論如何,這個經常不說話的孤僻老頭總算是願意接他酒了,這可讓他們的關係近了一大步。
「這次不一樣。」
郭老頭道。
接過酒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看身旁這年輕人一眼,目光始終在遠眺著遠方的星辰。
那些與平時差別不大的星星似乎有著無窮的魔力,深深的拽住了他的心神。
「喂,我說,你不會是魔怔了吧?怎麼不是盯著石頭看,就是盯著天上的星星看?莫非是孤獨寂寞了?在想念你遠方的老伴?」
小勺子笑著調侃道,一屁股坐上了城頭。
整個邊關之中,恐怕也只有他敢這樣子跟老將說話。
「不是。」
若在往常,老將此時肯定就笑罵他,但此刻,卻只是搖了搖頭,旋即道:「之前我給你的那一本書呢?」
小勺子雖然有些詫異,但聽著這話,還是說道:「啊,那可是你唯一主動給我的東西,我可是好好保管著。雖然上面那些符文我根本看不懂,但是我一直放在枕頭下面的。」
郭老頭點點頭,輕聲說道,「那本書你應該要去好好鑽研一下,不要忘了你祖上是做什麼的,曹家在這個諸神並起的大世若是再回不到往日輝煌,那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你……」
小勺子從到邊關這裡開始,就只對旁人說他的小名叫做小勺子,連他的姓氏都沒有被吐露過,為何面前這孤僻的郭老頭會知道?
年輕人摸不著頭腦,只能呆呆傻傻地直接問。
「你是怎麼知道我家族的?就算知道你怎麼會知道我祖上的事……」
那是一段曹家人榮辱交加的時代,是過去的榮耀,是如今的恥辱。
「神符曹家,在曾經也是很有名氣的,現在的隱沒不代表就此沉淪,能夠把從小就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送到這麼一個苦地方,就說明你們家還有崛起的希望。」
「還請前輩指點!」
小勺子二話不說,直接跪倒在地,雙手抱拳低頭道。
面前的郭老頭跟他相處了那麼久,他也看不透。
反倒是自己什麼都沒有跟他說過,卻好像前半生都是在對方眼皮子底下度過的一樣。
「先回京城吧,也就這幾天的事情了。再過不了多久,也會有一個年輕人來到京城。與他結交,你曹家,平步青雲。」
郭老頭語罷,不再泄露天機。
一口氣將葫蘆里的酒全都灌入口中,再一抬手,這小勺子便不省人事被他放在城樓內。
那酒葫蘆,卻被他自己配在腰間留了下來。
好歹是一位苦苦等了他十幾年的女子留下的。
「不覺人間過去已有八十六年,老夫在此五十年,如今五十年期滿,當年的罪孽也一併還清了……替你寧家守江山半百年,餘下的時間,我郭珺要再看一看這江湖!」
郭老頭說著,微微用力一震,身上的破舊盔甲瞬間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重新換上了一身粗布衣衫,像一位年邁的老儒,這位在邊關當了五十年大將軍的老頭要走了。
微微一躍,一隻雪白雲鶴從天邊長鳴而來,穿過星月之輝,迅速飛到郭老頭足下。
老儒騎鶴月下行,提筆入畫譜人間。
前生半百付流水,了緣因果醉中仙。
郭老頭驀然間仰頭長嘯一聲!
一聲嘯響徹天地,星月微顫!
不輸顧長安在廣陽郡的宏偉動靜!
這一嘯,是告之整個朝堂,兵聖郭帥要走……
這一嘯,亦是告訴整個江湖,儒衫酒仙要回來了……
昔日年輕時候闖蕩廟堂江湖,欠下一身債,如今好不容易用了半百之年還清孽債,總算可以去看看這座跟他一樣垂垂老矣的江湖。
江湖之人江湖老。
可是年輕一輩卻如過江之鯉,新江湖總要替了舊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