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木門被關上。
劉班頭兩人見狀,不由露出無奈之色。
雖說捕快對於尋常百姓而言,確實有著極大的威懾,可這於春喜畢竟不是平頭百姓,而是有著功名在身的讀書人,可見官不拜,遇到縣君也只是拱拱手便可,唯有遇到府君才需要行大禮。
至於他們這樣的捕快,若是想要逮捕,必須要先向學宮通稟,且還要證據充分——這次他們沒有任何證據便上門這樣質問,真要說起來,還是他們理虧。
沒有辦法,兩人只能離開。
只是在離去之時,劉班頭還是隔著木門大聲喊道:「於公子,若是真有疑問,你可來衙門找我……劉某這就告辭了!」
兩人轉身走了。
不一會,顧長安帶著顧小六和郭小四走了過來,來到了木門前,愣愣的看著。
「安哥兒,你這是看什麼呢?」
顧小六見顧長安站在原地不動,也不是敲門的樣子,不由有些好奇的問道。
顧長安沒說話。
僅僅只是伸手,在紅漆木門上伸手抹了一下,旋即張開手上,展現在兩人面前。
郭小四和顧小六一看,登時眼神驚駭——
在顧長安的手指上,赫然是一抹嫣紅!
「這……這是……」
兩人瞪大了眼睛,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過了會,郭小四也終於回過神來,回想起那位夫人倚靠在門上時的表情和動作,不由喃喃的說道:「這事……有鬼啊!」
「當然有鬼!」
顧長安回過頭,看著遠處。
此時遠處金烏完全升起,霧氣已經逐漸消散,一些霜凍也開始化開,淡紅色的陽光灑落大地,照耀在這棟小小的屋院中。
明明帶著溫暖的光,可郭小四和顧小六都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在他們的目光注視下,這棟小小的屋子,好似一個正欲擇人而噬的妖魔,此時已經張開了大嘴,就等著他們送上門來!
「顧,顧哥……這是妖魔啊,咱們,咱們要不要進去斬妖除魔?」郭小四結結巴巴的說道。
顧長安冷笑一聲,並未搭話。
反而閉上眼睛。
下一刻,鷹眼開啟。
隔著木門,他『看到』於春喜站在院中,來回的走動,臉上帶著焦急之色。
而木門之內,一個懷孕的婦人,此時正緩緩的褪下衣裳。
當她將衣裳完全褪下之時,露出了被白布所層層包裹的身體,而這白布,已經沁出了鮮紅。
「刺啦……」
滲出血跡的白布被緩緩揭開,婦人面露痛苦之色,渾身都在劇烈的顫抖,額頭上更是冷汗直流,可她還是在咬牙堅持著,哪怕隨著白布的掀開,身上早已崩開的傷口正在流著血跡,仍舊咬著牙,一聲不吭。
「砰!」
幾乎被鮮血完全浸濕的白布被丟到地上,婦人身軀顫抖,似乎快要支撐不住,但不知道是哪來的力氣,依舊支撐著她沾著,並且伸出手拿起旁邊的藥膏,在身上抹了起來。
背上,胸口,滿是傷口和利器所劃開的痕跡,層層皮肉被隔開,露出裡面嫣紅的血肉,隱隱還能看見骨頭,透過淡薄的血肉薄膜,依稀還能看到一個嬰兒的雛形。
她雙手顫抖著的,將藥膏抹在傷口上。
「嗚~嗚~嗚……」
當藥膏沾到傷口上時,如此劇烈的痛苦,讓她再也忍耐不住,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嘶吼!
不過好在的是,隨著藥膏抹上去,鮮血也被遏制住,甚至都已經開始癒合。
片刻後,所有的傷口都被抹上了藥膏,鮮血也都不在溢出來,婦人用乾淨的毛巾擦了擦身體,然後又拿起白布,將傷口層層裹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後,婦人渾身早已經是汗流浹背,但還在強撐著將地上收拾一番,全都藏起來,這才罷休。
隨後再也支撐不住,坐在床上,倚靠著床頭,睡了下去。
……
「呼……」
顧長安睜開眼睛,臉上滿是複雜之色。
白蛟神瞳主事,萬事萬物都無所遁形——這個婦人,確實是個妖怪!
但是……
「還是難搞!」
回想起鷹眼所見的這一幕,顧長安心中滿是複雜——她確實是妖怪,但她腹中的嬰孩,卻是一個正常人!
更重要的是,顧長安在這個妖怪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偉大!
一種足以令他都為之動容的偉大!
斬妖除魔,固然快意!
更何況,這還是人妖殊途!
可這一動手,便是兩條性命!
更為重要的是,顧長安發覺此事並不如眼前所看到的這麼簡單。
「按照眼前的情況來看,這個婦人是精怪已經毫不懷疑,而於春喜顯然也知道,或者說猜出了他的妻是精怪所化,但卻一直隱藏在心裡,或者說心情很是複雜——這是因為愛。」
「那麼問題就來了!」
「既然這個婦人是精怪,為何當日能在廢棄的廟宇之中被一個地痞所傷——精怪懷孕會元氣大傷這不假,可終究不是一個普通人能夠傷到的。」
「此事……透露著種種詭異!」
顧長安心裡暗暗想道。
「顧哥,現在怎麼辦?」
這時,郭小四問道。
「不急,且先讓我再看看……另外,吩咐你二人一件事,你們去府衙,詢問劉班頭,當日發生命案的那個廢棄廟宇到底在哪裡,問清後,你倆人前去探查一番!」
顧長安吩咐道。
聽這話,郭小四和顧小六對視一眼,旋即點頭:「好,我們這就去辦!」
說罷,便轉身離開了。
至於顧長安,則是站在原地,仔細思量了片刻,這才從此處離開。
……
翌日,顧長安正在入定之中,忽然神色一動,緊接著整個人直接踏出小屋,旋即化作一道長虹朝著城中某處飛去。
片刻之中,落在一處院子前。
這裡,赫然正是於春喜的家。
然而此時,於春喜的家裡,亂成了一團,隱約有著嘈雜聲從屋內傳來。
「用力,用力呀……」
顧長安並未進屋,但身在院外,鷹眼便可以準確的『看到』屋內的清醒。
婦人躺在床上,雙腿岔開屈膝,上半身微微抬起,渾身汗流浹背,臉色更是蒼白。
旁邊穩婆蹲在腿前,不斷的安穩,不斷的用熱毛巾,雙手來回,似乎在坐著某種動作。
至于于春喜,則是握著自家妻的手,臉上帶著緊張、擔憂、害怕,以及……不舍!
「夫人,夫人……」
於春喜淚流滿臉,不斷的用毛巾幫自家夫人擦身子……然而,毛巾上留下來的卻並不是汗,而是鮮紅色的血!
一塊,兩塊,三塊……
漸漸的,於春喜的身前,便已經堆積如山。
案例來說,作為一個正常人,一個正常的女人,更何況還是一個懷孕的女人,留了這麼多血,不說自己性命堪憂,孩子恐怕也都沒了!
但此時,這婦人卻還在不斷的深吸氣,不斷的積蓄力量。
「夫人,夫人,我們不要了,我們不要了……求求你,我們不要了!」
於春喜將夫人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一邊擦背,一邊說話。
可隨著他擦,鮮血不但沒有減少,反而還愈來越多。
於春喜的手也越來越亂,越來越顫抖。
「夫君,沒用的,沒用的!」
看著於春喜逐漸蒼白的臉,婦人蒼白的臉上,擠出一抹笑容:「我知道,你也知道,這些都是沒用的……我已經不行了,但,但……」
「但我們的孩子必須要保下來!」
「這是你的孩子,這是我的孩子,這是我們的孩子!」
「夫君,你知道的……我這輩子最想和你一起撫養一個孩子,這是你的願望也是我的願望。」
「但我自己看不到了……」
說到這裡,她臉上露出一抹黯然,但很快就重整心情:「我一定要將這個孩子生下來,我已經撐了六個月了,終於等到了這一天!我已經等不及了,也撐不住了……」
「孩兒,娘為了你撐了六個月,你也要撐住,要活著,要代娘親和你爹爹生活在一起……」
「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生下來,一定……」
呢喃之中,婦人說話的聲音逐漸小了下來,意識也在逐漸的模糊,只能隱隱約約的聽到她在說話,在呢喃,在低語,在發出……
源自靈魂深處的吶喊!
這吶喊,是以鮮血、以生命為代價而喊出來!
這是母愛的力量!
看著眼前這一幕,顧長安不由默然不語。
時至今日,他哪裡還不明白事情的原委——
六個月前,婦人從外間回來,結果遇到暴風雨攔路,若僅僅是她自己,婦人身為精怪,自然不怕,但顧及肚中的孩兒,再加上自己元氣大傷,怕肚子裡的孩子出現差池,因此躲到破廟裡避雨。
但誰知道……
卻遇到了這樣的事情!
這位婦人,確實是死了!
但她卻還活著!
確切的說,她現在是活死人——她的生機已經被切斷,但因為執念卻還在勉強維持著,讓自己能夠繼續堅持下去。
她不願意死!
更不能死!
她不能讓夫君歡天喜地滿懷期待的孩子,還沒有出世,就這麼消逝!
她不能!
正因如此,她以一個死人的身份,卻因為信念苦苦堅持著,堅持著到這一天的到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