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主持人背後的巨幕屏上,顯示出劇目的電影名和場景片段名,以及表演者的名字和預告照。
預告照是節目錄製的前一天,每位學員和嘉賓最新拍攝的。
古裝扮相充分還原了電影,熟悉電影的人對這個造型並不陌生,但這身裝束的主人卻換成了兩張新的面孔。
現場粉絲的尖叫聲還未停止,舞檯燈光漸暗下來,巨幕屏上畫面一轉,實況轉播側方拍攝棚內的布景。
「開機!」
這是部正兒八經的權謀電影,講述的是二百餘年的明史長河中,那剛烈恢弘的朝代風骨背後,巍巍宮牆下,廟堂之高內,效忠皇帝的宦官十二監與內閣之間詭譎暗涌的政治鬥爭。
皇帝是都人之子,生母卑微,先帝在位時並不受寵愛,而先帝皇后早逝,獨寵皇貴妃,皇貴妃貌美年輕,先帝極盡寵愛,子孫緣卻淡薄,腹中一直了無音訊。
先帝在盛年駕崩,御天前並無遺詔,皇位空置,頓時整個宮內腥風血雨,兄弟鬩牆,骨肉相殘。
皇貴妃選中了現在的皇帝,二人結盟,母家父兄扶持,送他坐上了皇位。
本以為就此令母家把控朝堂,皇帝卻一改之前懦弱溫和的模樣,露出本性的獠牙狼爪,連同十二監那群陽衰陰盛的閹人,開始對抗內閣和太后母家。
內景幾乎還原電影的仁壽宮躍然於屏幕上,溫荔所飾演的太后正斜倚在珠簾後的榻上小憩。
直到內侍從殿前小跑而來,弓腰小聲附在她身邊說:「太后,萬歲來了。」
太后睜開眼,腳步聲愈來愈近,年輕的皇帝大步掀簾而入。
繼位初期,皇帝對太后的態度還算孝順,而隨著朝堂勢力的變化,十二監和內閣的勢力紛爭,「母子」間的虛與委蛇再難維持。
宋硯飾演的皇帝,俊美疏朗,眉眼如畫,五官深邃,線條稜角分明,一身常服和帝冠襯托得他更矜貴威嚴。
「張學士已認罪,今兒午時在牢中自縊了。」皇帝微微一笑,「兒子知道張學士是先太子與母后的啟蒙老師,於是特意趕來寬慰母后,望母后節哀,切勿憂思太重,以傷鳳體。」
太后坐起打量皇帝,細語暗諷道:「我本不知道,也不憂思,皇上卻特意來告知我,真難為你一片孝心。」
鏡頭此時切到溫荔的特寫,她表情是笑著的,眼裡夾雜著恨意,即便被自己的老師被自己親手扶持的皇帝給迫害致死,傷心又憤怒,她高傲的語氣和作態仍是不減絲毫。
特寫鏡頭很考驗演員對五官和情緒的控制,微表情稍微不對就有可能被專業認識糾出錯誤來。
評委席和大眾評審席的所有人都在細細觀摩。
比起還不成熟的那些新生代演員,能夠有機會對經驗豐富的成熟演員表演進行內心評估,是非常難得的機會。
這段戲才開場兩分鐘,現場觀眾鴉雀無聲,已經被演員帶進了劇情,感受到了皇帝小勝後的得意和陰狠,和太后失利後的悲戚與震怒。
皇帝和太后有來有往的對話,在皇帝眼中,太后和他歲數相差甚微,換做尋常人家的姑娘,芳華妙齡,這個年紀想的都是書畫詩詞,郎君小意,學的是女工刺繡,天真爛漫,嬌俏動人。
而她呢,一身太后常服,沉重的大衫霞帔,萬金貴重的綾羅珠寶,那雙丹丹玉蔻,不拿工筆不握繡針,偏偏要抓緊著那無上權力不放,她不愛郎情妾意,在這個男權為尊的時代下,偏偏踩在了全天下最尊貴的男人頭上,不斷踐踏皇帝的尊嚴和真心。
今天的博弈中,皇帝終於看到了她高傲外表下,稍微有那麼絲柔弱和人情的女兒家心性。
他恨她囂張跋扈,從不把他當男人看待,卻又忍不住愛她的明艷驕矜,做了她手底下的傀儡,如今傀儡想要掙脫魚線,身體在拼死抵抗,一顆心卻怎麼也掙不脫。
皇帝動了動喉結,一改之前的語氣,柔聲勸解太后,暗示她只要撒手內閣,她就永遠是這仁壽宮的主人,他的母后,大明的太后。
太后還陷在對老師的哀念中,選擇以無比諷刺和居高臨下的口吻對皇帝說:「借那些閹人的手對付忠臣,這樣的皇上說的話在我看來就連那三歲小兒都不如。」
皇帝被激怒,擰著眉握上太后的手腕,低腰將人狠狠按在榻上。
本來安靜的前方舞台,觀眾席那邊傳來激動的低呼聲。
評委席的幾位就相對淡定多了,還有人特意偏頭對於偉光說:「當初看的時候沒覺得有這麼刺激啊,於導你很敢拍啊。」
於偉光表情複雜,乾笑兩聲。
一部兩個半小時的電影,主線劇情都是權謀,整個感情戲的片段cut時長加起來還不到三分之一,這段偽禁斷的感情戲,主要是為了諷刺那個年代在至高無上的皇權下,無數人趨之嚮往的宮闈中,封建貴族間其中的腌臢並不少,是於偉光拍出來諷刺封建皇權的。
當時觀眾都是衝著宣傳的「權謀」兩個字去看的,要不是今天拿了這段出來做致敬,誰會把注意力放在這段偽禁斷的感情戲上。
誰能想到今天被宋硯這倆口子拍出來,變成刺激的絕美愛情了。
右邊的同行是解釋不清了,於偉光轉頭看向左邊的仇平。
結果仇平認真地盯著屏幕,他小聲叫了幾聲,對方也仍是置若罔聞。
「……」
都被宋硯這倆口子給吸進劇情里了?
此時拍攝棚內,這段戲已經來到了情緒的高潮,皇帝和太后劍拔弩張,彼此撕開偽裝,內侍宮人無一人敢入殿,偌大的寢宮中,就只有皇帝和太后在唇槍舌戰,從羽翼勢力吵到前朝後宮,最後四目相對,恨不得吃了對方。
皇帝的身體越伏越低,手上的力道也越來越大,太后和他靠得極近,終於在他的陰狠眼神中,察覺到了異樣的渴望。
太后氣惱得連皇帝的尊稱也不叫了,直呼他的名諱,提醒他對她的不敬。
「你叫了朕的名字。」
「叫了又如何!你還要殺了我不成!」
氣氛從剛剛的一觸即發,斗轉直下,瞬間變得靡麗氤氳了起來。
皇帝周身的氣焰全消,目光柔軟,像是試探般問道:「太后可願再叫一聲?這次叫朕的小字,可好?」
宋硯的眼神剎那間變得柔軟異常,仿佛渴求多時的愛慕之人終於肯回眸望他,溫荔神色一滯,大腦短暫地宕了機,這段戲的情緒從低迷到震怒再到詫異,原本有張有弛,她的心理狀態一直在自己的把控中,整個人都很入戲,被宋硯這一個眼神鬧得,她竟然又從太后變回了溫荔。
就像是那天晚上,身體被衝撞得意識昏沉沉時,她被逼叫了聲「學長」,然後他的動作從疾風驟雨到細雨微風,也只用了很短的時間。
靠,他的情緒真的把控得好好。
那個遞進簡直又快又順。
溫荔想這方面她還還有得練,以後得多讓宋硯教教她。
「皇上你……」
「叫名字,太后再叫一聲我的小字,張學士的兒女親眷,我可以放他們一條生路。」
這回連尊貴的自稱也不用了,一聲小字就能換回張學士家幾十口人的命,他這個皇帝當得簡直任性又瘋魔。
兩個人對視,太后眼中滿是不解,還有幾分不可思議,而皇帝眼底繾綣,還有幾分期待。
「卡!」
現場導演一聲喊,把整個拍攝棚和舞台上的所有人都喊回了神。
這時候所有人才後知後覺回過神,他們這是在錄綜藝,不是在看電影。
主持人一直坐在位置上,直到旁邊的工作人員提醒了一句,才拿起話筒問:「演完了嗎?到我出場了?」
「啊那接下來讓我們有請溫荔、宋硯來到我們的舞台現場!」
白色聚光燈落在側方拍攝棚到舞台的通口處,在去往舞台錄製現場的路上,溫荔語氣擔憂:「我真的好緊張,我明明是嘉賓啊,怎麼搞得跟自己在參加比賽似的。」
宋硯什麼話都沒說,伸出袖中的手鑽進了她的廣袖,寬大的袖口相連,他從戲服下抓住了她的手,輕輕拍了拍,無聲撫慰她。
等聚光燈落在身上,宋硯這才收回手。
溫荔努嘴。
怎麼搞得像偷情似的?正大光明牽一個有什麼。
剛剛還在拍攝棚里,仿佛真的身處紫禁城中的太后和皇帝就這樣出現在了舞台上,第一次看這種現場表演的觀眾此時才有了真切的感覺,他們剛剛原來真的不是在看電影,那段戲就是演員們在後面的拍攝棚里,在臨時的搭景下現場演出來的。
掌聲雷動,現場的觀眾終於不用隔著屏幕看演員了。
主持人遞給溫荔和宋硯話筒,讓他們跟現場的觀眾打招呼。
古偶一直是溫荔用來吸粉的大殺器,其中她最適合的就是這種高貴的打扮,頭部和面部線條都流暢,古裝髮型大都要露出全臉,所以對演員的輪廓和五官要求極高,越是華麗,她濃艷昳麗卻不失協調的五官越能夠與造型相互成就美感。
宋硯更不用說了,公認的古裝扮相天花板,但電影劇本大都是現代戲,所以能見他一次古裝著實不容易。
打過招呼後,現場的討論聲不絕於耳,主持人將話cue到大眾評審。
嘉賓不是參賽學員,大眾評審都不是傻子,這種環節明擺著就是誇誇環節。
前幾個嘉賓,大眾評審都是直接夸演技,話筒交到一個做自媒體的年輕女生手中,那女生剛站起來,張嘴啊了半天,挺不好意思地說:「就,我注意力主要全在他們的臉了,真沒怎麼仔細看表演,不好意思。」
她這話一出,不光是其他人在笑,台上的兩個嘉賓也有些哭笑不得。
「真的太好看了,太絕了,每個畫面都像是畫一樣,布景,妝造,還有兩位嘉賓的顏值。」女生頓了頓,用非常認真的語氣說,「在這裡我斗膽代表所有愛看古偶劇的觀眾們對所有導演和製片人提出建議,以後所有的古偶劇,不求兩位老師這種標準,但至少要找撐得起古裝妝造的演員,既然都是偶像劇了,觀眾們的第一要義肯定都是衝著帥哥美女去看的,謝謝。」
話雖然犀利又主觀,但也反映了如今偶像劇市場的觀眾心態。
話筒給到另一個人,是個男生。
「演技是銀幕演技,顏值是偶像劇頂配的顏值,無論哪項都是滿分。」
極高的評價,雖然早知道這段是誇誇環節,但溫荔還是被這彩虹屁給誇得飄飄然了起來。
大眾評審說完,現在輪到評委席。
這段戲是於偉光的原作,所以於偉光按理要第一個說。
「說實話,這段感情戲,它不是我電影裡的主線,甚至說我在導這段戲的時候,我內心對這段感情是持批判和諷刺觀念的,所以對於現場所有人包括我自己,看你們把它演成了絕美愛情,我是真的挺沒想到的。」於偉光說到這裡笑了起來,「夫妻搭檔確實是不一樣。」
好搭檔是互相成就的,他們有那個默契,再加上節目水準足夠,即使是臨時的布景也盡力百分百還原了電影,整個戲張力十足,有來有回,情緒遞進循序漸進,就連溫荔後面那段稍稍的恍惚,思緒又很快接了回來,在於偉光看來都是意外之喜,因為在對方那樣濃烈又反常的情感攻勢下,她無意識的恍惚,是完全附和人物心理的。
台下屬於CP粉的那一小塊兒發出贊同的聲音。
另一個製片人舉起手:「我能說一句話嗎?」
主持人:「您說。」
製片人拿著話筒,醞釀半天,最終真的只擠出一句話來:「合作吧,我說真的,你們想演什麼類型的我去買劇本來,只要你們願意接。」
台下的觀眾立刻參差不齊地反覆喊著「合作」兩個字。
於偉光抱胸笑得挺開心,還順帶瞅了眼旁邊的仇平。
仇平的目光一直在溫荔身上,到現在也沒挪開過。
到這裡,他們這個劇目已經告一段落,主持人請嘉賓們下台休息,溫荔卻重新拿起話筒,微笑著說:「我有些話想對段老師說。」
「段老師,您覺得我剛剛的表現怎麼樣?」
後台正在看轉播的段洪臉色一直不太好,突然這樣被溫荔提到,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您是科班出身的演員,我相信您內心真正的判斷一定沒錯。」溫荔的語氣平和,「有很多非科班出身的演員,他們沒有接觸過系統的訓練,所以為了演好一部劇,往往要走不少彎路,付出更多的努力,在這裡我想用自己的例子告訴這些非科班出身卻熱愛表演的演員,笨鳥先飛,學習從來不怕晚,只怕你自己不夠刻苦,對於一個演員來說,是不是科班畢業不是衡量你是不是一個好演員的標準,你貼不貼角色,演得好不好,能不能讓觀眾共情,才是最重要的標準。」
「還有,和我合作過的很多偶像劇演員都很優秀,如果我演的偶像劇能夠給愛看偶像劇的觀眾們帶來快樂,那麼它的價值就是正向的。」
她說這段話的時候,看的是剛剛附和段洪的話的製片人。
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高雅和通俗之間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只要是觀眾們喜聞樂見的,就有它存在的意義。
現在的溫荔需要轉型,但她絕不會否認自己參演的那些偶像劇價值,因為正是那些作品,才捧她到了今天的位置。
後台的段洪沒有說話,大眾評審席上的某位製片人也沒有說話。
如果說今天溫荔的表現不好,哪怕是差強人意,他們也有理由用她之前所有的偶像劇作品來抨擊她的德不配位。
但顯然溫荔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
她這兩天拉著宋硯一遍遍地磨細節,就是為了今天這樣的效果。
他們不得不承認,溫荔是一個很有天賦並願意努力的演員,她讓他們不得不閉嘴了。
在如此嚴苛又現實的影視環境下,她的長相和靈氣,遠遠大於她的演技,而她知道自己的優勢在哪裡,缺點在哪裡,沒有把科班演員優於她的地方當做抱怨的藉口,當成她在轉型這條路上所承受的偏見和質疑的原因,而是努力去填補這塊空缺,爭取趕上他們。
「三力帥!!」
台下有粉絲的聲音響起。
回擊完,溫荔心情大好,最後總結陳詞。
「當然我自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會努力向所有的科班演員看齊。」溫荔轉頭看向宋硯,沖他笑了笑,「比如宋老師這種,為了陪我演好這個片段,兩天下來一直在陪我一遍遍的過的科班演員。」
宋硯聽溫荔剛剛那段話,大概猜到之前錄製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他笑了笑:「應該的。」
「哇哦!!!!!」
是粉絲們的尖叫。
很少參加綜藝的幾個導演和製片人紛紛往後看去,顯然是沒見過這種說一句話都能引起尖叫的場面。
主持人很懂,擺擺手說:「這是CP粉的快樂。」他咳了聲,又對觀眾席說,「我再給大家透露個小細節,大家知道為什麼其他嘉賓的助演搭檔都是我們的新人學員,只有溫荔老師的不是嗎?不是沒有人願意跟溫荔老師搭檔啊,當時很多學員都舉了手的,但是宋硯老師不顧節目規則,毛遂自薦哦,哎我們導演不敢得罪宋老師,只能答應了。」
就這麼被猝不及防爆了出來,溫荔尬笑兩聲,企圖替宋硯解釋:「不是,主要是宋老師他能教我……」
台下的觀眾哪管她的解釋。
「哇!!!!!!」
「是狗糧!!!!!」
然後又是一道熟悉的、洪亮的男聲,甚至蓋過了現場溫荔的麥克風聲音。
「宋硯你承認吧就是小心眼不想看你老婆跟別人演感情戲!」
宋硯:「……」
怎麼又是這個鐵肺男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