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吻

  回了學校以後,沒有多久就是期末考了。大家出去浪了一次,也都收心了,重新投入了題海之中。

  林佑咬著筆桿子看題目,試卷上七七八八地寫著答案,解題過程簡略到可以忽略不計。

  桌子上放著一杯熱奶茶,陸清岩剛給他帶的。

  陸清岩沒說謊,這麼些天來從沒有逼迫他,甚至提都沒有提告白的事情。元旦從立海市回來以後,照常和他一起上學下學,一起打籃球跑步,上個星期還和白鷺他們一起去打了次遊戲。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正軌。

  ……才怪!

  林佑在心裡無聲地罵了句髒話。

  陸清岩這騙子。嘴上說好還拿他當兄弟,行為上卻紳士得簡直令人髮指。

  自從元旦回來後,別說肢體接觸了,連遞個卷子碰到了他手都會道歉。

  平日裡也不跟他勾肩搭背了,走在路上也不幫他捂手了,時刻保持一掌距離。

  像是一夜之間明白了什麼叫AO有別。

  可偏偏林佑還找不到理由責怪他。

  他能怪陸清岩什麼呢?

  陸清岩喜歡他,這已經是兩人共享的秘密了。現在事情不清不楚,他也沒法給陸清岩一個答案,陸清岩自覺地給他空間,不可謂不貼心。

  他難道還要怪陸清岩太有君子風度麼?

  林佑鬱悶得又喝了一口奶茶。

  這奶茶明明是他經常喝的那一款,現在卻覺得糖放少了,一口喝下去全是苦澀的茶葉味道。

  他眼睛轉了轉,對著陸清岩找茬,在桌子底下拿膝蓋撞他,問道,「你要的幾分糖啊,一點甜味都沒有?」

  陸清岩看都不看他,「八分,只有你才喜歡這麼甜。」

  林佑瞧了一眼奶茶上的標籤,八分甜,加奶蓋,加布丁。

  他只能又去怪奶茶店,「下次不去買了,苦的,騙錢。」

  陸清岩不理他作妖,把數學作業寫完傳給旁邊嗷嗷待哺的葉楠山。

  然後他像是考慮了幾秒,才淡淡地對林佑說道,「我這幾天打算回家住。」

  林佑差點沒把桌子給掀了。

  「你為什麼要回去住?」林佑盯著陸清岩,臉色都沉了下去。

  如果是別人看見他這個臉色,大概會自覺地靠邊站,生怕惹到他。

  陸清岩卻不怕他這個紙老虎,心平氣和跟他解釋,「我房間隔壁的人太吵,馬上期末考,我回去複習。」

  充滿正當性的一個理由。

  「放屁。你哪次考前這麼認真了,又不是高考。」

  林佑又踩了他一下,但又捨不得真的下狠勁踩,不輕不重的,腳踝從陸清岩小腿上蹭過,倒像調情。

  陸清岩故意逗他,「你把我鞋子踩髒了,回去得給我刷鞋。」

  林佑還是氣鼓鼓地看著他。

  陸清岩滿臉平靜,他確實是隨便找了個理由搬回去的,再這麼和林佑同進同出,朝夕相伴,林佑永遠都會像個縮在殼裡的寄居蟹,畏畏縮縮不肯出來。

  「你怎麼說話不算話,說好跟我像以前一樣,結果現在卻處處躲我,」林佑兇狠地看了陸清岩一會兒,又自己先繃不住軟了下來,臉上寫滿了委屈,「我也想快點想清楚,給你一個答覆,但我想不明白啊。」

  他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男生,沒談過戀愛,沒搞過曖昧,清清白白坦坦蕩蕩,可謂是新手村還沒出。

  結果上來就遇見好兄弟表白這種地獄難度副本。

  一個不小心就得愛情友誼雙翻車。

  他也太慘了吧。

  他低下了頭,沉默了幾秒,又小聲地說了一次,「老陸,我想不明白。」

  陸清岩被他喊得心都軟了,甚至有點想放過他。

  可他摸了一把林佑的頭,「從那兒回來這麼多天了,我也要到極限了。我躺在樓上睡覺,一想到你在樓下,就想去翻你陽台。」

  林佑沒問翻我陽台幹嘛。

  他臉紅了紅。

  「我就是回去冷靜冷靜,晚自習不來了。但課還得照上,暫時也不會申請換同桌,」陸清岩又摸了林佑的頭一下,還是那種和對待別人不一樣,很好脾氣的口氣,「你得自己知道起床。」

  林佑很想反駁他,你溜回家就能冷靜了嗎?

  但是一聽到陸清岩說,暫時不會換同桌,他又不敢嗶嗶了。

  他怕陸清岩一聽覺得有道理,明天就跟人換座位了。

  「那你準備回去待幾天,」林佑問,他想了想,威脅道,「你要是不回宿舍,我也不住了,我住你家去。」

  陸清岩這次是真笑了。

  哪有這樣的人,還沒戀愛呢,就非要跟到他家去了。

  「我就住幾天,冷靜一下,你也冷靜想想。」陸清岩安撫他,「總是這樣黏在一起,誰也冷靜不了。」

  林佑沒再說話了,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他又開始喝奶茶,明明一點也不好喝,他卻咕嘟咕嘟喝完了。

  第二天陸清岩果然晚自習就消失了,林佑是一個人回宿舍的。

  其他人還挺稀奇,路上遇見好幾個人挺驚奇地看著他,問他,「陸哥呢?怎麼沒和你一起。」

  林佑心情極差,非常想回答陸清岩那混蛋關我屁事。

  但是他忍了忍,又咽了下去。

  他陰沉沉地回復別人,「他有事回家了,過幾天就回來。」

  別人一看他這個臉色,嚇得也不敢再問,小心翼翼地從他身邊繞過了。

  就這樣過了幾天。

  林佑心理上過於寂寞,已經開始從隔壁唐棋那裡強行徵用走一隻貓,抱著貓在客廳看無聊肥皂劇了。

  他這兩天倒也和周圍的人旁敲側擊聊了聊戀愛,可是沒一個靠譜的,大部分都跟他一樣是單身狗,只有一個侯子成戀愛過,但也給不出什麼建設性提議。

  還反過來指責林佑在挖他們心口的傷疤。

  林佑也懶得再問。

  他轉而投向了愛情肥皂劇,妄圖從中得到啟發。

  他想的挺好,愛情肥皂劇這種東西,如此老套狗血卻還能經久不衰,必然有其道理,裡頭雖然瞎話一堆,但肯定是很符合戀愛時的衝動,不然不會這麼多人如痴如醉。

  所以他硬是抱著貓給支撐了下來。

  中途那隻橘貓三次想從他懷裡逃跑,都被他強行摁住了,最後用一個罐頭得到了暫時的和平。

  林佑看著ipad屏幕陷入了思索。

  只見屏幕上的女主跟男主一不小心親了一下,女主回去以後魂不守舍的,總是想著男主。後來經歷了一些事情,女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上了男主,就提出要跟男主再親一下,確認心意。

  親完了,女主看著男主,深情款款地說道,「我不是只和你接吻過,可是和你的吻是最純情的,也是最讓我心動的。」

  然後兩人就抱著又啃上了。

  林佑在屏幕外驚訝地睜圓了眼睛,他伸手捂上了貓的眼睛,不讓它純潔的心靈受到玷污,自己卻喃喃自語,「還有這種操作?」

  可他回憶了一下新年的那個下雪天,陸清岩抱著他的那個吻。

  在空無一人的花園,空氣是冷的,那個吻卻是溫暖的。

  林佑糾結地皺起了眉頭。

  不是他要找藉口,但是就陸清岩那個流氓的吻法,舌頭都伸進來了,換誰不得心臟砰砰直跳啊。

  他那是給嚇得。

  「這破方法靠譜麼?」林佑嘀咕道。

  電視劇已經放到了片尾曲,他也不再捂著橘貓的眼睛,有一下沒一下地擼著貓的後背。

  那隻胖橘在他懷裡打了個瞌睡,因為得到了一個罐頭的好處費,嫵媚地沖他喵了一聲,尾巴輕輕掃過他的手腕。

  一直到睡覺前,林佑都在糾結這事。

  外頭黯淡的月光和路燈使得窗簾隱約透出一點光,能看見婆娑的樹影。

  林佑翻來覆去都睡不著,最後爬起來,從床頭摸了一枚硬幣,閉著眼睛一拋。

  是正面。

  .

  第二天下午,體育課前。

  大家都出去了,教室里只剩下陸清岩和林佑兩個人。

  陸清岩也換好球衣,準備往外走,卻被林佑拉住了。

  抓得很用力。

  「怎麼了?」陸清岩奇怪地看著林佑。

  林佑臉上寫滿了彆扭,仔細看還有種暴躁到要打人的架勢。

  陸清岩飛速地回想了一下,自己最近可沒惹林佑吧。

  林佑攥著陸清岩的手都要出汗了,無數的片段在他眼前交替出現,鬧得他頭腦昏昏漲漲。

  他咬著牙,低頭想了又想,才小聲說了一句,「老陸,你親我一下。」

  陸清岩以為自己聽錯了。

  年紀輕輕就出現幻覺了。

  可是林佑看他沒反應,馬上又要上課了,也急了,扯他衣服,「快點啊。」

  陸清岩深吸了一口氣,不動聲色地掐了自己一把,告誡自己不能太禽獸。

  「我能問問為什麼你突然要我親你麼?」他儘量理智地問。

  林佑心一橫,也豁出去了,「不是都說喜歡的人親自己會覺得心動嗎?我就想讓你親我一下,找找感覺。上次太驚訝了,沒感覺出來。」

  他說完,就跟要上刑場一樣,抬起下巴,眼睛閉上了,睫毛一抖一抖的。

  陸清岩都要給他氣笑了,「這就是你思考了半天的結果?」

  他無語地看著林佑,都緊張成這樣了,能感覺出個什麼。

  「林佑,你可真是個傻比,你以為親吻和心動都是測驗,最終能有結果的嗎?」

  林佑不滿地睜開了眼,他豁出去了才來找陸清岩的。這人還罵他。

  他又威脅陸清岩,「你親不親,不親我找別人去了,反正也能試出來,看我對別人會不會心動就行了。」

  他是胡說八道的。

  陸清岩聽出來了,卻還是想揍他。

  他捏著林佑的下巴,二話不說就準備親上去。

  林佑自己要求的,送上門求親,誰不親誰慫蛋。

  可他還沒來得及靠近林佑,門口就傳來了清晰的腳步聲。

  體育委員從後門口進來,看見陸清岩和林佑站在後排,一臉奇怪,「你倆在幹什麼,正找你們打球呢?」

  陸清岩跟林佑已經分開了,中間的距離還能再塞下一個人。

  林佑看著地面,滿臉不爽,還暗搓搓地飛了體育委員一記眼刀。

  體委被瞪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裡惹到這尊大佛了。

  陸清岩按了下太陽穴,「算了,先出去上課,再不去葉楠山他們也得找過來。」

  林佑一聲不吭地跟著他往外走,依舊滿臉寫著不高興。

  到操場的時候,林佑活動了一下手腕,還要揪著陸清岩問,「你到底親不親我,你今天別回家了,到宿舍里來。」

  他說得挺自然,顯然不達成目的誓不罷休。

  陸清岩側著臉看林佑,仿佛看見一隻傻不拉幾的羊在邀請狼上門用餐。

  「親,怎麼不親。」陸清岩說道。

  說完這句話,陸清岩就上場打球了,林佑今天沒上,跟人打了會兒羽毛球後,就一直坐在觀眾席跟人聊天。

  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他自己要求的,但陸清岩答應要親他之後,他就不太好意思看陸清岩了,心裡躁得慌。

  這天晚上。

  陸清岩果然沒回去,而是在學校和林佑一起上晚自習。

  隔了幾天才又和這人一起上晚自習,林佑還挺開心。

  剛剛蔡小鍋出去了,教室里沒人看著,大家雖然還在寫作業,但是一邊寫一邊都在聊天。

  前面白鷺和邵桉更是偷偷在桌子底下打牌。

  林佑在後頭有事沒事就圍觀一下,還要發表評論說他倆菜,被兩人一致回懟。

  正熱鬧著呢。

  離八點還差兩分的時候,教室就突然停電了,咔嚓一聲,整棟教學樓都陷入了黑暗。今天晚上恰巧沒有月亮,是個陰天,教室裡面伸手不見五指,只能聽見一聲又一聲的驚呼。

  「靠,這是怎麼了?停電都不帶打招呼的麼?」

  「跳閘了吧,應該過一會兒就好。」

  「誰特麼趁亂踩我,給我站出來。」

  教室里混亂得像菜市場。

  林佑也不太適應一時的黑暗,但學校停電也不算個大事,早晚會來電的。

  他在教室里掃了一圈,因為沒有月光,教室里黑得像籠罩著一層墨,只能隱隱約約看見一團一團的黑影,依稀有個人的輪廓。

  月黑風高,最適合惡作劇。

  他起了壞心,準備嚇前面的白鷺和邵桉一下。

  但他還沒來得及行動,就聽見陸清岩很低很低地喊了他一聲。

  「林佑,你靠過來一點。」

  林佑以為陸清岩是要跟自己說話,沒提防就靠過去了。

  可他頭才剛偏過去一點,就感覺到一雙手捧住了他的臉,手指略帶粗暴地擦過他的眼角。

  而後一雙柔軟的,溫暖乾燥的嘴唇,貼在了他的嘴唇上。

  林佑睜大了眼睛,下意識要叫,卻又想起這是教室,只能死死憋在了喉嚨里,變成一聲含糊的嗚咽。

  這不是什麼蜻蜓點水的吻。

  陸清岩吻得溫柔又強勢,牙齒輕輕咬著他的上唇,吮吸舔.舐,又伸出舌頭往他唇縫之間探,在他牙關間試探地掃來掃去,直到林佑自己張開了嘴唇。

  林佑心臟跳得快從喉嚨里跳出來了。

  他們前面和右邊都是人,教室里雖然一片漆黑,看不見他們在做什麼,但同學們的說話聲就在耳邊,嬉笑打鬧的人離他們也不過一臂的距離,隨時都可能發現他們兩人的不對勁。

  他們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親吻。

  這個事實讓林佑的心臟都發起抖來,說不清是害怕還是別的什麼。

  他的背不自覺貼上了牆壁,瘦削的肩膀抵在堅硬的瓷磚上。

  陸清岩吻得他要喘不上氣來了。

  呼吸之間他又聞到了那股雪松的味道,不再是清淡冷冽,反而變得強勢濃烈,鋪天蓋地將他包裹住。

  他幾乎要溺斃在這雪鬆氣息里。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秒,也許是一分鐘。

  陸清岩鬆開了他。

  可是兩個人還是靠得很近,呼吸交纏在一起,林佑氣喘吁吁,說不出話。

  陸清岩貼近了林佑的耳朵。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羽毛一樣搔刮著林佑的耳朵,撥弄著他的心尖。

  「小佑,這才叫接吻。」

  陸清岩說完這句話就退了回去,捧著林佑臉頰的手也鬆開了。

  他們又回到了安全的距離。

  而後下一秒,教室的燈就來了。

  黑暗一下子恢復成了明亮的白晝。

  把教室里發生的一切都重新暴露在了燈光下。

  這驟然恢復的光明讓林佑不自覺地眯了下眼睛。

  他還靠在牆上,不安地喘著氣,心跳快到連自己都覺得聒噪,臉頰上飛著兩塊紅暈,眼眸濕潤,頭髮微亂。

  可陸清岩卻衣冠楚楚地坐在座位上,頭髮紋絲不亂,袖扣嚴謹地扣到最後一個,骨節分明的手上還握著一支筆,寫下了最後一道題的答案。

  就好像他一直規矩嚴肅地坐在桌前,不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