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同床

  此言一出,兩人皆是一愣。

  連裴寂自己都擰緊了眉,一到夜裡他的體溫就又升上去了,方才勉強吃了點東西就昏睡過去了。

  再醒來便看見了正對面縮成一團的嬌弱身影,她坐在火堆旁,雙臂環抱著自己倚在角落裡,只有小小一團。

  若不是跳動的火焰太過顯眼,甚至很難一眼看見她。

  在他看來,這真是個再彆扭不過的女子了,明明長了張不安分勾人的臉蛋,做的也是勾引人的事情,可嘴上說的卻與行為完全不同。

  他至今都忘不掉,她中了藥與他親密過後醒來,明艷的臉上寫滿了決絕,她說:「便是如草芥,我也不想任由那些人糟蹋,大不過是此生不嫁人。」

  裴寂從來沒在一個小姑娘身上看到這樣的絕望、悽厲和果決,那麼多矛盾的情緒全都在她一個人的身上。

  第二回見她,穿了身男裝以為自己很高明,卻能一眼叫人看穿。

  她果真是不安分的,剛及笄的小姑娘,不好好待在家裡,非要到處亂跑,看來是之前的教訓還不夠深刻。

  而她依舊狼狽,眼見那張漂亮的臉蛋要被惡犬所傷,他不免覺得可惜,這才抬手救下。

  誰能想到,她還有更多的驚喜。

  一個嬌生慣養的國公府女娘,獨自一人夜宿山野,會照顧人會給人處理傷口,這樣的勇氣和求生的本能,令他意外。

  這才會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裴寂活了二十五載,還未娶妻,一來是行軍十多年,不是在打仗就是在趕往戰場的路上,哪有功夫娶妻。二來是他覺得女子太麻煩,不是哭哭啼啼就是爭寵鬥豔,他幼時在宮裡見得太多了。

  實在是厭煩那些鶯鶯燕燕的女子,尤其是見過母后因父皇醉酒寵幸了宮女,而不慎滑倒導致沒能生下弟弟後,他對女子爬床等行徑更是厭惡噁心。

  偏偏衛南熏犯的都是他最忌諱的事,若非看見她手上腿上都是被自己戳出的傷口,知道她也是被逼的,那日便要取了她的性命。

  現在,他也仍然沒對她徹底改觀,但她救了他是事實,他霸占了唯一的床,讓個弱女子睡地上也是事實。

  他裴寂做不出這麼丟人的事情。

  他見衛南熏沒說話也沒動,知道她是誤會了,不免閃過抹懊惱之色,他用力咳了幾聲道:「別誤會,我是說你睡床……」

  話音還未落下,又是幾聲更為清晰的狼嚎。

  原本縮在角落裡那一團身影,驀地跳起,逃也似的直接躥了過來。

  衛南熏是真的怕極了,她可以忍受自己從山上摔下來摔死,也可以接受被下毒毒死,但被狼給撕咬死那也太疼太醜了吧!

  這簡直就是死無全屍。

  她從聽見狼嚎聲起,整個人就繃成了一條弓弦,直到隱約聽到裴寂說可以過去。

  那會她身為女子的矜持還在猶豫,可接連的狼嚎就讓她徹底繃不住了,知道可能有狼和聽到真的有狼嚎,是完全不同的。

  這真是太太太可怕了!

  什麼男女有別授受不親,和被野獸撕碎相比,簡直是不值一提。

  裴寂低頭看向緊緊抱住他胳膊的雙手,眉頭擰緊鬆開又擰緊,到底是沒忍住道:「你……」

  「你聽到了沒,是狼,有狼在叫,別發出聲音了,噓。」

  冰涼的手指用力地搭在他的唇瓣上,竟奇妙地令他飆升的體溫降下了些。

  裴寂不得不把話吞了回去,即便他只是想說,她壓著他手上的傷了……

  至於衛南熏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連她自己都沒有感覺,她實在是太困了,在她極度緊張的時候,反而催化了這種困意。

  她知道身旁有個人,這在潛意識裡給了她些許安全感。

  她不停地收緊雙臂,在那此起彼伏的嚎叫聲中,眼皮越來越沉,腦袋向下一點,人就失去了意識。

  裴寂白日裡睡得太多了,這會反而思緒格外清醒,他少年時偶然結識了白雲寺的一位大師,那次他也是渾身是傷,被大師所救下,往後每當需要養傷靜休都會到此處小住。

  知道此處的人寥寥無幾。

  此番歸京,他的行蹤是保密的,但他卻在來此的途中遇刺了,一人衝出重圍不慎跌落在此山谷之中。

  皇帝口口聲聲信他,卻從未對他真正放權,軍中副將每年更換,就是怕他擁兵自重,這次說是病重讓他秘密歸京調查太子。

  而太子表面溫和內心陰狠,從他最近調查所看,此子結黨不在少數,謀逆之心昭然若知。

  這對父子到底在謀劃些什麼,又為何要將他摻和進來……

  裴寂盯著那燃燒的火堆,面色逐漸凝重,下意識地想去摸什麼東西,才想起東西早已丟失。

  突然間,一個柔軟的身軀毫無預兆地倒在了他的懷裡,濕熱的呼吸吹拂在他脖頸上,淡淡的草木香瞬間充斥著他的鼻息。

  他的目光驀地一冷,抬手徑直掐住了她的脖頸。

  衛南熏即便在睡夢中也感覺到了窒息感,她下意識地發出幾聲難耐的低吟,掙扎著要睜開眼睛。

  在她即將看清發生了什麼之時,脖頸一疼,再次暈厥了過去。

  裴寂看著軟綿綿倒在自己懷裡的女子,想將她丟下地,又怕她再次醒來。

  他都能想像得到,她醒來後會有多煩人。

  感受著懷中的柔軟,裴寂眉頭緊鎖,長長地嘆出聲氣來,罷了,也不是頭一次了。

  他凝神屏氣,緩緩地往牆壁的方向退了退,把身側的位置空了出來,這木床極小也只有她身材纖細,換個別人定是要掉下去的。

  他撇開眼側過身,可隨著他的動作,木床發出了難聽的吱嘎聲。

  顯然這張木床不太能承受住兩人的重量。

  裴寂:……

  火光投下兩個人緊靠的身影,一直相互依偎,直到天光破曉。

  裴寂是被熱醒的,就像是有海草緊緊地糾纏著他,讓他無法呼吸,且這海草還極為柔軟帶著芳香。

  剛要睜眼,他又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他的五感極為靈敏,平時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將他驚醒。若非病著又被耳畔的呼吸聲干擾,早該在有人出現他視野範圍就能聽到動靜。

  在來人踏進屋子的瞬間,他驟然睜開眼,便聽見對面發出了尖厲的叫喚聲。

  「阿姊!!」

  「你是誰,你這個登徒子!趕緊放開我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