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門前,吳岩松見場面僵持,青城派弟子在弓箭突襲下損失慘重,也紅了眼,一劍迎上苑書,將青龍從戰局中換下來,聲音陰冷:「去後山,殺了太子!」
這次化緣山之局本就是為了太子而設,若是太子活著,一切都是白搭。
青龍收劍,點頭,飛身朝後山掠去,苑書被白虎和吳岩松纏住,只得眼睜睜的看著青龍離開。
後山懸崖邊。
韓燁的聲音嘶啞暗沉至極,任安樂從沒見過他這幅模樣,她認識的韓燁一直淡雅溫潤,冷靜睿智,哪裡會像現在這般狼狽不堪。
「安樂,我無事。」似是看到了任安樂的臉色,韓燁安撫的笑笑。
懷裡的人死死把她往外推,卻漸漸沒了力氣,任安樂手間滿是鮮血,墨黑的眼底顯出猩紅之色,素來淡漠的面容驟然破碎。
她猛地揮出手中斷劍,用盡全力扔向青城老祖,青城老祖被逼得退後,見掌間被斷劍劃破,嗜血之意更甚,重新凝聚掌力,兩人都無再戰之力,只得看著凌厲的掌風再次襲來。
突然,一把鐵劍橫空出現,劍勢快如疾風,硬生生將青城老祖的掌力劈開,護在兩人面前。
來人劍法高深,絲毫不遜於韓燁和任安樂,青城老祖皺眉,看著面前的年輕人,收掌凌空而立,心底暗暗心驚,他久不下山門,沒想到如今的後起之秀居然都不容小覷。
任安樂和韓燁驟得生機,抬眼看著背對的人影,俱是一怔。
歸西身著布衣,手握鐵劍,一身氣勢比之半年前猶如天壑,隱隱竟有跨入宗師之列的意境。
「你是何人?為何壞老夫之事?」青城老祖臉色鐵青,如果這人要硬拼,他少不得也會受點傷,雲夏之上何時出了這等人物!
「受人之託,保這兩人的命。」歸西握劍的手穩如泰山,他回頭,「任將軍,帶殿下離開。」
任安樂點頭,眼底露出一抹感激,扶起韓燁朝一旁退去。儘管奇怪,可這也不是問他為什麼死而復生、又恰好入化緣山救他們的磨嘰時候。
「前輩何必苦苦相逼,與人方便,他日青城派或許能留一縷香火。」歸西劍眉微凝,淡淡道。
「混帳!小子,只要你一日未入宗師之列,老夫的事就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青城老祖眼厲如鷹,手中炙火更甚,朝歸西撲來。
「任將軍,現在走!」歸西大喊一聲,鐵劍舞出連天幻影,遮住青城老祖。
任安樂扶著韓燁繞過戰圈正欲離開,猛不丁的一把劍從旁邊而來,直直刺向任安樂頸處。千鈞之際,已經功法散盡的韓燁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推開她,用盡最後一點真元凝聚成劍氣刺向來人。
任安樂踉蹌兩步,驟然回身,呼吸一滯,指尖因為無法自持微微顫抖起來。
一把長劍從韓燁胸前穿胸而過,鮮血一滴滴濺落,染紅了任安樂的眼。
她瞧見韓燁望過來時眼底的一抹決絕,遍體生寒。
「韓燁,停手!」任安樂這一聲叫得冷厲驚慌。
青龍抽出劍就要朝任安樂而來,卻發現怎麼都動不了,低頭一看,眼底隱有驚駭。
韓燁左手握住劍身,猛地朝自己身體裡刺去,青龍猝不及防下被他拉近,面容大變。
韓燁右手凝聚的劍氣死死刺進他胸口,青龍神色一狠,居然拉著韓燁一起朝一旁的萬丈深淵跌去!
「韓燁!」任安樂的聲音響徹在化緣山頂峰,悲愴莫名。
與此同時,看到這一幕的歸西神情一凜,手中鐵劍陡然幻出無數虛影,化成強大的劍陣朝青城老祖襲去。
「萬象劍法!你居然會萬象劍法!帝盛天是你什麼人!」青城老祖面容陡變,甚至生出些許驚駭,他被劍陣逼退,大聲質問。
歸西沒有回應,轉身朝懸崖而去,只來得及看到任安樂毫不猶疑的跟著韓燁一起跳下萬丈懸崖。
「帝盛天居然沒死,她也在化緣山里?」
歸西轉身,冷冷道:「老祖若是相見帝前輩,我便喚她出來和前輩一見。」
青城老祖眉毛動了動,朝空蕩蕩的四周看了一眼,陰測測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帝家是亡在韓家身上,她不可能派你來救韓燁,你要救的是那個女娃娃!」他略一停頓,「剛才的那個女娃娃是……」
想來是突然明白了個中緣由,青城老祖臉色變了又變,突然轉身朝山下掠去。
韓燁身受重傷,掉下萬丈懸崖必死無疑,若是這個女娃娃的身份真的如他所想,青城派恐怕大禍將至,有面前這人在,他也殺不盡化緣山上的人,看來只有儘快入京,將一切告知姜瑜,或許能借著此功在嘉寧帝面前討價還價,為青城派留點香火,他雖然間接害死了韓燁,可是比起帝盛天重臨世間,對韓仲遠而言,死個把兒子想必他也只能認了。
青城老祖活到這把年歲,一個念頭轉過就為自己重新找好了最堅固的盟友。
歸西見青城老祖被自己嚇走,舒了一口氣,看著深不見底的懸崖皺起了眉。
「小姐!」苑書的咆哮聲陡然響起,驚天動地的嗓門駭得歸西一跳,他見苑書躍到懸崖邊,劍一甩就要跳下去,急忙伸手攔住她,怒道:「你瘋了,化緣山下瘴氣遍布,跳下去死路一條。」
「不用你管!」苑書一把甩開他的手,雙眼通紅,「我家小姐在下面。」
「什麼狗屁話,你家小姐死了,你也不活了不成!」歸西喝了一句,冰冷的聲音怵得苑書一愣。「我受人之託來救人,人沒救到不會走。任安樂和殿下都不像是短命的人,你死了,誰來找他們。」
苑書從沒見過說話這麼刻薄的人,任安樂出了事,她也是一時情急,現在想明白也安靜下來,「我家小姐真不會有事?」
歸西見這姑娘生得憨厚,聲音緩了緩,「青城老祖離開了化緣山,吳岩松肯定也會跟著逃走,你先把各派掌門送下山,吩咐張雲趙擎協助鄭統領清點陣亡將士,將驍騎營駐紮在山下隨時候命,然後派人秘密送信回京,一定要將密信交到陛下手裡,就說殿下和任將軍跌入懸崖,生死未知,請聖命裁決。」
苑書掰著指頭一件件記下,聽完後著實一愣,這個不知道打哪裡冒出來的人怎麼對東宮如此熟悉,她睜大眼仔細瞧了瞧歸西,突然一咋呼,「你是簡宋統領!」
半年前的簡宋每日穿著盔甲,老實敦厚,哪像現在布衣著身,清冷傲氣,十足的武林人士,再說功夫氣質也相隔甚遠,是以她一時沒認出來。
「你不是掉下了蒼山,怎麼詐屍了?」苑書曾經聽任安樂說過,簡宋乃沐王細作,受了太子一劍,死在了蒼山。
「誰說掉下懸崖就必死無疑。」歸西著實被這個一驚一乍的姑娘鬧得頭暈,擺了擺手,收劍,「我被人救了,如今來還恩。」
這時苑書琢磨明白了,摸了摸下巴,「我知道了,是我師父救了你。」
歸西挑眉,「你師父?」
「你剛才不是使了萬象劍法嗎,那是我師父壓箱底的絕技。」
「帝前輩的徒弟不是任將軍?」歸西驚得不淺,被帝盛天收留教導半年,他已經知道任安樂才是帝家小姐,但卻沒想到帝盛天的弟子居然不是帝家後人,而是面前這個丫頭。
「小姐在武學一途上的天分沒我高,所以我就拜師了,小姐學的是泰山淨玄大師的無為心法。」苑書聳聳肩,丟下歸西,轉身朝山下走去。
歸西看她走得雲淡風輕,「你不擔心你家小姐了?」
「連你掉下山崖都能活過來,我家小姐定會無事,簡宋,你先下去,等我把山下的事安頓好了再去找小姐和殿下。」
看著苑書遠走的身影,歸西咳嗽一聲,喊道:「丫頭,我叫歸西。」
苑書擺擺手,示意聽到了,歸西看了懸崖下一眼,眉頭皺了起來。
化緣山三面皆是萬丈懸崖,瘴氣密布,尋常將士根本下去不得,憑他和苑書兩人,一時半會還真尋不到。任安樂還好,只是輕傷,但是太子……先受了青城老祖一掌,又中了一劍,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但他真沒想到這兩人能做到這份上,韓燁不惜以身擋劍,任安樂連一絲猶疑也沒有,就跟著韓燁直接跳了下去。
滅門之仇啊……歸西嘆息一聲,有些感慨,從崖上躍下,找人去了。
兩日後,風塵僕僕的青城老祖看著隱約可見的帝都城門,總算舒了口氣。他身後跟著的吳岩松面容疲憊,很是倉皇。
「爹,您如此著急趕赴京城,難道是淨玄下山了?」行過這片樹林就是京城,見青城老祖難得有了個好臉色,吳岩松小聲問。
青城老祖哼了一聲,「那個老禿驢向來滿嘴仁義道德,有什麼可怕的。我擔心的是另一個人……」
「爹,您現在位列宗師,還有誰能取您的性命?」
見城門遙望可見,青城老祖鬆了心神,沉聲道:「帝盛天入世了。」
吳岩松神情愕然,驚得目瞪口呆。帝盛天!那個輔佐太祖建立大靖朝的煞神帝盛天居然還活著!
青城老祖提起這個名字,也沉默下來。
淨玄是出家人,天性豁達慈悲,不會趕盡殺絕,可是帝盛天不同,她若願意,青城派百年山門一夕間便會蕩然無存,無論老幼。
恐怕數百年歲月,雲夏之上也難得出這麼個人物。
十八歲位列宗師,傲嘯江湖,十年時間磨練出銳不可當的帝家鐵騎,二十八歲和韓子安建立大靖王朝。
二十年前的錦繡江山,雖是韓子安稱帝,可無冕之王帝盛天當之無愧。
只可惜,她遇見了韓子安。若不是如此,恐怕大靖江山如今早已是帝氏把持。
他一直以為韓家十年前敢如此對付帝家定是帝盛天已死,卻沒想到她竟然還活著。
「爹……」吳岩松的聲音有些哆嗦。
青城老祖心神一凜,猛地抬眼朝前方看去,握著韁繩的手抖了一下。
林子內飛鳥絕跡,方圓百米突然寂靜無聲。
不遠處的涼亭內,一人身著墨黑長袍,髮絲如雪,悄然負手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