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姆並沒有料到想安德烈會如此迫不及待的向自己復仇。
他本以為就算安德烈對他有所不滿,看在那位莫妮卡大小姐生日宴會的面子上,就算要找他復仇也應該是在這之後,甚至是在他們離開紅河城之後。
可結果,卻是安德烈今晚在看到他後,二話不說就上來丟手套——他試圖將手套直接抽到自己的臉上,但亞姆卻是直接側頭避開了安德烈「砸」出來的手套。可如此動作,根本就不可能隱瞞得住,更何況安德烈也並沒有掩飾自己復仇念頭的欲望,所以他是以一種恨不得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向自己發起了生死決鬥。
亞姆那一刻就知道,他避不開了。
此時,站在宴會廳外的空地上,他環視了一眼周圍環繞著的人群,看著他們眼神里流露出來的興奮,還有臉上那抹不知為何升騰而起的微紅,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一隻猴子。
一隻,正在被人圍觀著的猴子。
他把目光轉回到了安德烈的身上。
尤其是他的雙手。
他的雙手,戴著兩個完全覆蓋到小臂的金屬護手,上面有著非常明顯的火紅色紋路。
如果不是經過辛西婭的指點,亞姆還認不出來這對護手的奧妙。
但現在他卻是知道,安德烈的這對護手不是「毛胚」武器,而是一件融入了火元素、能夠最大程度發揮自身實力的火系異鐵兵器——血脈者通常將其稱之為「精煉級」。
亞姆默默的拔出自己的長劍。
這把騎士劍算不上多好,但卻是吉格斯費盡心思給他換來的武器,連同【鷹擊劍術】也是如此——不管是異鐵長劍也好,還是【鷹擊劍術】也好,這些都不是什麼強大的裝備或者戰技,但它卻是最符合亞姆的,也是吉格斯用心的表現。
一想到吉格斯,亞姆便不由得跟著想起了辛西婭,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安德烈並不知道亞姆聯想到了什麼,但他覺得亞姆就是嘲笑自己,於是內心的怒火瞬間便燃燒得更加旺盛了:「你準備好怎麼死了嗎?」
「來吧。」亞姆輕輕的抬頭,「我能擊敗你一次,自然也就能夠擊敗你無數次。」
安德烈怒極反笑。
但他卻也不再多話,而是伸手輕錘了一下自己的左手,然後猛然揮手指向了亞姆。
戰前禮儀。
騎士決鬥是血脈騎士們「洗刷恥辱」的一種手段,不管背地裡是用來幹什麼的,但明面上的規矩卻是講究公平、公正、公開的精神,因此自然是不允許出現任何偷襲的行為,戰鬥開始前必須由雙方執行「戰前交手禮儀」後,才能動手。
亞姆因為右手持劍,自然是不方便右手行禮,所以只能以左手作為代替。
而幾乎是在亞姆行為禮節的那一瞬間,安德烈就已經快速前沖而至了。
對於二階血脈者而言,五十米的距離並不算短,就算有非常擅長爆發衝刺的血脈者,這個距離也已經足以讓另一名血脈者做好應對反應了。
所以很多時候,搶手先攻的一方,並不是為了偷襲,而是為了爭奪和掌控進攻的節奏權。
亞姆右手一抬。
長劍順勢而動,如同液體般的火焰,頓時便在劍身上流轉著。
頃刻間,亞姆手中握著的仿佛已經不是一柄鐵劍,而是一柄由火焰凝聚著的長劍。
澄明流火,光焰四射。
空地上這一瞬間散發出來的火焰亮光,甚至遠遠蓋過了周圍依靠著明光石散發出來的光亮,幾乎是將這處空地映照得如同白晝一般,讓所有人都能夠清楚的看到場中的環境變化。
「叮——」
金屬交擊的震響,驟然炸開。
【鷹擊劍術-飛啄】!
亞姆以【鷹擊劍術】配套的【箭步】而行,長劍以突刺的方式直取安德烈的面門。
但安德烈的反應同樣不慢。
他的左手猛然前探,飛掠的星火從金屬護手上冒出,然後又在頃刻間化作了熊熊燃燒著的烈焰,化作了一隻火掌。然後才是燃燒著烈焰的金屬手套的掌心擋下了亞姆的劍尖,微爆聲伴隨著輕微的衝擊力同時響起,卷帶著焰火的勁風震退了安德烈的左手,但也同時偏了亞姆的長劍。
安德烈沒有去卸掉左手的衝力,反而是趁勢壓低身子,整個人不退反進的朝著亞姆沖了上去。
他微微低下的身子,卻是恰好避開了火拳與火劍碰撞時炸開來的飛火。
然後右手猛然握拳——星火化作的火焰瞬間噴發而出,整隻右臂也在頃刻間化作了熊熊燃燒的火拳。
一拳,猛攻亞姆的胸腹。
【橫空烈霸拳】!
亞姆的臉色微變。
他此時猛然意識到,昨天能夠輕易的擊退安德烈,他的確是有些僥倖的,當然更多的其實是安德烈昨天對他們輕敵了。
可在今天,對方調整了心態後,所展現出來的戰鬥技巧卻是瞬間就讓亞姆感到了壓力巨大!
他幾乎沒有任何思考,完全是憑藉本能的反應動作,身形微微側身掠動,避開安德烈這一拳的正面攻擊範圍,同時右手強勢揮劍斬落。
【鷹擊劍術-掠爪】!
劍鋒呼嘯。
長劍斬在了安德烈的右臂手腕上——換做正常情況,這一劍已經足以將安德烈的右手齊腕而斷,但此時卻只是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金鐵撞擊聲。
亞姆終於知道,為什麼安德烈的這套護手是連小臂一起防護了。
不過下一刻,比之前【飛啄】時更加猛烈的爆炸衝擊氣流,瞬間炸響了!
宛若風暴的衝擊,巨大的烈焰伴隨著狂風的肆虐四散流轉開來,驚嚇得周圍圍觀的普通人紛紛後退。
他們根本就沒有看明白場中的這場決鬥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他們來說,這兩、三秒的時間裡,他們看到的就只有安德烈突然消失在他們的視野里,然後亞姆那邊的位置也是空氣里突然有一道如同流星般橫掠的尾焰在空氣里乍現,緊接著便是空地的正中央產生了一道沖天而起的火焰旋風。
什麼戰鬥盛況,什麼生死相搏,他們統統都沒有看到!
可這些並非血脈者的普通人,此時紛紛左右轉頭而視,看著周圍其他血脈者那眉頭緊鎖的模樣,他們就明白過來,是這場騎士決鬥的雙方實力太強了,以至於他們這些普通人已經達到了根本就看不明白,甚至是看不見的程度。
有人心生憤恨嫉妒,渴望自己也能成為一名血脈者。
但實際上,更多的人卻是心生無力感和畏懼感。
不遠處旁觀著的阿托爾克和莫妮卡,此時也同樣是雙目熠熠。
阿托爾克更是發出一聲感嘆:「只憑藉【鷹擊劍術】居然就能夠和安德烈的【橫空烈霸拳】抗衡,真是了不起!」
「亞姆的【鷹擊劍術】太熟練了,幾乎是達到了本能的程度。」莫妮卡輕嘆一聲,「可惜了。」
「確實可惜了。」阿托爾克搖了搖頭。
周圍人或許有看懂的,也有沒看懂的,但不管是看懂還是沒看懂這一瞬間兩人交手的戰鬥,卻都沒有一個人問「可惜」的意思是什麼。
【鷹擊劍術】雖說算是比較不錯的中階戰技,但實際上它的三招劍術動作【飛啄】、【掠爪】、【展翅】實際上卻不過是直刺、下劈、橫掃的三個劍術動作而已,只不過因為有了【鷹擊踏步】所衍生出來的【箭步飛啄】、【滑步展翅】、【踏步掠爪】三個配套動作,所以才顯得威力更強幾分而已。
但畢爾家族祖傳的【橫空烈霸拳】卻是已經摸到了高階戰技的門檻。
吉格斯因為家族底蘊不足,不知道什麼是高階戰技,但這類知識對阿托爾克、莫妮卡卻並不陌生。
高階戰技比中階戰技更強的原因,就在於高階戰技擁有「秘術」。
【橫空烈霸拳】之所以還不算真正的高階戰技,僅僅只是因為它的秘術還不完善,算不上是真正的秘術。但它能夠讓施展者的出手不管是速度還是威力都憑空增強幾分,甚至還帶有強烈的爆炸衝擊效果,這也的的確確是勾上了「秘術」的門檻。
就好比此刻,空地中央那沖天而起的火焰旋風。
正是【橫空烈霸拳】的「秘術效果」激盪而成的。
此時,被沖天而起的火焰旋風遮擋住了視野,沒有人能夠看到火焰旋風內的情況如何,只能聽到有些微的交擊聲在響起,顯然戰鬥還沒有分出勝負,因此所有人都在翹首以盼結果。
但此時此刻,卻有兩個人已經不再期待結果了。
阿格萊子爵側頭望了一眼維森候爵,便見對方此時也正望向了自己,目光深沉,甚至帶有幾分陰狠毒辣之色。
這讓阿格萊子爵內心突然一沉。
「嘩——」
就在這時,樓下圍觀者頓時爆發而出的驚呼聲,再度引起了阿格萊子爵和維森侯爵兩人的目光。
……
烈焰伴隨著狂風的炸散,化作了點點星火飄落,就好似天空中落下了一片火焰星雨。
亞姆從這片烈焰之中倒飛而出。
但他的動作卻相當的靈巧,身形尚在半空之中時就已經調整好了姿勢,在落地的瞬間便立即將長劍插入了地面,藉此增加摩擦力來減緩自己的沖勢。但哪怕如此,他也依舊是滑退了近二十米才終於停了下來,緊接著便是一口鮮血噴吐而出,整個人頓時也變得萎靡不振起來,身形不由得踉蹌半跪。
而另一邊,散開的烈焰中心,卻見安德烈依舊站在原地,他的身姿依舊挺拔,左手烈焰燃燒環繞,看起來似乎並未受到什麼嚴重的傷勢——如果忽視了他右手捂著自己脖子右側的舉動。
「哥!」亞卡迅速飛奔而出,試圖攙扶亞姆。
「退下!」但亞姆卻並未讓亞卡衝到身邊,而是一聲暴喝止住了亞卡的動作。
亞卡有些不甘心的停下了腳步,但他望向安德烈的目光卻充滿了一種憤恨。
亞姆沒有理會周圍的其他人,而是強撐著身體站了起來,緩緩說道:「到此為止吧。」
安德烈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幾分,雙眸也變得通紅起來。
他左臂的烈焰瞬間燃燒地更加猛烈了,誰都能夠看得出來,此時的他內心更加憤怒了。
但很快,安德烈左臂上的火焰就消散了。
他惡狠狠的盯著似乎再吹一陣風就能夠被吹倒的亞姆,只做了一個深呼吸後,便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
圍觀者譁然聲四起。
他們怎麼也沒有預料到,會是這樣的情況!
明明是亞姆看起來傷勢慘重,已經輸了,可為什麼轉身離開卻會是安德烈呢?
這算誰贏了?
亞姆嗎?
可這不是要分生死的決鬥嗎?
為什麼沒人死?
幾乎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眼前的這一幕。
不過,總有例外。
「真是讓我吃驚。」阿托爾克發出一聲毫不掩飾的驚呼聲,「安德烈的頸部受傷了吧?所以是亞姆留手了?」
莫妮卡臉色陰沉的盯著如喪家犬般離去的安德烈背影,然後又轉過頭望了一眼亞姆。
她望向亞姆的眼神,此時終於不再是盯著一件道具那種冷漠的神色,而是多了幾分異彩:「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有他們兩個人才知道了,但從結果來看,的確是亞姆留手了,安德烈應該是差點死了。」
「看來我們都看走眼了啊。」
看走眼?
莫妮卡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是啊,看走眼了。」
……
「看來閣下的運氣不太好呢。」維森侯爵沒有去看身旁的代理人,但他輕飄飄的語氣此時卻充滿了不容置疑,「別忘了我們的賭注。」
代理人此時嘴巴發苦。
可他又能說什麼呢?
只能恭敬的低頭:「是。看來是我看走眼了。」
「是啊。」維森侯爵點了點頭,「所有人都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