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驅狼吞虎
(為熱情的【書生劍客流風】加更)
北國的氣候變化總是很快,夏天還沒過去多久,冬天就已經到來。
才脫夏裝,又穿冬裝,走在路上,呵出的氣流都會變成一蓬蓬白霧。
雷文和拉克絲走在小路上。
初雪方落,在大地上鋪了薄薄一層,也讓路邊紅楓蓋上了一層銀色頭冠。
兩人的腳步聲嘎吱嘎吱,將積雪踩薄,偶爾肩頭碰到樹枝,就會有蓬鬆的雪花落下,讓拉克絲縮縮脖子,而雷文就會打去她肩頭的雪。
時間還早,天邊只是微微露出了魚肚白,拉克絲裹在棉衣里,頭上戴著耳罩,金色頭髮貼在被凍得有些發紅的臉上,那雙藍寶石一樣的眸子就成為了最靚麗的風景。
拉克絲欣賞著街邊風景,而雷文欣賞著拉克絲。
感受到雷文的視線,拉克絲微微低下頭:「雷文,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雷文微微一愣,隨後面露笑容:「怎麼不記得,那時候唐納德要用你進行儀式,放幹了你一半的鮮血,我把你救起來放在床上。」
「然後你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要用神術劈我!」
拉克絲臉上的紅色似乎更濃了幾分,輕咬嘴唇:「還不是因為那時候你、你……」
說著,她的手已經護在了自己胸口。
「咳,我也不是有意的嘛。」雷文略帶尷尬地咳了一聲:「我可是十分正派的紳士來著!」
拉克絲白了他一眼,有一句話想說卻沒有說出口:正派的紳士,會去揉別人的腳嗎?
「其實,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該相信你。」拉克絲道:「因為我對於唐納德那段記憶其實非常模糊,而且早就聽說過關於你的傳聞。」
「比如呢?」
「小蜜蜂咯……還是埃里克說的呢。」
雷文揉了揉鼻子,沒想到埃里克這表面粗豪的傢伙也愛八卦:「那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信任我的?」
「很早了。」拉克絲看著自己鞋尖上的雪粒:「其實你做出天使之淚時,我就對你有了一點信任,不過僅憑天使之淚並不能改善民生。」
「真正讓我覺得你和傳聞不同的事,是馬賊進攻雄鷹堡。」
提到這件事,雷文臉上也有點發紅,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的處置算不上有多精妙,如果能夠重頭來過,雷文能想到好幾種更加穩妥的方式。
「這麼多年來,我見過、接觸過許多貴族,也從書里看到過很多記載,但你是唯一一位會把決戰地點選在自己城堡的貴族。」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確信,你和普通貴族不同,你是在乎領民們性命的。」
說到這裡,拉克絲臉上笑意更濃:「後來發生的一件件事,讓我更加認定了這一點,你給領民們分發土地、分發家禽、家畜,雖然也要了錢,但我知道,那是你想讓他們懂得珍惜。」
雷文很少被這麼直白地誇讚,調侃道:「難道就不能是我掉進了錢眼,要從窮鬼手裡扣錢出來?」
「不會。」拉克絲認真搖頭:「如果你是那樣的人,就不會建立這所孤兒院了。」
「雷文,你知道嗎,我曾經迷茫過,自己是不是背棄了光明之主的教導。」
「從小到大,我所學從來都是一切為了光明之主,教會總是絕對正義,將溫飽、善良散播到大陸的每一處。」
「我本來堅信這一點,踐行這一點。」
「可後來,我卻慢慢發現,並不是這樣,許多光明之主的信徒,都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在教會的利益之上,又將教會的利益放在信徒的利益之上。」
雷文聽得出,拉克絲是在說托馬斯大主教在死亡之手作亂之前抽調神官一事。
拉克絲仰起頭來,看向了雷文,眼中仿佛飽含萬千星辰:「但你所做的一切,都在讓你的領地慢慢變好,領民們因你而受惠,你拯救的人,遠比教會拯救得更多。」
「你才是踐行光明之主道路的那個人。」
看著拉克絲的眼眸,聽著她的話,雷文心頭微微顫動,心跳陡然加速。
他清楚,以拉克絲的性格,這已經是她能夠說出最大膽的情話。
雷文低下頭,想要品嘗那一份溫存。
拉克絲脖子稍稍向後縮了縮,卻也閉起了眼睛,呼吸幾乎都已經停滯。
就在這時,不遠處一陣叫喊聲響起。
「呀!」拉克絲睜開眼睛,像是受驚的小鹿一樣向後跳開:「我、還要給孩子們祝福,需要準備一下!」
說完,便快步離開。
雷文皺起眉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他倒要看看是誰非要在這時候和他過不去!
此前隨從難民到來的孤兒足有數百,後來遷移來的領民中也有差不多同等數量的孤兒,因此孤兒院的建築本身規模也並不小。
而且由於孤兒院本身兼具軍事訓練的作用,還額外開闢出了一個足以容納上千人同時運動的大操場。
種種因素疊加,整個孤兒院占地面積足有近一百三十畝,正迎著大門的就是三層高的主樓,建築是哥特風格,樓頂有一座巨大的銅鐘,看起來比教堂還要氣派一些。
主樓二層延伸出一座雨廊,雨廊之下,掛著一副三米高的油畫,油畫的內容當然是雷文的英姿,頭戴男爵發冠,黑色長髮披散,身著黑色禮服,一手扶著腰間刺劍,另一隻手托著書本,正低頭研讀。
孤兒院的圍牆以大塊大塊的青石作為地基,足有一米多高,再向上則是近兩米高的鋼鐵圍欄。
雷文循聲來到圍欄邊上,就看到有三個孩子圍著一個孩子在拳打腳踢。
看年紀,他們都是八九歲的樣子,最多不超過十一二,全都穿著孤兒院定製的藍白兩色服裝,但嘴裡卻在不斷謾罵:
「小混蛋,交不交、交不交!」
「真是天生的賤種,不打你你不舒服?」
「別以為老師誇了你幾句,你就是人上人了!」
被圍在地上的孩子一手抱頭,一手護胸,身上已經滿是泥土和鞋印:「別打了、別打了!」
「我……我錯了,我之後見到你們低著頭走,我、我認你們做老大!」
那三個孩子聽了,互相對視一眼,其中最高大、左邊耳朵有點畸形的孩子嗤笑一聲:「就憑你,也想加入我們班克斯黑幫?」
「不過嘛,也行,你把錢交出來,我們就特許你加入。」
聽到這句話,被圍攻的孩子縮緊了身體:「能不能……換一個條件,以後我每餐飯,都把麵包給你們!」
那畸形耳朵臉色一變:「好好說話你聽不懂?誰要你那破白麵包!」
說著猛地一腳就踹在了被圍攻孩子的後背。
這一下太過突然,地上的孩子本就體力有些不支,吃這一腳身體不自覺地向前弓去,懷裡的錢袋啪一聲落在了地上。
地上的孩子伸手就要將其拿回來,但手腕卻被一隻腳牢牢踩住。
畸形耳朵彎下腰,把錢袋拿在手中,掂了掂又打開,露出了驚喜的神色:「哇哦,你小子整天裝窮,沒想到這麼有錢,是不是找了個乾爹啊?」
裡面裝著十幾枚銀幣,還有數十枚銅幣。
「還給我!」地上的孩子尖叫著,即便手腕在地上被摩擦出了血也還在掙扎:
「那是媽媽留給我上學的錢——」
「你現在不是有學上嗎?」畸形耳朵不屑一笑,用力一腳踹開了地上孩子的手,晃蕩著錢袋:「嘿嘿,今天算是發財了,兄弟們,咱們走!」
地上孩子起身要追,卻被回身一腳踹在胸口,又仰倒在了地上。
眼淚從他眼角流淌而出,他坐在地上,低聲哭泣。
目睹了全程的雷文翻過牆來,走到他身邊,低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身體一顫,睜開眼睛看到了雷文,由於穿得稍顯厚重,他沒有認出雷文的身份,但還是擦了擦眼淚:「我……我叫荷亞茲,先生。」
雷文道:「好名字,你的媽媽一定希望你能健康長大。」
一提到媽媽,荷亞茲的淚水又忍不住流了下來:「可是……可是我媽媽留給我的東西,已經被別人搶走了!」
「別哭,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隨便哭鼻子呢?」雷文道。
荷亞茲眼中閃爍著希冀的光芒:「那、那您能幫我把東西要回來嗎?」
雷文搖搖頭:「這是你自己的事,我不會插手。」
「可是,班克斯黑幫勢力很大,有十幾個人。」荷亞茲低下頭:「我打不過他們……」
「人與動物的不同,就在於會應用智慧。」雷文伸手點了點他的眉心:「小傢伙,我可以教你一個法子,讓你拿回屬於自己東西。」
荷亞茲急忙問道:「什麼法子?」
「驅虎吞狼。」雷文壓低了聲音:「接下來你需要……」
將細節一一道出,荷亞茲越聽眼睛越亮:「這法子一定能行!」
然後他又低下頭:「可是先生,我沒有什麼東西能報答您……」
「說什麼報答不報答。」雷文呵呵一笑:「你要是惹出禍來,記得別把我說出去就好。」
荷亞茲重重點頭:「嗯!」
雷文離開,荷亞茲開始踐行雷文交給他的計劃。
孤兒院中,班克斯黑幫並不是唯一的地下組織,還有一個規模更大、實力也更強的幫會「犀牛幫」。
他們的首領綽號「犀牛」,是這批孤兒中年紀最大的一個,已經有十四歲,而且出身於富商家庭,體格健壯,還學過一些武技,許多人都被他欺負過。
此時犀牛正坐在教室的角落,聽著一眾幫眾的吹捧。
荷亞茲深吸口氣,將準備好的說辭在腦海中過了一遍,走到了犀牛面前:「犀牛老大!」
「喲,這不是荷亞茲嘛。」犀牛裝出一副成熟樣子:「你來做什麼?又來找打?」
「上次的事情我知道錯了,以後每一餐,我都把麵包給您!」
「其實上次之後我就知道,需要找一個靠山,所以一直想要加入你們!」荷亞茲深吸口氣:「我本來已經下定了決心,為了恕罪,將我母親的遺產獻給您,可是不知道怎麼,被班克斯黑幫的老大,『爛耳朵』班克斯給知道了!」
「然後,他們就搶走了我準備獻給您的十三枚銀幣。」
犀牛瞳孔一縮:「你說多少?」
「十三枚銀幣,還有三十一枚銅幣。」荷亞茲低頭道。
對於這些孤兒來說,這可是一筆不折不扣的巨款!
他們每月的零花錢,也才五個銅板而已,這麼多錢,直到離開孤兒院都攢不出來!
犀牛雖然喜歡錢,但也有些猶豫遲疑。
畢竟今天是大日子,據說會有大人物來視察,這時候鬧事多少有些不明智。
「他們不僅搶走了我的錢,還嘲笑咱們!」荷亞茲搬出了最後的殺手鐧:「他們說,犀牛就是看起來凶,實際上根本不敢和人動手,犀牛幫純粹就是唬人的!」
「他們還說,有了這筆錢,就去買短棍、買匕首,要給你們一個好看!」
這些話班克斯當然沒說過,但犀牛可沒有時間確認這一點。
身為犀牛幫的老大,他享受著眾星捧月的感覺,而且每月都能夠從手下幫會成員手中「抽成」,還能向普通孤兒收取保護費。
真要是過了今天,那些錢被轉化成戰鬥力,他的地位一定會受到班克斯黑幫的威脅。
「走!」從桌子上跳下來,犀牛捏了捏拳頭:「我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但考慮到同學情誼,不想和他們動手,但現在他們既然敢做這種事,就別怪我翻臉!」
「犀牛幫,出發!」
說著,就帶著二十幾個人浩浩蕩蕩闖到了班克斯黑幫所在的教室。
班克斯正拿著錢袋向手下的幫眾炫耀,一見這情況皺眉問道:「犀牛,你想幹什麼?」
不等犀牛回話,荷亞茲已經抓起一隻凳子朝著班克斯丟了過去!
荷亞茲名義上已經是犀牛幫的人,他一動手,犀牛當然不能虧了氣勢,頓時大喝一聲:「兄弟們,上!!」
桌椅板凳橫飛,教室亂作一團。
要說人多還是有優勢,犀牛也不是白長了一身力氣,很快就將班克斯黑幫打了一個潰不成軍。
荷亞茲混在人群里一拳一腳開始報仇,看著圍攻他的人倒在地上哭爹喊娘,一種快意開始在他心頭滋生。
不過他沒有忘記自己真正的目標,始終觀察著班克斯的動向,就在班克斯被犀牛一拳懟倒在地上時,他立即衝上去,將自己的錢袋握在了手中!
「做得好!」犀牛沖荷亞茲勾了勾手指:「把它給我!」
荷亞茲用力搖頭:「不,這本來就是我的!」
「你敢耍我?」犀牛拎起了一隻凳子:「你不是沒被我打過,應該知道,我下手,可要比班克斯狠多了!」
看著地上滿臉鮮血的班克斯,荷亞茲心頭數震,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不給!」
「好,那你就和他們一起躺著吧……!」
砰——
大門忽然被推開拍在牆上,管教嬤嬤臉色鐵青地走了進來:「你們在幹什麼?!」
荷亞茲第一個大叫道:
「他們欺負我!他們要搶我媽媽留給我的遺產,互相打起來了!」
犀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他說謊,他——」
「閉嘴!」管教嬤嬤咬著牙:「平時你們怎麼鬧都行,今天這個大日子竟然給我弄了這麼一出,所有人,全都關禁閉!」
接著,就有守衛湧進來,將這些人分別帶走。
荷亞茲也不例外,他被單獨關押在一個房間裡。
過了大約半小時,管教嬤嬤走進來:「我已經問過了列儂和班克斯。」
列儂是犀牛的本名。
「你的動機我們能夠理解,但這個法子絕不會是你一個小孩能夠想出來的,說,到底是誰給你出的主意!」
「沒人告訴我!」荷亞茲咬著嘴唇:「他們就是想搶我的錢!」
管教嬤嬤臉色越發陰沉:「你要知道,這件事不小,如果你不交出幕後主使,那麼很可能要被開除出孤兒院。」
「你才十一歲,一個人在外頭,怎麼活得下去?你這樣對得起你母親的期待嗎?」
荷亞茲還是搖頭:「……沒有就是沒有,這個主意,就是我想出來的!」
管教嬤嬤扯著手帕,恨恨瞪了他一眼:「好,記住你說的話。」
說完,她就轉身離去。
荷亞茲忐忑地坐在屋子裡,已經開始籌劃如何一個人在外生活。
他手中緊緊握著錢袋。
只要它在,自己就還有家。
時間又過去了不知多久,管教嬤嬤推開了門:「算你今天運氣好,男爵大人下令,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
「接下來,男爵大人還要講話,你快去換身衣服,髒兮兮的什麼樣子!」
洗漱一番,換了衣服,直到走進禮堂,荷亞茲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成功了!
不僅保住了媽媽留給他的遺產,還能夠繼續在孤兒院待下去!
一路上,其他孤兒總會對他指指點點,班克斯和犀牛都對他投來了仇恨的眼神,但仇恨之中又帶著一絲畏懼。
從隻言片語之中,荷亞茲聽到,他們給自己起了綽號,似乎是叫……「雙頭蛇」。
荷亞茲心頭升起一絲明悟,讓人懼怕,總比讓人鄙夷要強得多!
他頭一次以昂首挺胸的姿態走到隊伍之中。
然後荷亞茲就看到了讓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高台上,那一身禮服的雷文男爵,不就是之前教會他驅虎吞狼的人嗎?
雷文沖荷亞茲眨了眨眼,聲音迴蕩在禮堂中。
「初次見面,我叫雷文,雷文·奧塔·格里菲斯。」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