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試探

  第232章 試探

  林沐一身學生裝扮,坐在門廊邊擦著皮鞋,兩三雙皮鞋被他擦得雪亮。明誠從裡面出來,正準備出門。

  林沐獻殷勤道:「阿誠哥,我幫你把皮鞋都擦了。」

  明誠不冷不熱堵他一句道:「你幫我擦鞋?你自己不穿嗎?」

  林沐碰了一鼻子灰,一臉不高興道:「我幫你和大哥擦的。」

  「謝了。有空多養養身體,讀書養氣,你還怕別人不說閒話……」明誠看著滿地的鞋,還是領情地換了一雙。

  林沐試探地問道:「阿誠哥,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門啊?」

  「一個星期後。」

  「能不能……」

  「不能。」阿誠斷喝住,出了門。

  林沐氣得不輕,使性子地踩了一腳擦得鋥亮的皮鞋,又覺得不妥,拿過來重新擦過。

  林沐插著手在露台上看著阿香澆花,一會兒,桂姨走過來告訴他說醫生來了。林沐從露台的門廊里出來,一抬頭,看到是程錦雲,平靜的臉上浮現燦爛笑容。

  程錦雲穿了一身陰丹士林布旗袍,很樸素、很精神地站在他面前,「怎麼是你?」明台問道。

  程錦雲笑著反問道:「我來不好嗎?」

  「自然是,好。」林沐走近她,靠著她的肩膀說。

  「據說你是留戀風月,所以,皮肉受了苦。」

  「你也說是據說了,其實呢……」

  程錦雲凝視著他道:「怎樣?」

  「我是想給自己放一個小長假。」

  程錦雲大方地微笑,轉身打開隨手帶來的醫藥箱,拿出一管針劑來,林沐慌不迭地說道:「嗨,你來真的。」

  程錦雲一本正經地說道:「這針很貴的,我跟你關係特殊,不收你錢。」

  「不收針藥錢?」

  「不收打針的錢。」

  「阿香,去給程小姐泡茶,這麼沒有眼力價兒。」林沐有些尷尬,刻意趕走阿香。阿香擱下水壺沖林沐做了個鬼臉,又對程錦雲微笑著頷首,出了門。

  「你想做什麼?」

  「你想我會做什麼呢?」林沐關上門道。

  程錦雲做讀小報狀說道:「花花公子明少,縱情聲色犬馬……我一點兒也不喜歡。」

  「你說的人不是我。」

  「你是誰?」

  「你喜歡誰?」

  「義薄雲天的明少,壯志凌雲的明少,為國為民的明少。」

  「是我。」

  「怎麼證明是你?」

  「因為你愛上了我。」

  「怎麼證明我愛上了你?」

  「我們來打個賭吧。」

  「賭什麼?」

  「賭……」林沐一步一步走到程錦雲面前,臉貼得越來越近,直至他的唇貼在她的唇上。

  「我喜歡你……」這句話剛飛出來,林沐倏地退了一步。只見程錦雲手裡的針已經被他攥在手裡,林沐很調皮地一笑道:「我賭你,聽了這話防禦力降低,智商為零。」

  程錦雲輸了一著,卻不惱地走到門廊前,對著一簇簇怒放的鮮花,回眸一笑,說道:「愛情原本也是一場博弈,不怕輸,只怕你不賭。」

  林沐走過去,把針還給程錦雲,說道:「我跟你賭!」柔柔的眼波,暖暖的日光下,明台輕輕攬住她的腰,程錦雲呼吸急促,面色緋紅,兩人依著門廊,深情相吻。

  特高課辦公樓樓下,幾名汪偽政府的官員從車裡走下來。明誠把車也停了下來,看著車窗外的情景,說道:「岡田芳政搞什麼鬼?汪曼春、梁仲春,還有民政部警務司司長,居然還請了軍事委員會參謀總長?」

  坐在后座上的明樓不說話,明誠下車替明樓打開車門。明樓走下車,和幾位汪偽政府的官員寒暄了幾句,汪曼春迎上來,喊道:「明長官。」

  「都來了。」

  「特高課的岡田芳政請我們一個一個地在這裡喝茶。」

  「茶喝了,還不走?」

  「這不你來了嗎?」

  明樓一揮手道:「先走吧,圍在這幹嗎。」

  正說著,兩個日本特務押著一名官員從樓里出來,三個人上了一輛日本軍用摩托車。

  「第三個了。」汪曼春道:「軍事委員會統計部常務次長。」

  「挺新穎的。」明樓莞爾一笑道。

  「敲山震虎。」

  不遠處的梁仲春低聲對阿誠說道:「動真格的了。」

  「為了南田洋子?」阿誠問道。

  「陸軍醫院死了一個共黨叛徒叫許鶴,特高課懷疑都是內部人做的,正在一一排查,岡田芳政把我們全都叫來,無非就是殺雞儆猴。」梁仲春大膽地揣度道:「我說,這招不管用。」

  「那你在這幹嗎?又不用你抓人,人有日本憲兵呢。」

  「我在這不就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嘛。」

  明誠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點點頭道:「也對。」

  梁仲春看著和汪曼春站在一起的明樓,問道:「你家主子怎麼也來了?」

  明誠看看明樓的方向,說道:「自從南田洋子被刺,明先生就一直被特高課監視,我看今天明先生這杯茶,一定很燙。」

  「怎麼沒人監視你啊?」

  「誰吃飽了撐的,監視一狗腿?」

  「那是。」梁仲春點點頭,問道:「你不想法子替明先生把這杯滾茶給就地潑了?」

  「關我什麼事!他喝得下滾茶,是他的能耐,喝不下去,我自有能耐不受他牽累。」

  梁仲春一副佩服的表情,道:「你夠狠。」

  兩人說話間,明樓已經走進特高課大樓。

  岡田芳政的辦公室里,明樓背靠著玻璃窗坐在藤椅上,對面的岡田芳政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眼神中透著令人難以捉摸的意味。

  明樓面色沉穩,冷靜淡然道:「岡田君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不妨直說。」

  「明樓君,我請你來特高課喝茶,你好像一點也不驚訝。」

  「是的,我一點也不驚訝。」

  「為什麼?」

  「共黨叛徒在陸軍醫院被殺,南田課長因我而死,這些棘手案子都必須由岡田君親自處理,岡田君這段日子一定過得很艱難。」

  「有傳言說,抗日分子已經逐步滲透到了我們的諜報機關,很多內部機要文件默默流向重慶、延安,日本軍部對我們近來的工作狀態極不滿意。」

  「上海是世界情報的中心集散地,我對岡田君所述,一點也不感到驚訝。」

  「那你對什麼感到驚訝呢?」

  「要說驚訝,你把我牽涉進來,我感到驚訝。我一直以為,我已經是新政府的中堅力量,不被懷疑,只有信任。」

  「接著呢?」

  「你說呢?」明樓道:「你肯定不這樣認為。」

  「我需要一系列的證據,來證明你們都是帝國的朋友、新政府的精英,而不是跟大日本帝國為敵的叛亂分子。」

  「做特工的本能是懷疑一切,我不反對。但是,神經過敏,我就不贊同了。」

  岡田芳政突襲似地問道:「你知道『眼鏡蛇』嗎?」

  「『眼鏡蛇』?」明樓先是一愣,然後淡定道:「第一次聽到這個敵方代號,我們所知道的只有『毒蜂』而已。」

  「據可靠情報,『毒蜂』已經離開上海,現在的上海軍統站盤踞著一隻『毒蠍』,還有共產黨的潛伏電台『眼鏡蛇』。」岡田芳政拿出一疊密碼記錄,放到明樓的面前道:「特高課破譯的重慶密電里多次提到這隻蠍子,更奇怪的是,共產黨方面也出現了這隻蠍子的電文。」

  「現在是國共合作時期,他們互通往來,並不奇怪。」

  「南田一直苦心經營著特高課的偵聽網,她的機要文件里曾經提到,她有把握挖出隱藏在內部的幕後黑手。她的死,只能證明一件事,她離共黨的這條『眼鏡蛇』只有一步之遙。」

  明樓泰然自若地喝著茶。

  「許鶴瞎了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極度感染,在日本陸軍醫院高級病區進行治療。這是特高課高層機密,這個秘密消息南雲曾經跟十一個與帝國情報有關的官員提到過。但是,我知道這十一名官員里並沒有明樓君。」

  明樓鎮定道:「你怎麼知道,這十一名官員里沒有我?就算是這十一名官員的名單上沒有我,我也有可能得到這個情報,我有我的情報來源。任何一個與秘密工作相關的人員,都有自己的情報鏈。」

  面對明樓的風輕雲淡,岡田芳政心裡很是佩服,佩服他的坦白、遇事不驚、得理不讓人。

  「明樓君,我現在很想知道你的這個情報來源,我無意冒犯,我只是想從明樓君這裡得到更多有關南田被刺的信息和線索……」岡田芳政特意放緩語氣道:「希望……」

  「沒問題,你不用解釋。」明樓猜出了他的心思,「在南田被刺一案上,我多多少少感到內疚,因為刺客原本要殺的人是我!這件事,是我在周佛海先生的公館聽中央信託公司的李董事偶然提及,據說,他是聽他的小舅子――中央軍事委員會特務處一名書記官說的,詳細情況我就不清楚了。」

  岡田芳政扼腕道:「情報外泄竟然如此厲害。」

  「原本我可以推說自己毫無所聞,但是,這不是我做事的風格,希望岡田君以後對明某有什麼疑問,可以直接詢問。」

  「謝謝明樓君坦誠相待。這一次,是我做得不妥,請明樓君諒解。」

  「我明白。岡田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都背負著不同的罪名在生活,想方設法地隱藏自己善良的一面,把最兇殘的嘴臉留在了大眾的印象中。」明樓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國人罵我是國賊!我也曾問過我自己,我心理上是否能夠承受,不管我能不能承受,新政府依然需要正常運轉,政權、財經、利益、貿易、暗殺等等,都不會以我的意志為轉移,就算我今天不做了,或者被抗日分子暗殺了,或者是日本人不再相信我,要除掉我了,對於這個混亂的世界、血腥的上海,並沒有多大幫助。跑馬場的馬照跑,夜上海的歌舞依舊昇平,沒有人會為我哭,為我笑,這就是一個披著虎皮揣著綿羊心腸,為帝國服務的官員的下場。」

  「明樓君,你很坦率,而且敏感。」

  「不是敏感,是看得透。」

  「我知道你很不容易。」

  「是啊,不容易。當一個城市裡的人視你為虎狼的時候,做了國賊又何妨?」

  「豪氣!」

  「剛愎自用罷了。」明樓把茶杯一擲,說道:「茶涼了。」

  岡田芳政被明樓的話打動,也被明樓的態度給折服。

  「明樓君,你令我改變了對『許鶴事件』的看法。許鶴的身份並不是一個秘密,而是一個早已泄了密的秘密,我們對敵人一無所知,敵人對我們卻能了如指掌。可惜了南田這個巾幗英雄,死在了一些管不住嘴的情報官員手上,我們特高課理應深刻反省。」

  「我們也不能說一無所知,至少我們知道泄密的危險無處不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