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置之死地而後生
汪偽政府辦公廳的走廊上聚集著秘書、文員,側著耳朵聽著明樓辦公室發出的激烈爭吵聲。
此時,辦公室里充斥著濃烈的火藥味,明樓的聲音中充滿著呵斥與埋怨。
「你不信任我,你跟蹤我家裡人,監視我,打擊我。我萬萬沒有想到你會這樣對待我。」
「我在履行自己的使命。」汪曼春的臉也漲得通紅。
「你在摧毀我對你的信任。」明樓冷靜道:「我大姐在銀行別說是開三個保險箱,就是開三十個,我明家也開得起!你手伸得也太長了,汪曼春處長!」
汪曼春氣得眼淚都要噴出來,用手按著心口,說道:「你敢說明鏡她不是左翼分子?她不是紅色資本家?她不是共產黨?她也就仗著你了……」
「你說話小心點,汪曼春!你是不是想整垮我?整垮明家?共產黨!你居然敢當著我的面,指控我大姐是共產黨!你居心何在?」
「我想幫你!」
「你在害我!」
「我汪曼春做事光明磊落。」
「光明磊落?」明樓冷哼道:「你指控我大姐是共產黨,明氏企業就會遭到查封,沒收產業。明氏企業一夜之間將不復存在,這是你想要的嗎?!是你想看到的嗎?!你的指控會導致我大姐丟掉性命,我丟掉官職,丟掉我辛辛苦苦在汪主席這裡建立起來的事業!」
「你為什麼會這樣想?」汪曼春有些委屈道:「我絕對沒有這樣想過。」
「你如何能確定日本人不這麼想?!」
汪曼春張口結舌、面紅耳赤。
明樓突然壓低聲音,語氣兇狠道:「你在日本人眼裡真正的價值是替他們抓住更多的抗日分子,殺掉他們。你把懷疑的目光鎖定在明家,就是把我明樓往死里送!明白嗎?汪大處長!」
汪曼春喘息不語。
「你認為你對我們明家了如指掌,而你只顧著自己跟我大姐的私人恩怨,根本就沒想過如何保護好明家,我知道,你恨我大姐,你心裡痛。你再恨再痛,你有我心痛嗎?一個是我最親的親人,一個是我……」明樓突然頓住,望著汪曼春道:「是我最愛的女人,你叫我怎麼辦?你來教我做!」
明樓的這番話讓汪曼春有些感動,火氣也沒有剛才那麼大,真誠道:「我絕對沒有一絲一毫要傷害明家的心,師哥。」
「人活在這個亂世里,哪一個心裡沒有傷疤,只是我心底的傷,就算是千瘡百孔也沒人瞧得見。原來我以為你會懂,誰知你也是小女人肚量!我知道,你在懷疑我!是不是我今天從這裡走出去,被人用槍打上七、八個血窟窿,你才肯信我啊?」
「不要啊!」汪曼春一把抱住明樓,淚如雨下道:「你以為我想這樣嗎?如果我任由共產黨逍遙法外,你怎麼坐得穩這把金交椅。我一直為你付出,為你承擔責任,為你冒風險。我做這些事情都是為了保護你,我為什麼要失去你,我憑什麼要失去一切!」
汪曼春哭道:「我在替你守著事業啊,師哥。」
明樓轉過身,嘆道:「曼春,我撐起這個殘缺不堪的上海經濟,已經身心俱疲了。曼春,我經不起折騰了。你以為長期維持新政府資金流動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嗎?」
「不,不,師哥你聽我說,我一直都想保護你,是我沒做好,你千萬別誤解我,沒有任何人會質疑你對汪主席的忠誠,也沒有人能替代你為上海經濟所做的一切,師哥,你相信我。」
「對不起,曼春,是我情緒失控了。」望著汪曼春的一雙淚眼,明樓心疼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是我做得不夠好。」
明誠走過來,看到門口秘書處的工作人員議論紛紛的情景,沉著一張臉,喊道:「都散了,散了。有什麼好聽的,都幹活去。」
饒是如此,辦公樓的女職員們更有一種莫名的興奮投入到小八卦中。
「我覺得汪處長對明長官余情未了,所以連明長官的家事也要插手了。」
「是嗎?」
「汪處長去銀行調查明長官名下到底有多少存款,這還不是耍心眼撒嬌啊,無非就是想跟明長官重續前緣。」
「也別一棍子把人打死,我覺得汪處長就挺有公心的。明長官從來就沒有遇到過襲擊?作為新政府高級官員,正常嗎?」
明誠默默地聽著,掃了一眼辦公室緊閉的房門,站了一會兒才離開。
「找我這麼急,出了什麼事?」明誠拐進一條胡同,向林參謀問道。
林參謀一臉無奈道:「我那一組人在川沙古城遇到日本人的『清鄉』大隊,交了火,打散了。兩個殉國,有三個被當作勞工賣到日本人的礦上去了。還有兩個受了槍傷,就地隱藏了。風聲緊,我的人來不了了。」
「那怎麼辦?」明誠急道:「計劃已經擬定了,現在是箭在弦上……」
林參謀想了想道:「不是還有『毒蠍』那一組嗎?」
「你神經病啊,『毒蠍』那一組能用嗎?」
「我是山窮水盡了,請示上峰吧。」
「你住哪?」阿誠問道。
「山上。」
「安全嗎?」
「安全。」
「你手下那三個被賣到礦上去的,知道是哪個礦嗎?」
林參謀搖搖頭道:「現在還不知道,正在派人打聽,一有消息,我就告訴你,設法營救。」
「好。」阿誠說道:「保持電台暢通,回去等命令吧。」
林參謀點點頭道:「我說……醜媳婦遲早見公婆。」
明誠陷入沉默。
鐘錶嘀嗒聲讓安靜的房間變得有些許緊張,明樓在辦公室里來回地踱著步子,思考著什麼。
「要不然,取消行動?」明誠建議道。
明樓停下腳道:「不行,南田洋子已經對你沒有耐心了,而且,許鶴非殺不可。」
「我們要不要再請調一組……」
「沒有時間了。」明樓下決心道:「給『毒蠍』發密電……」
「大哥?」明誠問道:「明台會執行命令嗎?」
明樓一臉嚴峻道:「軍令如山!明台是血火中鍛造的戰士,他知道該怎麼做!」
明誠皺著眉,不發一言。
馮曼娜將接收到的密碼翻譯後,看著紙上的一串文字,目瞪口呆,臉色立刻變得蒼白。
「電令『毒蠍』於星期三下午兩點,梧桐路設伏,襲擊汪偽政府要員明樓座駕,清除明樓。」
法國公園裡,林沐從頭到腳,一身白色裝扮,悠閒地走到白色長椅邊,緊挨著馮曼娜坐了下來,一副滿不在乎的紈絝子弟模樣,問道:「什麼事?」
馮曼娜抬頭看他,猶豫了一下,輕聲開口道:「上峰指示,星期三下午兩點,梧桐路設伏,襲擊汪偽政府要員明樓座駕,清除明樓,由你親自執行任務。」
林沐假意猶如半空被天雷劈中,目瞪口呆的看向馮曼娜。
馮曼娜從口袋裡掏出一盒香菸,取了一支叼在嘴裡,打燃打火機點燃後替林沐先吸了一口,再把點燃的香菸塞進他的嘴裡。
林沐深吸一口,嗆得咳嗽了幾聲,手哆哆嗦嗦地夾著香菸,情緒看上去十分激動。
「你在軍校里,搶槍自殺的時候,都沒哆嗦過。」馮曼娜看著林沐的手,依著他的身子,也點燃一支煙。
「怎麼一樣呢。」林沐嘆了口氣道:「太不近人情。」
「怎麼,你覺得軍統局有人情味嗎?」馮曼娜看著他,從嘴裡迸出一句話,有力清晰,「我們逃吧。」
林沐以為自己聽錯了,猛地側過頭望著她,他很久沒有跟馮曼娜這樣剖心剖肺地對話了。
「我們逃吧。」馮曼娜有些激動道:「我們手上有現金,足夠我們逃亡的路費,我們去香港、去法國,去鄉下也行。哪裡可以藏得住我們,我們就去哪裡,我們改名換姓,重新做人。我能吃苦,不怕吃苦。我願意跟著你去任何地方,哪怕是地獄。就算眼前是萬丈深淵,你叫我先跳下去,我也會跳下去等你。」她的語氣有些衝動,有些語無倫次,卻是真情流露。
馮曼娜認真懇求的表情令林沐感動中有些驚疑,這樣的馮曼娜他從未見過,問道:「你……我要騙你呢?你也跳?」
「跳!」馮曼娜肯定道:「你騙我,我也認了。」
「瘋子!你是不是瘋了?」
「我沒瘋!」馮曼娜的眼眶裡滾動著淚花,嘴裡的煙掉在地上,菸頭把她的旗袍燙出一個黑點。看著那微弱的火心苗子,她快堅持不住了,她感覺自己的情感已經奔到了斷頭崖上。
「我如果要逃,是因為我無法執行上級的命令,我不能開槍打死我大哥。你為什麼要逃?」
馮曼娜脫口而出道:「我愛你!」
林沐頓住,啞然。
馮曼娜繼續道:「我愛你!我知道自己是什麼人,所以,我愛得很辛苦!我很無恥卑賤哀怨隱忍地愛著一個我根本不配愛的人,我愛得很慘是因為我知道結局!」語氣變得越來越激動。
林沐內心被激盪,被一種莫名的悲哀所纏繞。
「曼娜,這次大姐去美國你跟著一起過去吧!這場戰爭不屬於你。」
「你為什麼不肯離開?你好殘忍……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不肯和我一起離開?」
「曼娜!」
「明台!」馮曼娜緊緊拉住林沐的手,強行放在自己的胸口,「我要你聽到我的心跳,我也能聽到你的心跳,我能想像你心裡是什麼感覺。你壓抑,你難過,你一旦殺了你大哥,你會悔愧一生!那是持續不去的悔愧!就算你大哥是漢奸,他該死,也不能由你親自動手!我不管什麼家法,什麼軍令如山,我只要你活得快樂,我不求什麼,只求你跟我一起逃!」
明台專注地望著她,眼神里透著愛意,他縮回手,稍稍穩了穩心神,說道:「錯在我!我不能逃避。不能,我也不允許。」
馮曼娜截住他的話道:「想什麼辦法,明天就是執行日,去執行命令嗎?我陪你!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可笑,我怎麼能讓我的上司在執行任務以前跟我去私奔!」
「曼娜。」
「你是殺了你大哥,還是違抗軍令!你不肯跟我走……那你就跟那個女共黨一起走啊!」馮曼娜突然有些失控。
「你冷靜點!」
「我不怨你,你走得越遠越好!你留下來,與『找死』有什麼區別!」
林沐看著馮曼娜道:「我不能走,我是軍人!我絕不臨陣脫逃!無論什麼原因,我必須,必須服從命令,記得我們畢業那天嗎?記得嗎?」
「終身難忘。」
「我們不可以做逃兵!最可恥的就是逃兵!」
「你會開槍嗎?」一句話既直接,又不可迴避。馮曼娜又追問一句道:「會嗎?」
「我會想到辦法的,一定有解決的辦法。」
「你有什麼辦法?」
「我要見『毒蛇』!」林沐篤定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