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姐弟釋嫌
明樓開車出門,明誠冒雨跑到明樓車前,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明誠勸道:「大哥,現在不能衝動,梁仲春他們還不知道是大姐!」
「是大姐叫你過來勸阻我的?」明樓問道。
明誠道:「是的,大姐這次有驚無險逃過一劫還多虧了明台訓練的內勤人員。」
「你說我們過去是否太過低估了明台,76號那群流氓雖然無能, 可是要想安然脫險也不大容易,對家裡我還是關心不夠啊!」明樓嘆道。
明誠道:「自從明台接手家裡的生意後,我們只知道家裡的生意暴增,只知道大姐在美國過的不錯,完全沒有再仔細關心過家裡,現在看來咱們明家私下裡的武裝力量也是十分的強悍吶!」
「家裡一切照舊, 順其自然。」
「大姐那裡呢?」明誠問道。
明樓說道:「還是我找時間和她溝通一下吧,沒準將來家裡的特勤隊我們能夠用上。」
壁燈昏黃, 西式壁爐里不間斷地射著紅藍色的光, 刺目且溫暖。明樓陪著明鏡坐在沙發上,阿香遞上一碗湯說道:「大小姐,喝碗薑湯,暖暖。」
明誠站在一邊打著噴嚏。
明鏡接過薑湯,看了一眼明誠說道:「阿香,給阿誠也盛一碗薑湯。」
阿香又盛了一碗端給明誠,明誠雙手接過。
「都下去吧,折騰一天了。」明樓吩咐道。
阿香頷首退出,明誠也緊跟著走出了小客廳。只剩下姐弟倆面對面地坐在壁爐邊,對望了許久。
不一會兒,明鏡拿出一個大信封,放到桌上說道:「我離開香港前, 有人托我給你帶的信。」
「謝謝。」明樓拿起大信封,只見上面用楷體寫著「明樓兄啟」四個字。看到這四個字, 臉色突然變得舒展了許多。他知道這四個字代表著什麼:楷體字, 代表一切順利;寫兄啟,代表「粉碎計劃」正式啟動。如寫弟啟,則代表暫停一切計劃。這種最原始的傳統間諜做派, 其實是最安全的。
明樓看也沒看,拿出打火機就在明鏡面前焚毀了這封信。
「你都不拆嗎?」明鏡不動聲色地問道。
「大姐不是已經替我拆看過了嗎?」明樓不溫不火地答道。
明鏡冷笑道:「你在我面前炫耀什麼?炫耀你手段高明?」
「不敢。」明樓帶了幾分含蓄地笑意說道:「大姐這次在蘇州歷險,一定是事出有因,否則斷不會無緣無故走到軍火黑市去,不妨開門見山。」
「明長官不愧是明長官,洞若觀火,明察秋毫。」明鏡也冷笑回道:「既然這樣,我就直言無礙了。我想借你的東風,搭上一班順風車。」
明樓知道她什麼意思,說道:「此次參加『和平大會』的專員們,的確要乘坐一趟專列從上海至南京。不過,這趟專列的安全保衛工作,已經升至絕密等級。」
明鏡一愣道:「是專列,不是郵輪嗎?」
明樓微笑道:「我們的保密工作真的很差勁。」
明鏡不說話,只是望了他一眼。
「幸虧我買了個雙保險。」明樓看著姐姐繼續道:「這趟專列除了參會人員、日本憲兵、特工組成的安保人員,不要說是一個人,就是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去。」
「你這算是警告?」
「不,忠告!網已經撒開了, 所有局面和情勢都不是我一個人能夠控制的。這是一次極端危險的旅程,一輛開往『死亡』的末班車。這班順風車,您無論如何也搭不上,這是我給您的最終答案。除此之外,我不得不佩服大姐您的情報來源,的確可靠,而且有效率。」
「我只需要兩張車票而已,其餘的,不用你操心。」
「兩張車票,足以把我和你送上斷頭台!」明樓的聲音不重,但是話說得很重。
「你是怕我暴露了,你的地位就岌岌可危?」
「對,不是怕你暴露,是鐵定暴露!」明樓說道:「我自己撒下的網,布下的局,我最清楚它的軟肋在哪裡,它的厲害在哪裡。從車票上做文章,鐵定死得很難看。」
「看起來,我們沒有繼續談下去的必要!或者說,我們要換一個方式談。」明鏡站起來要走,又被明樓拉住。
「姐姐,我們必須得談!」
「談什麼?」
「我有求於您,請您坐下。」明樓說道。
仿佛一場對立營壘間的折中,明樓言辭懇切,不似惺惺作態。明鏡忍了氣,重新坐下,倒想聽他說些什麼。
「大姐,您只是懷著自由、民主、平等,甚至暴力革命的手段,以期實現您學生時代的共產主義理想,不,不是理想,是夢想。」明樓揣測著道:「大姐,您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夢想革命家,或者說是冒險家,對,冒險家更為形象。」
明鏡不說話只是緊盯著他,如果是在以前,她的一言一行影響著明樓的一舉一動。可是這一次,明樓像是有備而來,仿佛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炸毀一輛滿載侵略者及漢奸的專列,需要的是精明的安排、智慧的指揮,而絕對不是冒險。」
「你要炸毀它!」明鏡的神態大為好轉,一直緊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了。
「大姐。首先……」明樓強調了一下,「首先,我們是一家人!往大了說,我們都是中國人,往親近的說,我們是相依為命的親姐弟;其次,我們是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國共是同盟。現在是兩黨合作時期,我需要姐姐關鍵時刻助我一臂之力。『櫻花號』專列非炸不可,這個『死亡』任務,您就交給我來部署、安排吧。」
話音剛落,明鏡伸手撫摸著明樓清瘦的面頰,忍住了自己心底的酸楚,嘆道:「父親臨終時,他拉著我的手說,『明樓就交給你了,你讓他好好讀書,做一個純粹的學者。』我答應了父親,可我食言了。」晶瑩剔透的淚珠落在了明樓的手背上。
明樓單屈一膝,半跪下來道:「大姐,我向您保證,等戰爭一結束,我就回巴黎教書,做回自己,做一個本分、簡單的學者。娶妻生子,好好生活,我答應您,只要我還活著……」
最後一句話音剛落,明鏡突然抬手一記耳光打在明樓的臉上。打得明樓身子一傾,頓悟到自己說了最不應該在明鏡面前說的一句真話。
「你必須活著!」明鏡聲音里有嗔怒也有關愛,「以後在我面前,不准再說這種話。」
明樓低下頭道:「是。」
「說吧,你要我幫你做什麼?」明鏡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問道。
「我需要炸藥。」
「你說什麼?」明鏡突然站起身。
明樓也站起來,重複道:「我需要大姐為我提供炸藥。」
「你不覺得荒唐嗎?重慶政府連這點軍費都要節約嗎?」
「現在局勢非常緊張,我們的炸藥一時半會兒不能到位。我雖說是新政府的要員,可是不論我是明目張胆還是拐彎抹角地索取軍火,都會引起各方面的關注,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
「我是有炸藥,但是,我的炸藥不在上海。」
「我知道,在蘇州。」
「你!」明鏡氣急道:「我真該慶幸你是我兄弟,不然我早死了,是嗎?明長官!」
「大姐息怒。我知道大姐經營藥品、軍火已非一時一日,您經常光顧黑市,也是想為前線出力。明樓走到這一步,真的是沒有辦法了。」緊跟著就是深深一鞠躬,「我代表重慶政府謝謝您。」
明鏡沒有想到明樓會對自己深鞠一躬,而這句話也讓她對弟弟的真實身份得到了確認,心情終於平靜下來。
但明鏡還是表現出一副冰冷麵孔道:「逼我上梁山。」
「恕我不敬,明樓當不起這一個『逼』字,大姐您也當不起『被迫』二字。此為國事!我等自當殫精竭慮,忠勇向前。自古來,國事為重。」
一語千鈞,極有分量。
明樓垂首侍立,刻意將姿態低到塵埃中去。
明鏡第一次被他堵得啞口無言,她從口袋裡掏出倉庫鑰匙:「好吧,我答應你。」說著,把鑰匙放在了茶几上。
「謝謝大姐。」
明樓伸手來拿鑰匙,明鏡突然按住他的手嚴厲道:「有言在先,你要是敢騙我?」
「還是那句話,明樓願……」他想說「死在姐姐槍口之下」,可是,想到剛剛那一巴掌,把話吞回去了,「明樓任憑姐姐處置。」聽到明樓這句話,明鏡慢慢鬆開手,看著他把鑰匙揣進懷裡。
「車票當真拿不到?」明鏡猶不死心。
「決計拿不到。」
「你們的人怎麼上去?」
「我只提供行車路線、開車時間及到站時間,其餘的工作不是我該知道的,也不是我該問的。」明樓明確地暗示道。
「那好,我們也需要一份同樣的專列行程表。」明鏡問,「你不會拒絕吧?」
「當然,樂意效勞。」說著便從口袋裡取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個密寫信封交給明鏡。
「你可真夠有心的。」明鏡挖苦了一句,「啪」地收了信封。
「小弟從沒有一枝獨秀的野心。」
「好,罵得好。」
「姐姐大量,總歸要心疼弟弟。」
「我倒想心疼來著,就怕農夫遇見蛇,到頭來反被蛇咬一口。」
明鏡提到一個「蛇」字,明樓的臉色很奇怪,無奈地笑笑。
「蘇州?」明鏡說,「不錯,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我們就送他們去天堂開『和平大會』吧。」
「戰場擺開……八仙過海吧。」明樓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就這樣結束了姐弟間第一次並肩協作的國共和談。
很快,明樓就安排明誠去了蘇州。
明誠把從蘇州取回的兩箱貨物放進一家農舍,從倉庫走出來時正好看到阿六嫂在
大樹底下餵狗,便笑容滿面地打了聲招呼。
阿六嫂問:「這就回去了?」
「是。」明誠答道。
「問大小姐好。」
明誠客氣道:「好的。」
說話間,明誠看到遠處墳塋似乎有飛旋的紙灰在半空中打著旋,側身對阿六嫂狐疑地問道:「阿六嫂,有人去老宅了嗎?」
「沒有。」
「哦,最近有人來上墳嗎?」
「沒有。」阿六嫂抬頭看看明誠,又看看遠處,笑道:「別疑神疑鬼,半夜裡磷火還旺著呢。那地界,風大,沒事還捲起三層灰,昨大半夜裡,還有人哭呢。」
「夜裡有人哭?」聽到阿六嫂這樣說,明誠更加奇怪。
「可不。」阿六嫂道,「有些窮人家買不起墳地,夜半三更地把人埋到山裡,就隔著咱府上的墳四、五畝地。阿六尋思著,人家也是沒辦法,何況這墳里埋的也不是咱明家的正宗主子,說白了,也就是大小姐的恩人。」
「不僅是大小姐的恩人,也是小少爺的親娘。」明誠糾正了一下,「還是多注意一點吧,畢竟這裡還有大小姐存放的貨呢。」
「這是自然,我們當心著呢。」阿六嫂應著聲,轉移話題道:「阿誠,聽說你娘要回來了。」
明誠瞬間一呆,仿佛當頭一棒被敲暈了似的,面色猶如死灰。看著明誠的神情,阿六嫂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慌亂地笑著說道:「母子哪有隔夜仇。」
明誠沒有回應,苦笑道:「我走了,六嫂保重。」說著,打開車門坐進了車裡。
湛青色的天空,明誠又向墳塋的方向看了一眼,開車離開了「明家老墳」的舊田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