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籍警有些緊張地看著楊登歡,不知所措,眼睛左右看看,低下頭去。
「小兄弟,別緊張。」楊登歡輕輕拍了拍戶籍警肩膀,笑著說道。
「我不緊張。」戶籍警勉強一笑說道。
「你叫什麼名字?」楊登歡笑著問道。
「孫……孫磊。」
「干戶籍警多久了?」楊登歡又問道。
「一……二……一年多不到兩年。」孫磊說道。
「認得死者嗎?」楊登歡又問道。
「見過。」孫磊點了點頭。
居然真認識?還有這麼巧的事情?這可真算是陰差陽錯了!
「這人是你們轄區的?」楊登歡臉上露出微微興奮的神色,又接著問道。
「不是。」孫磊搖頭。
「你剛才不是說認識嗎?」楊登歡一愣。
「是認識,但是他卻不是我們轄區的,這個人是日本人。」孫磊點頭說道。
日本人,這就對了。胸口上「侵略者的下場」和稻垣中吉胸口上的一模一樣,身份也自然和稻垣中吉一樣,應該是一個日本人。
楊登歡不動聲色地瞟了黃天河一眼,果然黃天河也來了精神,湊了過來,聽楊登歡問孫磊。
「什麼情況?」楊登歡指著屍體問道。
「這個人名字叫做河口一邊,是一個翻譯……」
孫磊剛說完一句,黃天河就攔了下來問道:「翻譯?他是日本人還是翻譯?」
「廢話,日本人就沒有翻譯?翻譯是一種職業,當然什麼人都能幹。」楊登歡笑著對孫磊說道:「你接著說好了,不用理會我們。」
孫磊繼續說了下去,剛開始說話結結巴巴,不過他的條理卻是十分清晰。
楊登歡不時插話鼓勵,說了一會兒,孫磊漸漸正常,事情也說得愈發清楚。
死者名叫河口一邊,是三友株式會社北平分社的一名翻譯官。
孫磊之所以認識河口一邊,是因為大概在半年前,河口一邊帶著幾個武裝人員到西四大街警署,讓孫磊將轄區內16到45歲的男丁人員名單進行統計。
據孫磊所知,統計男丁名單的轄區,不止自己一個警署。
這一段時間,孫磊被指派陪著河口一邊和武裝人員,挨家挨戶的做動員。
動員目的很簡單,就是讓這些男丁遠赴滿州國挖煤。
三友株式會社給出的條件十分誘人,月薪三十塊錢,每天四菜一湯,大高粱紅臉米飯管夠。
儘管條件十分優厚,但是北平人戀家,沒有到日子過不下去的地步,沒有人願意背井離鄉。
連哄帶騙,要挾鼓動,也沒有招到多少人,倒是逃走了不少。
後來,在上面的干涉之下,此事不了了之,這位翻譯官河口一邊也沒有再出現在西四牌樓附近。
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卻被人高高掛在西四牌樓上。
楊登歡問完了孫磊,大致情況了解地差不多了,廖成功他們也檢測完了,雙方各自收拾傢伙,準備收隊。
「和那起案子一樣,就是某一個組織的報復行動!」回去路上,開著車的黃天河篤定地跟楊登歡說道。
「目前來看,基本就是這麼個情況,回去先給科長這麼報吧!另外咱們是不是通知一下三友株式會社,讓他們過來認認人?」楊登歡說道。
「所以我這才讓西四警署把屍體送到醫院,讓他們通知三友株式會社,你想日本人這麼好打交道?」黃天河說道。
「關鍵是僅憑孫磊的證詞,還不能確定死者就是河口一邊,所以咱們還不能冒然處理。萬一不是呢?還是先讓下面的警署搞清楚,到時候咱們能夠主動一些。」楊登歡正色說道。
「說得太對了!就是這個意思!孫磊記憶力再好,半年前的事情,不一定記得如此清楚。」黃天河也笑著說道。
「嗯嗯,就是。」楊登歡突然想起來,轉頭問道:「說好的義大利面呢?」
「這都幾點了,什麼還什麼義大利面,都該吃中午飯了。」黃天河笑道。
「還賠了我一個煎餅果子!」楊登歡狠狠地瞪了黃天河一眼。
特務科。
楊登歡和黃天河一前一後走進沈岩辦公室,沈岩抬頭看了一眼楊登歡,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頗為古怪。
「科長……」
楊登歡剛說了兩個字,沈岩就沒頭沒腦地問道:「怎麼回事?」
「西四牌樓死了……」
「沒問你這個,我問你法醫科劉科長是怎麼一回事?」沈岩臉色難看,打斷了楊登歡說話,冷冷地問道。
「法醫科劉科長?沒見什麼劉科長啊,光看見廖成功了。」楊登歡一愣神。
「裝!再跟我裝!」沈岩伸手準備拍向桌子。
楊登歡手疾眼快,一下子將沈岩胳膊架了起來,嬉皮笑臉地說道:「別啊,這要是拍壞了您的胳膊,我可吃罪不起。」
楊登歡不等沈岩再說話,仍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說道:「那傢伙找您告狀了?」
「廢話!不告狀我能知道這個事情?不僅告狀,還在我這裡摔桌子打板凳,一通大鬧。」沈岩不悅地說道。
「這孫子辦事太狂,我就是不甩他,看他能把我怎麼樣!」楊登歡冷笑了一下說道。
「胡鬧!你小子……」
「渴死了!也不知道艾雅給我沏好茶沒有!」楊登歡說著話,順手抓起電話,撥通了自己辦公室。
「小艾嗎,我是登歡,我渴。」
「我在科長辦公室匯報事情呢。」
「好的,我等你。」
幾句話說完,楊登歡嬉皮笑臉地放下電話,轉頭沖向沈岩,翻身下了辦公桌,站在沈岩身後,誇張地給沈岩捶打肩頭。
「科長,我錯了。我這也是一時不忍,給您添麻煩了,下回我不理這孫子不就完了嗎。這也是聽這孫子對您忒不尊重,這才給他點顏色看看!」楊登歡嬉皮笑臉,手上沒輕沒重,有時候挺舒服,有時候卻讓沈岩一咧嘴。
「不管怎麼說,劉文明也是法醫科長,在局裡多少也算是中層,你這麼讓他下不來台,對你個人今後發展也不好吧!」沈岩火氣似乎消了一些,苦笑著說道。
「楊……登歡又怎麼了?怎麼又不好了?誰又要欺負他了?」艾雅手裡端著紅棗枸杞茶,剛剛進門就聽到沈岩最後一句話,連忙問道,語氣焦急。
艾雅本來不想說話,但是事關楊登歡,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楊登歡接過來艾雅手中紅棗枸杞茶,咕咚咕咚一飲而盡,感覺溫度正合適。
「慢點!你慢點!留神嗆著!」艾雅有些擔心地說道。
「瞧人家楊隊長,再看看我,你說都是隊長,待遇差距怎麼這麼大呢?其實我也很渴啊!」黃天河在一邊故意開玩笑說道。
「自己倒水去!要不要我給你倒一杯?」沈岩在一邊說道。
「不要,不要。還是我自己來吧。」黃天河連忙擺手笑道。
「我來吧。」艾雅走到五斗櫃前,翻出茶杯暖瓶,倒了水遞給黃天河。
「瞧人家艾雅姑娘,多賢惠啊!楊登歡這個臭小子可有福了!」
艾雅臉色通紅,不過還是抿嘴一笑。
「今天,楊登歡出現場,和法醫科劉科長互相懟起來了。」沈岩看著艾雅說道。
「法醫科……」艾雅一愣,眉頭微蹙,似乎在想這傢伙是誰。
「劉文明。」沈岩說道。
「原來是他啊!」艾雅聽到劉文明三個字,立刻臉現扭捏之色,低聲說道。
「你知道劉文明?」沈岩臉上一副疑惑的神色,除了艾雅之外,任誰一看這幅神色顯然是裝出來的。
楊登歡背著艾雅,鄙夷地衝著沈岩一撇嘴,沈岩卻似沒有看到一樣。
「這個人去過我們家幾次……」說到這裡,艾雅看了一眼楊登歡,紅著臉辯解說道:「不是他一個人去的,他是和他父親財政署長劉福通一起去的。」
「去你們家幹什麼啊?」沈岩又問道。
「我怎麼知道,他們都是去找我爸爸的。說實話,我挺煩他們的,每次他們一來,我爸都得讓我出來見上一面。」艾雅紅著臉說道。
「艾署長呢?他是什麼態度?」沈岩關切地問道。
艾雅眼珠一轉,點頭說道:「我爸也挺煩他們的,但是有沒有辦法,人家來訪,總不能不搭理吧。」
「你怎麼知道?」沈岩神色有點不相信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總感覺我爸不喜歡。」艾雅說著說著就臉紅了,想了一下又說道:「不過有一次我聽我爸和王伯伯聊天,好像是他們在工作上有什麼分歧,就連王伯伯也不太喜歡劉叔叔。」
沈岩聽到這裡,點了點頭。
艾雅說得這點,自己也有一定耳聞。
艾雅父親艾正倫,在華北政務委員會擔任警務署長,這個位置屬於實權派,不像其他幾個部門的傀儡署長可比。
艾雅口中的王伯伯,應該就是政務委員會的主任王敬敏。
此人是艾正倫的後台,和艾正倫交情莫逆,兩個人很早就有著很深的交集,這也正是王敬敏一力促成艾正倫的二次出山。
王敬敏之所以一力促成艾正倫出山,一來是艾正倫在北平官場,有一定的影響力,艾正倫出山能使他這一派系的許多人出來為王敬敏工作,增加王派力量。
二來,王敬敏是為了制約副主任王維唐的勢力。
華北政務委員會中,唯一能夠和王敬敏抗衡的人物,只有副主任王維唐。
而財政署長劉福通,則是王維唐的鐵桿嫡系。
所以艾雅說的這些話,沈岩相信,這裡面關係太複雜了。
所以,相當敏感的沈岩已經意識到這裡面似乎不是那麼簡單。
表面上看,好像是劉文明和楊登歡之間在爭風吃醋,但是內中玄機是不是牽扯著明爭暗鬥?
背後有沒有艾正倫和劉福通,更或者王敬敏和王維唐在鬥法?
劉福通和劉文明的想法,艾正倫能不明白?他又作如何打算?
王敬敏呢?
王敬敏和王維唐之間,艾正倫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這些,都會直接體現在艾正倫對劉文明和楊登歡的選擇上。
看來,今天楊登歡給劉文明吃這麼一個大沒趣,背後究竟摻雜了多少明爭暗鬥,這還是個未知數!貿然攪進這潭渾水,不是明智之舉!
不過,事情既然到了自己這裡的不處理恐怕是不行,現在似乎還沒有到自己做出選擇的時候。
「楊登歡,你目無長官,你自己說該怎麼處理?」沈岩正色說道。
「他什麼時候目無長官了?」艾雅問道。
沈岩立刻聲音放的十分柔和,笑著說道:「劉文明畢竟是法醫科長不是?小小的處罰一下,遮遮別人眼睛。別人告到我這裡了,我也不能不管是不是?」
說到最後,沈岩臉上已然一副苦色。
「科長您看著辦吧,我又不是法醫科的,他憑什麼指派我!要處罰也是您處罰我!」楊登歡不服氣地說道。
「多少處理一下,要不然這事再往上鬧也不好,真傳出去對……也不好是吧。」沈岩說話之間,下巴微微朝著艾雅揚了揚。
楊登歡重重吐了口氣,似乎在宣洩自己不滿,又像在調整自己情緒,終於說道:「行吧!我這次認了!不過我這可不是那個孫子,我這是……」
「知道,知道!登歡老弟還是顧全大局的嘛!我又怎麼會不知道。」沈岩連忙說道,話語之間語重心長。
「準備怎麼處罰我?要不要給個處分?」楊登歡問道。
「處分?」艾雅驚訝地喊道。
「不可能!怎麼可能處分!在我這就說不過去!」沈岩義正詞嚴,轉而笑道:「要不然關幾天緊閉?」
「關禁閉?」楊登歡無所謂地說道:「隨便吧,要關幾天?」
「五天……」沈岩有些猶豫地說道。
「多少?」楊登歡似乎沒有聽清楚皺眉問道。
「三天!那就三天!」沈岩連忙該口。
楊登歡不語,不過點了點頭。
「那就這麼定了,三天緊閉!」沈岩再次義正詞嚴。
「好吧,我和楊……登歡一起關禁閉好了。」艾雅突然說道。
沈岩再次瞪大了眼睛,不相信似地看向艾雅。
「你們都下班了,楊……登歡怎麼辦?一個人都沒有,禁閉室里還那麼黑!我不放心,我陪著他好了!」艾雅說話理直氣壯。
沈岩眼睛瞪得溜圓,一時之間沒有話說。
「這也行,你還可以下面給我吃。」楊登歡笑道。
「嗯,我下面可好吃了。」艾雅笑道。
沈岩嘆了口氣,無語地看著兩個人,黃天河在一邊想笑不敢笑,臉孔漲的通紅。
「那就上班關禁閉,下班回家,你倆愛幹什麼幹什麼,我管不著!」沈岩霍然站起,指著在一旁笑嘻嘻,一副吃瓜狀地黃天河說道:「就這麼定了!從今天開始,三天緊閉,上班進禁閉室,下班滾蛋,黃天河負責看守!」
「啊!」黃天河苦了臉,再也笑不出來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