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書明起初還敢跟著桃源村眾人,打打太平拳,戳戳小木棍。這瘋狂女人出現後,他嚇得抱頭蜷縮在角落,簌簌發抖……
太可怕了,這是個女人嗎?
比他家潑婦還兇悍!
林思泠同樣驚詫。
不過,她不是害怕。而是聽到那女人肆無忌憚的笑,聲音竟然有些熟悉?
不會吧,不會有這麼巧……除了祝元青,在這裡她還能遇見另外一位熟人?
劉夭桃!
她險些叫了出來——
可又不敢完全確定,這女人是劉夭桃!
堂堂知縣千金,怎會淪落到如此地步?
而且,眼前女人沒有劉夭桃那麼富態。身材嚴重縮水了一大圈?
火漸漸熄滅,天色慢慢亮起來。
林思泠遲疑著走到那女人身後,探頭觀察對方雞窩似的腦袋,打滿補丁的襤褸衣裳。
女人癱坐在地,沾滿血跡的大鐵鍋被扔在一邊。對著不遠處碎成渣的焦炭屍體,她嘴裡不斷發出傻笑聲,無比瘮人。
「……夭桃姐?」
林思泠盯著對方衣領里,隱約露出來的那截白晃晃肌膚,終於忍不住開口,質詢。
果然這世界很小。
唯一一個收為隨從、卻不在身邊的隨從,兜兜轉轉,命運會讓兩人,再度重逢。
這一聲呼喚,讓女人的身體,仿佛被凍結住了。
過了好一會,她咔嚓咔嚓,機械扭頭,望向站在面前的林思泠。
林思泠端詳對方,她下巴耷拉著一層皮肉。曾經圓潤豐盈的臉蛋,像是乾癟的青果,眼睛似乎也因為瘦,變大變凸……
她啞然遲疑。
這真是劉夭桃?好像認錯人了……
別的人忙著肅清殘敵,將被關押的俘虜拯救出來,順帶撲滅營地大火。林思泠小步挪動腳步,準備謹慎開溜。
一定認錯人了!
這女人實在太陌生了,看人的眼神兇狠無比。完全與印象中眼帶星星的胖千金,是兩個人啊?
「泠妹妹——」
驀地一聲呼喚,令林思泠頓住腳。
回頭望去,那女人站了起來。定定地看著她,身子微微發抖,眼睛裡重新有了她熟悉的光彩。
「泠妹妹……」
見她愣著沒出聲,女人的淚水奪眶而出:「真的是你?我不會是在做夢吧……」
一覺醒來,突然發現能從地獄爬出去,回到人間。不但痛快報了仇,還重逢意想不到的熟人……
女人滿心魔幻,懷疑自己在做夢。直到重重掐了把自己的大腿——
林思泠迅速往後退兩步。
不過來不及了,劉夭桃「噔噔噔」朝她衝過來!腳步踩得大地微微震撼,蒲扇大的兩隻手掌,將她一把攬入自己懷中!
雖然這位千金減肥了,明顯比以前瘦多了。但她那塊頭,仍舊是林思泠的兩倍橫寬,力氣又該死的大。
林思泠的驚呼,被對方寬廣的胸懷打斷,隨即周圍人便錯愕地看到兩人熱情相擁……
林思泠整個人被劉夭桃抱離地面,兩條小短腿懸空,不住用力蹬。小臉被按在對方偉岸的山峰間,憋得通紅又轉為青紫,直至發白!
劉夭桃稀里嘩啦,忘我地放聲慟哭。
滿心與曾經的朋友,一起沉醉於重逢的喜悅。壓根沒注意到懷裡的朋友,快被她抱殺了!
公玉謹和顧楓急忙雙雙搶上。
公玉謹快一步,手拍打在劉夭桃手臂的麻筋上!劉夭桃手一松,林思泠掉在地上,如同擱淺在岸邊的魚,張著嘴巴,大口喘氣。
顧楓趕忙將妹妹抱離危險地帶。
兩人都將劉夭桃認了出來,心裡怪劉夭桃魯莽,面上不好如何作色。顧楓沒好氣道:「劉大小姐,久別相逢,你是想要我妹妹的命嗎?」
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噸位。自家妹妹一根發育不良的豆芽菜,差點被掐斷根了!
劉夭桃這才從混亂高漲的熱情中清醒過來,一臉歉疚地看向林思泠:「對不起,我忘了……」
嘿嘿一陣傻笑,走近兩人,這回是伸出手,輕輕戳了戳心有餘悸的林思泠。
「泠妹妹你沒事吧?看見你太高興了,我一時忘情……」
話音未落,眼角餘光突然瞥到靜靜躺在地上的女人,她的同伴,下一句話戛然而止。
站起來,她面上露出難以掩飾的悲傷之色,走向對方。
林思泠拉著顧楓的手,好奇地跟過去。
原來被元碧玉踢飛的女人,竟然是與她們有過一面之緣的寇香芹,劉夭桃的僕從。
此刻她躺在血泊中,滿臉慶幸、又十分欣慰地看著劉夭桃。
「小姐……你沒事……太好了……」
「寇嬤嬤……」
劉夭桃手足無措,伸手想要用手捂住她的傷口,好讓她不再流血。但寇香芹身上到處是血,她不知道能捂住哪一處。
饒是已經習慣磨難,見多死亡,這一刻,她依舊淚落不止。
顧楓鬆開林思泠的手,蹲下來檢查了下寇香芹的傷勢。對著眼含希冀的林思泠和劉夭桃,輕輕搖了搖頭。
元碧玉那一腳,踢得人骨骼碎裂,內臟嚴重位移受損,哪裡能救!
林思泠心中惻然。
當初還認為寇嬸子聰明善良,是位女中豪傑,今後一定大有作為。誰想到天災人禍,最後會無聲無息,逝去在這荒郊野嶺中。
唯一幸運的是,臨死前,她算為自己和小姐,報了仇吧……
寇嬸子用沾滿鮮血的手,溫柔地摸了摸趴在她身上痛哭的劉夭桃。劉夭桃沒有看見,自家嬤嬤注視她時,眼中那宛若母親般的慈愛和濃烈不舍。
「小姐……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今後……你要獨自好好活下去……」
「不!寇嬤嬤,你別拋下我一人……」
劉夭桃泣不成聲。
平常不覺得。將寇嬤嬤的百依百順、無比關心,當成了嘮叨、禁錮自己的枷鎖。她總為此感到煩躁和壓抑。
可當真知道,這個人要永遠離己而去,心裡又像塌陷一塊,空空落落。
寇香芹握住劉夭桃的手慢慢鬆開,嘴裡湧出血沫、眼角滾落淚水。
儘管有千般留戀,萬種不舍,她不得不滿懷遺憾,告別自家從小看到大的小姐。
劉夭桃把寇香芹逐漸涼掉的身體,緊緊抱在懷裡,放聲大哭。
林思泠眼睛濕潤。
這世上最難過的事,莫過於眼睜睜看著自己在意的人死去。
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