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非得把駱婆婆加上?
因為崔五一個人,傷得太重,推不動車。而且有駱婆婆在,兩人可以扮演一對母子,更能讓官兵卸下心防。
駱婆婆兒子,一個大男人,哭得像個孩子。可架不住他娘吃了秤砣鐵了心,非要去,視死如歸,完全攔不住。
李紹紅著眼睛提議:「我提議,有需要救人的人家,再湊些米糧裝車,光送酒太明顯。」
大家沒意見。
別人連命都搭上了,自家豈能一根毛不掏?很快,車子上堆滿了東西。林思泠也捐出一口袋糙米糙面,還有一包菜乾。
她出的糧,占大家所捐的一半。李紹等人見了,無不感激於心。
天色不早,大家抬著吃飽肚子的崔五、駱婆婆,推著下過毒的酒、糧食,一起朝山坡下走。
能動彈的,全部帶上棍棒菜刀跟隨;不能動的,留在山上看守孩子行李。
每個人心目中充滿怒火和仇恨,只想要殺死官兵,救回自家親人。
林思泠觀察了下地形。棠關之外,幾乎是一片曠野,三面環山,中間一條路是她們來時的官路。
殷黑帶隊的方向,處於東北,有一片頗為密集的山林。
如果不能將這隊官兵全殲,虎口拔鬚的流民們將很難倖存。因為往前是有猛獸存在的深山,後退是適合官兵追擊的曠野。
一旦選擇動手,站在朝廷的對立面,他們便只剩一條路:殺光這隊官兵,救人後神不知鬼不覺逃走。
等棠關守將察覺不對,這些該死的禽獸,已被山林野獸啃噬成一堆白骨。
所以,毒酒計劃能不能順利實施,非常關鍵。
來到官兵駐地兩里地的位置,眾人便藏起來,沒敢再繼續向前進。剩下的路,要靠崔五和駱婆婆自己推車過去。
擔心駱婆婆兒子壞計劃,殷黑臨出發將其打暈,捆了丟在山上。他不容許任何人,阻礙他救出自己媳婦。
駱婆婆眼睛含淚,留戀不舍地望了望來路方向,推著車,後面跟著崔五,兩人一步一步,朝山林深處走去。
大家緊張地目送他們背影。成功失敗,全看這步行動。等兩人走出百米遠後,殷黑和公玉謹跟在身後。
他們的任務自然不是保全獻祭的人,而是要確認官兵是否收下他們的祭品,並且毫不懷疑享用。
林思泠等人,站在更加遠的距離,等待黎明到來。官兵們會不會喝這些酒、吃這些糧,他們心裡沒數。
他們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剩下的,交給天意。
大家默默蹲伏在草叢裡,聽著近處蟲鳴,頭頂夜風颳動樹梢,枝葉沙沙作響。
顧楓坐下來,拍拍地面,示意林思泠枕著自己大腿先睡覺。長夜漫漫,不知道等待時間要多久。
林思泠哪能睡得著?
既擔心公玉謹出事,又擔心計劃生變。
這是她兩輩子第一次為人出謀劃策,還搭上崔五、駱婆婆兩條人命,心理壓力巨大。
倘若功虧一簣救不出人,不用李紹等人怨她,她自己也會怨死自己。
顧楓沒辦法,只能把她抱進懷裡,儘可能給予安全感與撫慰。
另外一邊,崔五和駱婆婆越走,離官兵駐地越近。
兩人逐漸能看清營地里忽明忽滅的火光,一座緊挨一座的整齊帳篷。飄蕩在它們上空的旌旗,夜幕下被風颳得瘋狂搖擺。
崔五緊捂住肚腹。因為走動,傷口處似乎開裂了。溫熱的液體滲出來,將他的皮肉與衣裳粘連到一起。
他感覺不到有多痛苦,只是覺得非常乏力。每走一步,像是踩在棉花團上。
駱婆婆雙手推車,低頭看眼他腳下那條斑駁血跡的路,輕聲問:「崔五兄弟,你撐得住嗎?我們快到軍營門口了!」
「撐得住!」
崔五面上綻放灑脫無比的笑——窩囊窮酸了一輩子,直到死,他終於能夠爺們一回!
「駱婆婆,待會官兵若來詢問,你別吭聲,我來回答!」
有可能的話,他希望盡力保全駱婆婆。
離營地還有兩三百米遠,兩騎快馬從暗處馳出,旋風般到了他們跟前。
「什麼人?膽子真不小,敢來軍營前窺探?」
崔五從駱婆婆手上接過車把,奮力推在身前。在官兵手裡的火把照亮兩人時,他露出滿臉的諂媚討好。
「官爺,我們是難民,哪來的膽子敢窺探軍營?這不,是好不容易收集到一車糧食還有酒,特地送過來孝敬給官爺們……」
「倒是挺有心……」
馬上兩名官兵打量滿滿一車東西,表情似笑非笑:「說吧,無事獻殷勤,你們到底有何圖謀?」
駱婆婆在崔五身後,連忙插口:「官爺,昨天我兒媳婦王燕林,被你們帶走了,請問能不能把她人放出來?」
「對,對!」
崔五猛點頭:「官爺,求求你們放回我那媳婦,這一車糧食、酒,心甘情願獻給你們!」
官兵聞到他身上濃重的腥臭氣,嫌惡地捏住鼻子。
另一名官兵陡然變臉:「一群不知死活的賤民,你們所有的東西、包括女人,都是屬於我們的,誰還稀罕你們進獻?」
抽出佩刀,猛地揮砍而下!
崔五慘叫一聲,一頭栽倒在地。
駱婆婆一看,儘管是做足思想準備來的,生死關頭,依舊是爆發出洪荒潛力,轉身便逃——
官兵不緊不慢,等她跑出二三十步遠,才張弓搭箭,將箭「嗖」地射了出去!
看著應聲倒地的駱婆婆,兩人嬉笑怒罵。
「兩個蠢東西,還敢跑這來問我們要人?真是嫌命長……」
跳下馬翻看車子的東西,對於十多瓶酒,欣喜若狂。吃了兩天乾糧正嫌寡淡,這送上門來的東西,不是正好讓兄弟們助興?
有酒有女人,這次秋獮,跟郊遊似的!
「走,推回去向王校尉請功!」
一人大手一揮。
另一人擔心:「這麼點酒,不如我們兩人私藏分了吧?幾十個人,哪裡夠喝?」
「屁!」
同伴瞪他一眼:「王校尉眼皮底下,你還敢弄鬼?獻上去兄弟們至少有得喝;你私藏若被查出來,老子也得跟著你倒霉!」
官兵撇嘴,悻悻地把酒瓶放回車中,推起車和同伴往回走。
他們沒有發現,躺在血泊中的崔五,慢慢閉上眼睛,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凝固在臉上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