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螻蟻偷生

  自從進了重症監護室,夜晚的肖遙總是處於半睡半醒之間,周圍總有那麼多細碎凌亂的聲音。

  無論何時睜眼,都能看到有人在你身邊五米之內,對於像他這樣特別有邊界感的人來說,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今晚尤其如此,他的病情加重,護士醫生更是如臨大敵,從頭到腳地看護著他,眼都不眨一下似的。

  大概凌晨兩點的時候,終於一切稍微停歇了下來。

  肖遙已經沒有力氣再跟他們玩心眼了,他決定學唐僧,只盼著莊一諾像孫悟空一樣搬來救兵。

  重症監護室里看不到月亮,看不到星光,可是肖遙的心裡保留著一絲光芒。

  他剛有點睡意,就聽到一陣刺耳的警報聲,重症監護室里有意識的病人都或快或慢睜開了眼。

  肖遙因為離警報聲近,早早就看見了出事的病人。

  是那個前天晚上轉過來的男孩,在酒吧和網吧通宵玩樂,心臟驟停,猝死。

  來的時候就已經腦死亡了,家屬一時不能接受,要求再搶救一下。

  可是,在正常室溫下,心臟驟停四分鐘後腦細胞就會出現不可逆轉的損害,如果時間在十分鐘以上,即使病人搶救過來,也可能是腦死亡。所以在心源性猝死急救上有「黃金四分鐘」之說。

  男孩早就失去了搶救的機會,即使上了呼吸機以及各種升壓藥,血壓還是逐漸惡化,直至全部生命體徵消失。

  醫生護士一團忙,該做的一項都不能少。

  「瞳孔散大,對光反應消失!」

  「四肢肌力零。」

  「心電圖直線。」

  「腎上腺素一毫克,多巴胺二十毫克,尼克剎米零點三七五,已注射完畢。」

  「通知家屬,已搶救十分鐘,無生命體徵。」

  幾分鐘後,有住院醫生向上級醫生匯報,說家屬不放棄搶救,也不同意把人拉太平間,說讓醫生再堅持一下,等病人的爺爺來見他最後一面。

  值班的副主任醫生氣的直罵:「早點關注一下孩子,怎麼會有今天?一個禮拜都吃住在網吧,不猝死也得殘了。現在讓我們堅持,堅持個屁,有什麼意義!」

  話雖如此,家屬的要求他們還是得照做。

  肖遙知道醫生說的是什麼意思,他左邊是那個沒有意識的腦科病人,右邊是那個剛剛成為新鬼的男孩,他感覺自己身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大夫,護士,我要換床,我不想躺在這邊!」

  肖遙聲嘶力竭地喊,他以為自己聲音很大,其實根本就如一隻軟綿綿的小羊羔在叫喚。

  張亞亞忙的一批,但還是注意到了肖遙慘白的臉,失音的喊叫。

  「肖遙,你是不是害怕了?別怕啊,我在這裡,我們都會陪著你。」

  她耐心地一邊勸肖遙,一邊準備屍體護理的相關物品,酒精紗布,用於孔道封堵的干棉球等。

  因為旁邊的那個剛去世的男孩,也是她管的病人。

  肖遙臉上有面罩,身體又無力,但他還是反覆要求換床。

  在凌晨時分不會調整床位,因為現在整個ICU里根本就沒有一張空床,況且以肖遙的情況,他住在現在的位置最好。

  重症監護室里是以病種分布床位的,他本身屬於重病號,心肺復甦後引發吉蘭巴雷綜合徵,但沒有感染任何炎症。

  旁邊的病人是位六十歲高血壓腦出血的,男孩是心源性猝死的,都沒有明顯的感染。如果把肖遙換到另外的地方,很有可能被別的有炎症的病人傳染,交叉感染率在重症監護室原本就高。

  肖遙伸手就要摘下面罩,還想抬腿下地,奈何雙腿一點兒也沒力氣。

  張亞亞趕緊放下手中的活,先來安撫他。

  「帥哥,你這邊拉著帘子,也看不見那邊的情況,真的不用害怕。再說人生自古誰無死,呃,不是,是黃泉路上無老少,也不是,我都急糊塗了,總之你別怕就對了,那個病人家屬來了之後就會把人抬走的。」

  一席話說的張亞亞直喘氣,今晚的班可真是有點不好值。

  「那你讓我家屬進來陪著我,不然我還是會害怕,會害怕死的。」肖遙說話慢,但還算清晰。

  張亞亞:「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嘛。算了,我找個人陪著你。」

  說罷,張亞亞轉身進了一旁的醫生辦公室,快速從一個抽屜里翻出個小熊布偶來。

  旁邊還在給那個可憐男孩做心肺復甦的小住院醫看見了,慌忙要衝過來,又不敢不接著做無效心肺復甦。畢竟跟家屬承諾了,在男孩爺爺來之前,還是要搶救。

  他眼神著急:「張姐,你怎麼能拿我的東西呢?」

  張亞亞:「好了,回頭姐給你再買一個,江湖救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小住院醫生的嘴撇著,就差哭出來了,今晚的病人真是一個比一個難搞。

  張亞亞拿著小熊布偶,來到肖遙床前。

  「就讓這個小熊陪著你吧!我們有規定,真的不能讓家屬隨意進來。你看,現在又是非常時刻,你也不想讓家屬們看見我們頻繁給你開綠燈,心生不滿,然後在外面為難你那位家屬吧。」

  張亞亞這麼一說,肖遙也安靜了下來。

  確實,莊一諾那個人向來循規蹈矩,若是是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違反規則,估計對方會很難受吧。

  這麼想著,莊一諾那義正辭嚴的模樣仿若已經到了他面前。

  肖遙看了一眼那個布偶小熊,跟他曾經的那一隻很像。

  十歲那年,父親肖正山帶他在遊樂園玩,爸爸整整套了五個小時的圈,才套中肖遙看上的那隻小熊。

  如今,爸爸卻已經不在了。

  命運太殘忍,讓他幼年失母,如今又失去了父親。一個人活在世上,若是沒有真心愛他的人,又有什麼活著的意義?

  肖遙眼中含淚,摸了摸小熊,然後閉上眼睛,在心裡默默地想著爸爸的音容笑貌。

  爸爸,你怎麼能忍心丟下我,你還沒有告訴我媽媽的事真相究竟是怎樣,我也還沒有來得及孝順您老人家,您不能就這麼急著走啊!

  張亞亞看肖遙不折騰了,心想,果然還是我機智,任何年齡的人都會需要安慰物的。

  她已經和小住院醫更換了位置,現在由她來接著做心肺復甦,因為這項操作很費力。

  她低頭看看自己正在做心肺復甦的那個男孩,毫無生命的氣息。

  太可惜了,正青春年少,螻蟻尚且偷生,但願來世你會珍愛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