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迎走後,莊一諾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這種時刻,梅迎的做法太自私,太令人失望。
金逸塵氣憤地說:「她是不是肖遙的親媽呀,怎麼一點兒也不為肖遙想想。可憐的肖遙,真正的家破人亡啊!」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金逸塵不知道的是,他隨口說出的一句話,不但道明了真相,也讓莊一諾做出了一個決定。
當醫患溝通室的窗戶再一次打開的時候,莊一諾快步走上前,專注地在同意書上簽字。
這一次的簽字,是同意給肖遙使用免疫球蛋白輸注。
球蛋白價格高,又是自費藥品,醫生需要家屬的同意。
一旁的金逸塵完全聽不懂醫生的話,只能幹瞪眼,那些紙上的字都認識,但連在一起卻像天書,完全讓人摸不著頭腦。
金逸塵第一次慶幸,好朋友肖遙有這麼一個值得信賴的家庭護士。要知道,從出事到現在,他已經連續在這裡守了超過二十四個小時。
就憑這點,金逸塵也得對他刮目相看,佩服對方果然是條硬漢!
莊一諾在心裡告訴自己冷靜,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但兩隻手還是不自覺地捏成了拳頭。
「李醫生,不好意思,我有個不情之請。我想見肖遙,現在就要見,您能否通融一下。我知道今天剛剛探視過,不過病人現在的情況比較特殊,我已經知道他為什麼情緒激動了。如果我能解除他的心魔,勸說他好好配合治療,對病情恢復會有很大用處。」
李醫生低頭想了一下,眼光看向左邊某個不存在的物體。
莊一諾馬上抓住這個機會,誠懇地說:「我是護士,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進去以後我儘量讓肖遙把不良情緒緩和地釋放出來,我相信我有這個能力,能做好。」
李醫生妥協了:「好吧,你控制好時間,在半個小時內結束探視。」
莊一諾感激地點頭,金逸塵忙說:「我也想進去。」
李醫生搖搖頭:「不可以,現在是非探視時間,讓一個家屬進去就已經是破例了。」
金逸塵懊惱地閉上眼睛,嘴裡咕噥了一句「什麼破地方,請我去我還不去呢」。
李醫生沒有跟他計較,帶著莊一諾從後面的醫護通道,進入重症監護室內部。
在更換衣物前,李醫生又說,「剛才要給他上無創呼吸機,所以用了點兒鎮靜劑,你現在進去看他,他可能還有點迷糊。」
莊一諾真誠的說道:「謝謝您,李醫生,麻煩您費心給肖遙治療,這都快九點了,您是不是也快下班了。」
李醫生苦笑,幹這一行加班是家常便飯,同事們也都習以為常,今天倒是讓個家屬關心了他一把。
「你進去探視吧,我跟護士和值班醫生說好了,我就先走了。」
莊一諾再一次走進重症監護室,肖遙的主管護士張亞亞把他帶到另一個區域,因為肖遙的病情反覆,他被安排在了紅色的重點觀察區。
莊一諾看見肖遙的第一眼,心情是無比複雜的,他的腳步走的很輕很輕,仿佛怕打擾了什麼人。
病床上躺著熟悉的身影。
肖遙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下眼瞼形成了一片陰影,讓本就有些發黑的眼眶更加濃郁。呼吸機的前端面罩正扣在他的鼻孔,悠長而緩緩地往他氣道里送氣。
他臉色依舊很蒼白,甚至隱隱透著青色。手臂和腳踝部都裹著約束帶,軟塌塌地擱在床上,纖細的模樣著實令莊一諾吃驚。
看樣子肖遙在短短的兩天時間裡,又消瘦了不少。
張亞亞又囑咐了莊一諾幾句,大意是病人情緒很狂躁,病情很危險,讓他不要激怒病人。走的時候把病人的手機也帶走。
同為護士,莊一諾理解她,在非探視時間如果讓家屬惹出事來,大家都沒有好果子吃。
肖遙聽到聲音,睫毛微微抖動了幾下,還是沒有睜眼。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你永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莊一諾有點兒怵,他還是頭一次有害怕肖遙的感覺。
最終,他咬牙走上了前,輕輕叫了一聲「肖遙」。
肖遙沒有作聲。
莊一諾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誠懇又親切:「阿遙,我知道你能聽得見。肖叔叔的事情我很抱歉,其實我們只是打算瞞著你一段時間,等你病情穩定了再告訴你。我知道,我不該替你做決定。我錯了。」
說到這兒,莊一諾深深地低下了頭,握著護欄的手攥得很緊,手背上的青筋突兀地顯現了出來。
「錯了就是錯了,我沒有什麼好為自己辯解的。但是,」莊一諾接著說,「我希望你能挺過去,只有你儘快恢復身體,才能去見你爸爸。」
肖遙的鼻子上因為一直有呼吸機的氣流通過,所以莊一諾沒法判斷,他的自主呼吸在哪個時刻會被氣得不順暢。
莊一諾只能一個勁兒地說下去,希望肖遙不要執著於他的某一句話,而是聽到他完整的表達。
這有點像臨終時刻又來外敵,著急的想把所有事情都說出來。
但是,這一句話說完,雙方都愣著了。
非常容易產生歧義的一句話——才能去見你爸爸。
「我說的意思不是那個字面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身體好了才能去殯儀館。」莊一諾急忙說,不過有點越解釋越亂。
肖遙眼睛睜開,有那麼一剎那,莊一諾覺得對方會從床上,從呼吸機的桎梏下跳出來,給他鼻樑上來個結結實實的一拳。
但是,等了半天,想像中比沙包小的拳頭並沒有來。
肖遙只是那麼靜靜地看著他,好半天,黛玉葬花一般嘆了口氣,眼淚從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裡流了下來。
莊一諾慌了,這比打他還讓他受不了。
「肖遙,你別哭,肖叔叔的後事會等你出來再辦,不會讓你見不到他最後一面的。只要你答應我,好好配合醫生護士治療,明天我就先去殯儀館看他。」頓了一下,莊一諾又說「太太已經說了, 你的醫藥費她會負責到底的。」
肖遙眼睛裡露出輕蔑的神色,輕輕地說了一句:「我不需要她的負責。」
莊一諾心裡雖然不太認同這句話,嘴上卻安慰肖遙說:「好,都聽你的。」
只要肖遙肯和他說話,事情就不會太糟糕。
莊一諾開始給肖遙畫大餅:「只要你調整心情,你這個病就會好得快。人定勝天嘛,我之前見過一個比你年齡還小的病人,不屈不撓地跟病魔戰鬥,沒幾天就撤了呼吸機,再過幾天直接出院了。」
他仔細看肖遙的反應,心情不覺有些忐忑。
肖遙一直沒有拿正眼瞧他,而是有那麼一絲恍惚,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如果沒有說剛才的那句「我不需要她的負責」這句話,莊一諾甚至都會以為他進入了昏睡的狀態。
正當莊一諾考慮接下來的話該怎麼說的時候,肖遙突然開口了。
「我要儘快出院,你安排一個醫療團隊給我,費用我會出。手機頁面上的這個電話,你幫我聯繫電話那邊的人,他會幫助你做好後面的事情。」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肖遙的力氣好像耗盡了,直接閉上眼睛,頗有些要送客的味道。
莊一諾從他手邊拿到手機,這次不尋常的談話也就終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