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開玩笑。苗人有很多絕學,自古以來世代相傳,從沒傳到中原去過。」
「絕學?……下蠱嗎?我要學養毒蟲子嗎?」
龍紀威眯起眼睛看了他半天,才慢條斯理道:「葉十三小同學,下蠱是女人才用的,苗族男人基本不用蠱,如果你願意拿菜刀一次性剁掉某個部位……」
葉真立刻條件反射捂住褲襠。
「……就算你剁掉,也沒人會教你蠱術的。開什麼玩笑,我千里迢迢把你送來是為了讓你變性的麼?」
苗寨的清晨陽光明媚,空氣清鮮得能醉人,葉真一邊抓著個糯米粑粑吃一邊跌跌撞撞的跟上龍紀威,腳步在青石板路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昨天他們來過的四合院沐浴在晨光中,房檐台階都映照著微光,越發晶瑩透亮。繞過正房,邊上有兩座高高的吊腳樓,樓下堆著石磨、花盆等雜物。龍紀威登上左邊的那座樓,葉真跟在他身後,視野驀然一寬,只見二樓廳堂竟然比他想像得還要寬敞。
這裡一定是苗寨的重要之地,進門是一座影壁,正堂地上鋪的全是光滑油亮的實木,牆壁兩邊大門洞開,陽光和清風一齊灌入。殿前鋪著三層台階,有點像帝王正殿下的丹墀,只不是紅色,而是漆黑髮亮、仿佛玉石一樣的質地。
而殿前首座足有大半個人高,上邊坐著昨天見的那個老頭;兩邊席位一字排開,站著一圈苗家子弟,個個結實俊俏,挺拔如松。
龍紀威指著那老頭,對葉真低聲道:「他的名字叫寶翁,苗名字音你發不出來,以後就叫他師傅。」
又指著周圍一圈人,道:「這些以後就是你的師兄弟。」
葉真到底是那個時代的孩子,禮儀程序是懂的,當即麻溜跪下磕了個頭,叫:「師傅!」
寶翁本來臉色難看,只礙於龍紀威的面子才不得發作。但是葉真這麼幹淨利落的一跪一磕頭,他神情頓時就緩和了點,招手把侍立在一邊的女徒兒叫來問了幾句話。
女徒兒正是早上給葉真換衣服的漂亮苗女,笑嘻嘻的回了幾句,滿廳人都微笑起來。
龍紀威淡淡的道:「他問你根骨如何,你師姐說不錯,又說你天生任督二脈相通,是個練武的天才。」
葉真不敢抬頭,從牙縫裡壓著聲音問:「那他們笑神馬?!」
「哦,她還說你很俊俏,跟個妹子似的。」
葉真:「……」
寶翁咳了一聲,起身用苗語叫敬茶。邊上立刻有人端來一碗碧綠的茶湯,葉真抬手接過,膝行幾步,來到台階下高舉手臂,認真道:「徒兒給師傅敬茶。」
寶翁沒有立刻接過茶碗,只聽低啞粗糲的聲音從首座上傳下來,道:「葉十三。」
葉真低頭答是。
「你因何練武,為什麼拜入我門下?」
葉真不抬頭,盯著膝蓋下的台階,一字一句道:「我本是遼東旅順葉家人,家鄉東臨黃海,北靠長白,祖祖輩輩耕地牧漁,從不與外人相爭。倭寇為搶奪國土,殺我父老,辱我百姓,三天三夜屠我兩萬生靈,一把火燒盡我千年古城。血債滔天無以能報,我願胼手砥足、粉身碎骨,殺盡我仇人滿門,請師傅成全。」
說完手臂高舉不動,俯身下去深深磕了個頭。
「……」寶翁臉色微變,沉默半晌,才說:「那你從今以後要好好練武,不能偷懶耍滑,知道嗎?」
葉真低頭說:「徒兒知道。」
寶翁於是點點頭,接過茶碗一飲而盡。
龍紀威抱著臂在一邊看著,直到葉真從地上爬起來了,他才過去拍拍少年的頭,說:「我走了。」
誰知道他這話剛出口,葉真還沒來得及反應,周圍那群苗族子弟卻一個個面露惶恐,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噼里啪啦跪了一地——那麻溜勁兒,簡直跟煮餃子似的!
葉真:「……媽你不要我了嗎?」
龍紀威怒道:「你開什麼玩笑,老子又不是陪讀家長!你知道把你送來這一路耽誤了我多少事嗎,我三個手下還在峽谷外邊餵蚊子等我呢,九處的辦公室鬥爭一天都不能落下,還有你於叔叔他的皮最近也有點癢……」
葉真說:「媽你不要總是欺負於叔叔,你看人家都被你欺負成什麼樣兒了。還有你什麼時候來接我,過年前行嗎?」
「我盡力吧。你要好好學習,聽師傅的話,別偷懶耍滑知道嗎?早知道就把化學書和楚慈叔叔一起帶來了,這一下就荒廢一年……」
葉真怒道:「媽你還是快走吧!」
四合院前的青石板路上陽光燦爛,一眾苗族子弟畢恭畢敬送龍紀威到門口,只差沒跪下來扒衣角哭訴一番離別之情了。龍紀威倒是很淡定的樣子,最後掃了一眼周圍熟悉的青石路、吊腳樓,又摸摸葉真的頭,說:「要聽話,啊。」
葉真點點頭,囑咐:「早點來接我啊。」
龍紀威回過頭,視線越過眾人,只見寶翁正站在吊腳樓下的陰影里,佝僂著身體,看不清面容。
他心裡不由得微微一嘆。離開苗寨的時候他青春年少,血氣方剛,寶翁還是個連斧頭都扛不起來的奶孩子;幾十年時光轉瞬而過,自己仍然身強力壯,年華鼎盛,而當年的孩子現在卻已經垂垂老矣了。
他對寶翁揮了揮手以作告別,寶翁遲疑了一下,也揮揮手,動作裡帶著說不出的沉重。
苗寨大門洞開,山谷里流雲飛瀑,水汽朦朧。
下山的路總是比上山的路快,苗人恭敬的請龍紀威上轎,卻被他婉言謝絕了。
他一個人順著山路走下去,不出一頓飯工夫,只見山腳下扎著營帳,隱約看見一個人影站在山路的盡頭。
——那竟然是黑澤川。
龍紀威目不斜視,走過去的時候輕輕丟下一句:「你有什麼想跟葉十三說?現在可以說出來了。」
黑澤啞著聲音問:「我在舊報紙上看到一則報導,甲午戰爭時期,一九八四年旅順口……」
龍紀威打斷他,說:「沒錯。」
黑澤站在那裡,如同石雕一般一動不動。龍紀威回過頭,皺著眉問:「你想闖寨進去,然後被苗人亂箭射成刺蝟?」
「……不,今天就讓手下回國。」
「那你呢?」
「我留在這裡。」黑澤閉上眼睛,低聲道:「暫且走一步看一步。」
龍紀威微微一笑,轉身往山下走去。黑澤目送他離開,只見他頭也不回的道:「怕就怕你一步下去,直接就粉身碎骨萬劫不復了,哪還有路給你走?」
幾個日本人守在營帳邊上,手都伸到懷裡去了,卻沒人敢輕舉妄動,只能眼睜睜看著龍紀威擦肩而過,很快便消失在了山瀑漫天繚繞的水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