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葉真扶了一把,絕望道:「連這都行嗎!」
直升飛機很快出現在海天交接的地方,一眨眼間就盤旋到遊輪頂上。幾個工作人員飛奔出來在升降平台上灑水,黑澤也從船艙里走上甲板,穿著襯衣長褲,外套里別著一把槍。
葉真非常敏感,問:「你準備去哪裡嗎?」
黑澤看著他,沒有說話,只笑了一下。
直升機發出巨大的轟鳴,前後搖晃著緩緩降落在平台上。螺旋槳終於停止不動了,艙門被嘩啦一聲打開,老於第一個大步走了下來。
大校的腦子差點被狂風吹得又震盪了,有氣無力歪在躺椅上揮手。老於走近幾步,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問:「你半身不遂了麼?」
「……你才半身不遂!」
「對組織太不尊敬了,小心受處分。啊,葉十三小同學也在這裡……叔叔給你巧克力吃……是誰把張大校打成這樣的?幹得好。」
跟他一起從直升機上下來的隨從遞來一盒巧克力,老於隨手抓了一把塞給葉真,又想了想,整盒都給了。
大校突然認出那個盒子:「等等,這不是我藏辦公室里的嗎?!老於你也太過分了!!」
葉真立刻把巧克力塞進懷裡,裝作什麼也不知道。
「這位就是黑澤先生吧,」老於伸手跟黑澤握了握,客氣道:「我代表組織對你的投誠表示歡迎。顧延山先生的事情我聽龍紀威說了,那是個瘋狂的年代,我個人表示非常抱歉。」
「沒關係。」黑澤微笑道,「家父家母在天有靈,想必會非常欣慰。」
老於也非常欣慰,他聽龍紀威說黑澤有一半中國血統以後頓時豁然開朗,對整件事情的處理辦法也突然有了靈感。一個徹頭徹尾的日本人突然拋棄權力、地位、金錢、榮譽,兩手空空的轉而投靠中國,哪怕是政治難民,都無法讓人放心。但是一個中國人留在日本的遺腹子在生死關頭之際選擇回歸父親的祖國,大家就都突然變寬容了。
中國在處理這些對外事務上一向秉承著以人為本的原則,不論是撤僑還是營救同胞都相當及時,哪怕已經拿了外國國籍,只要根子上是華人,都一律劃歸到祖國大家庭名下。
——平時我們在你的土地上住你的房子,賺你的錢,上你的學校,同化你的文化;一旦發生危險,我們立刻把飛機開到你們家門口,拉走所有的同胞然後拍拍屁股走人。
何況黑澤還是帶著情報來的,老於對上邊也能交待得過去了。
「我帶葉十三坐船回北京,龍紀威已經在等他了。」老於指指自己帶來的幾個隨從,對大校道:「你和黑澤先生,跟這幾個人組成一個小隊的編制,去歐洲執行我們之前商定好的任務。具體行動有黑澤先生做指引,最終執行由你來完成,必須完成所有善後工作才能回北京。記住這是上邊盯著的大案子,要完成得乾淨漂亮,不能冷了我們在海外工作的紅色諜報人員的心。」
大校正要開口說什麼,葉真猝然打斷了他:「什麼任務?」
老於沒回答。
「為什麼要串串也去?」
老於用眼色示意大校,大校記恨他又摸進自己辦公室偷東西吃,裝作沒看見。
「為什麼我不能去?!」葉真終於不幹了:「憑什麼只有我一人回國?!」
老於一把拉起大校,當機立斷道:「我扶你上飛機。」
大校當然不干,他一路上被葉十三小同學折磨得甚為銷魂,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別人繞過火坑。老於拉扯半天無效,把大校一把抱起來,一溜煙往直升機跑,轉頭時還不忘丟個眼色給黑澤川,意思是安撫(武力值爆棚的)未成年人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黑澤坐在躺椅扶手上,把葉真拉到身前,低聲問:「回北京去跟龍九處長他們在一起,不好嗎?」
葉真愣愣的盯著他。
「我不能直接回北京的,」黑澤說,「我是個通緝犯,用什麼身份回去呢?眼下事情還沒有過去,風頭太緊,我是所有人眼裡的槍靶子……算了,跟你說這些你也不懂。」
他手指插|進葉真後腦的頭髮里,強迫少年低下頭,海風呼嘯而過,兩人眼裡都清晰印出對方的影子。
「你眼裡這個叫黑澤的人,必須通過一些途徑,做一些事情,然後合情合理的變成顧川。如果變得太快會惹人懷疑,這中間必須要經過幾年時間,等一切風波都慢慢淡化……」黑澤笑起來,抵著葉真的額頭,低聲道:「你還太小,不知道世界上最快的東西就是時間。你現在看幾年工夫仿佛很長,其實它一眨眼就過去了。」
「人都是健忘的,當年以為自己將會牢記一生的事情,其實很多都已經消失在記憶的塵埃里了。幾年時間匆匆一過,沒有人記得這世界上曾經有個黑澤川,其中也可能包括你。」
葉真開口想說什麼,黑澤溫暖乾燥的手掌輕輕捂住他的嘴。
「先別許諾我什麼。你的感情太貴重了,要好好想清楚才能交付給別人。」
黑澤站起身,在海風裡低頭親吻葉真的額頭。
風拂起葉真的劉海,有那麼一瞬間他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的時候黑澤已經退到幾步之外,對他微笑著揮手。
他外套的一角在風裡飄揚,葉真突然想起那天深夜在碼頭上,他對自己展顏一笑,然後翻身入水的情景。
「好好給我回去上學!」黑澤大聲道,「任務結束我就回去看你!至少要念完高中吧!」
葉真站在了原地。這個男人笑起來的樣子其實非常溫暖並且俊朗,不知道為什麼,他卻覺得有點傷心。
接下來的幾天裡老於的日子果然不好過。
雖然黑澤在的時候葉真各種不耐煩且各種雞飛狗跳,但是黑澤走了,葉真也沒精神了,整天蔫蔫的趴在甲板上數螞蟻。
大校歪在躺椅上曬太陽的時候還會拿本書來看看,或者是閉目假寐一會兒,好歹有點佳人臨水弱不禁風的美感。葉真往甲板上一賴,那就完全是一場災難了,每當老於走過的時候都會被他用陰森怨念的眼神盯著,幾乎要嚇出病來。
登岸那天玄鱗親自來接,一看葉真魂不守舍的樣子登時嚇了一跳:「你這是怎麼了兒子!串串欺負你了嗎!老於不給你飯吃嗎!快過來給老爹我摸摸頭,你這是發燒了嗎!」
「為什麼懷疑我不給他飯吃?」老於頓時覺得自己的清白被侮辱了:「而且為什麼只懷疑我和黑澤川,千面狐才最像是那種會欺負小孩子的人吧?」
玄鱗說:「哦,別提了,那位同志天生就是個被葉十三欺負的料。對吧葉十三,到底是誰惹了你?爸爸我去吃了他。」
一行人上了車,葉真沒精打采的歪在車後窗邊,短袖襯衣里套著件白T恤,烏黑柔軟的發梢貼服在耳後,陽光下甚至能看見耳垂上微微的茸毛。
玄鱗更擔心了,拿巧克力出來誘哄無效,又打電話給龍紀威讓他跟葉真說話,接著無效。有個正值青春期的小孩真心苦逼,玄鱗差點要暴躁了。
「爸爸,」葉真突然滿臉落寞道:「我還是回去上學吧。」
玄鱗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