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東南百里處,有一座青蘿山,寧家的祖墳就建在山上,風景絕佳,非常安靜。
整座青蘿山和方圓幾千畝祭田都是寧家的,山腳下建了一座青蘿別莊,供寧家人每年掃墓祭拜時小住。
這是開國皇帝賞下來的,按照本朝規矩,就算被抄家,這墳地祭田不在抄家之列,後代子孫還能靠這些存活下來。
寧家人的車隊浩浩蕩蕩,離青蘿山還很久,就看到一群人站在淒風冷雨中等待。
「這是我們寧家的舊部。」
男女老少都身著白色喪服,神色哀痛至極,跪地迎接棺木。
「恭迎將軍們回家。」
眾人冒著雨深一腳淺一腳,將一口口棺材送上青蘿山,沿路哭聲大作,手上動作穩穩的,沒有一點顛簸。
寧家祖墳一座座靜默無言的墳塋,訴說著寧氏一族的偉大和悲壯。
寧知微怔怔的看著,內心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簡單的儀式後,棺材下葬,看著一口口棺材深埋地下,所有人忍不住痛哭失聲。
寧家諸人哭的都站不住了,只能靠下人攙扶。
寧老夫人已經哭暈了幾回,半躺在下人身上,就是不肯先下山。
青蘿山莊的管事老丁含淚勸道,「老夫人,您節哀,老主子也不希望您悲傷過度,這一大家子還得等著您安排。」
「是啊,老夫人,您一定要保重啊。」
主家成年男丁都壯烈犧牲,對他們這些依附寧家的人來說,是晴天霹靂。
悲痛欲絕的同時,也深深的惶恐迷茫。
主家勢弱,沒有可靠的帶頭人,風雨飄搖中,未來該何去何從?
寧老夫人服下一顆榮參丸,強撐著精神,「知微,你過來。」
眾人齊刷刷的看過去,是這個小姑娘啊,她一直站在主祭的位置,摔盆打幡都是她一人完成的。
寧老夫人鄭重其事的介紹,「這是寧知微,老將軍最疼愛的孫女,也是寧廣智將軍親自選定的繼承人。從今開始,她就是寧家第六任家主,寧家一切事宜交由她決斷,」
驚呼聲響起,震驚,不可思議。
寧家的新家主是個女子,年紀還這么小,不知道及笄了嗎?
她能行嗎?
這五小姐……應該是外嫁女生的,不合規矩吧。
寧知微沉靜如水,高高舉起右手,碧綠的扳指映入眾人眼帘。
這正是,寧家家主信物。
她淡淡的掃視眾人,但凡被掃到的人莫不感到一股威壓,不由自主的低頭,「若有不服者,現在就站出來,膽敢作亂者,休怪我無情。」
沒人站出來,寂靜無聲。
寧老夫人一錘定音,「那就在諸位先祖靈前參拜家主吧,列祖列宗在上,保佑子孫昌盛,安享太平。」
寧六的反應最快,第一個跪下去,「見過家主。」
寧四慢了一步,扼腕不已。幾個小孩子也跪下了。
部將們跪下了,「屬下見過家主。」
下人們也跪下了,「奴婢見過家主。」
就這樣,寧知微在寧氏一族的祖墳前,成了寧家的新家主,不管別人心裡怎麼想,這成了鐵般的事實。
也適時的安撫了絕大部分人的不安情緒,讓他們的心定下來。
先觀望吧。
又是下雨天,寧知微翻閱著莊上人員情況,芍藥進來湊到她耳邊說了幾句。
寧知微臉上露出些許錯愕,起身往外走。
煙雨迷離,雨珠順著涼亭邊檐往下流,滴滴答答滴在台階上,泛起一絲絲漣漪。
寧知微閉目聆聽雨聲,仿佛這一刻時間靜止了。
「五小姐。」男子身著一襲淡雅的青衣,撐著水墨畫油傘,在這漫天雨絲中一步步走來,姿態優雅而又從容。
他仿佛穿越了時光,來到寧知微面前。
寧知微怔怔的看著他,有片刻的恍惚,誰能想到如此風雅出塵的男子居然會死的那麼轟轟烈烈……
容靖見她神色不對, 「怎麼了?不舒服嗎?」
清冷的聲音藏著不易察覺的擔心。
寧知微回過神,退後幾步讓出空間,「容大人,多謝你為我們寧家所做的一切。」
容靖收起油傘走進涼亭,離她不遠不近,神色淡淡的,「職責所在,義不容辭,無須言謝。」
他的語氣很冷淡,但,寧知微還是很領情的。
「不管怎麼說,你不遠千里奔赴邊關查案,屢次身處險境,為我們寧家洗清冤屈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請受我一拜。」
她鄭重其事的行了一個大禮,神色莊重肅穆。
容靖下意識的伸手想扶,但手懸在空中微頓,半響後才出聲,「真要謝,就送我海棠酥。」
寧知微沒有食言送了海棠酥,但容靖已經去了西北查案,沒有吃到,
她有些震驚,他居然對海棠酥有執念,不過,整個人看著多了一絲鮮活,有人情味了。
「今年來不及了,明年吧。」
容靖嘴角微微揚起,「別忘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雨滴滴答答的下,萬物靜寂,寧知微伸手去接雨珠,享受這一刻的靜謐。
微風吹過,一縷頑皮的長髮隨之舞動,落在雪白的臉頰。
容靖的手微動,硬生生的忍住了,「五小姐,帶著寧家人遠離是非之地吧。」
他話裡有話,警示意味十足。
寧知微眼神微閃,估計諸皇子會在君王面前上眼藥,后妃也會吹枕邊風,朝野都會有不同的聲音。
高處不勝寒,樹大招風。
「我正有此意。」
見她一點就通,容靖放下心來,略一沉吟取下腰間的玉佩,遞到寧知微面前。
「以後有事可以來找我,如果你不方便出面,就讓人帶著此物來找。」
寧知微驚住了,他是個很獨的人,獨來獨往,平時除了律法就是審案子,油鹽不進。
這麼一個人,居然對她釋放善意。
「你……為什麼這麼關照寧家?」
容靖深深的看著她,「寧老將軍是我兒時最敬仰的人。」
寧知微恍然,原來如此,她外祖父確實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生前庇護百姓,死後,還能庇護家人。
她心思轉了幾轉,遲疑了一下,「你……偷偷派人去查蘇昊之,關係到你的身世之謎。」
她本來只想護住家人,不想插手別人的人生,不願承受別人的因果,但,她更不想欠人情。
容靖的臉色劇變,情緒激動的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你說什麼?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