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0章 癲王回京

  與汝南王府只一街之隔的魏國公別院。記住本站域名

  與那一家子的焦躁起浮不同,外面的蟬鳴暑熱、烈陽當空,皆被擋在涼閣之外。內里微風送爽,肅穆無聲。

  韓琦與魏老國公依古法席地而坐,交床上風爐炭錘、火筯鍑碾、水方熟盂、鹽台越碗茶聖陸羽所說的飲茶二十四器,可謂是一應倶全。

  二人熬水、煎茶說不出的愜意。

  此時,韓稚圭銀壺高吊,滾水直落於碗中,待茶湯與碗口不足半指厚,洒然一收。不但滴水未盈,且泡沫翻騰,正好與碗口齊平。放下銀壺,取茶匙慢動,只幾下便提手不動。

  露出滿意的笑意,「國公,請!」

  魏國公並不作答,欠著身子,連眼都不眨一下,心神都在飛卷的茶湯之上。

  嘴上情不自禁地高喝一聲:

  「現!」

  隨著魏國公的一聲大喝,茶湯似懂人言一般,翻滾的水花為之一變,只見雪白的茶沫間隱有紅色的茶湯翻出,逐漸拉長,盤旋,有若紅龍出雲,煞是好看。

  「好!」魏國公激動再叫。

  「每每觀稚圭的『雲龍湯』都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抬頭看向韓琦,眼中儘是讚賞之色。

  「論茶技,稚圭可為當世第一!」

  韓琦揚起嘴角,淡然一笑,別說,還真有點大宋第一高富帥的風範,就是

  就是那條瘸腿直挺挺的伸在那裡,有點礙眼。

  「國公謬讚,茶之技藝琦所好也,奇淫巧計不足為贊。」

  「這個當世第一嘛」

  「更是擔不起的,最多只能算是第二。」

  「哦?還有人比相公更善茶技?」

  韓琦一挑眉頭,玩味笑道:「國公當真不知?」

  魏國公一怔,隨之冷哼:「提他做甚!?不識實務之小人也!」

  韓琦聞聲輕輕搖頭,「若不論它事,單說飲茶之技,賈子明還是值得稱道的。」

  「唉,只是無緣見識他那雙龍出戲珠之技了。」

  魏國公心不在焉道:「怎麼?相公與賈子明沒斗過茶?」

  「沒有。」韓琦遺憾搖頭。「從前他高我低,沒那個資格。現在有資格了,卻是道不同不相與交了。」

  「不提那匹夫!」魏國公心有不悅,自然不想再提賈昌朝。

  伸手端起茶碗,意欲細品,可是送到嘴邊,卻是頓在那裡,怎麼也不能入口。

  碰,乾脆把茶碗往交床上一摔,弄的水花四濺。

  「老夫就想不明白,那個賈老匹夫圖的是什麼?」

  好吧,說是不提,可是還是提了。

  「稚圭你說,這老東西就算倒向官家,就算官家也呈他的情,可依官家現在的心意,最多也就是外放出京。」

  韓琦道:「這對賈子明來說,足夠了。」

  「可是稚圭別忘了,那一家子會讓他安穩出京?」

  「這就是一條不歸路,他會不知!?」

  「既然知道,又為何寧可送死,也要反水!?」

  韓琦低頭輕笑,緩緩端起茶碗。

  「國公還是不了解賈子明,這正是賈相的驕傲所在!」

  抿了一口茶湯,悠悠言道:「賈子明現在不是倒向官家,更不會不知道這是一條不歸路。」

  「他只是想走這條不歸路了。」

  「至於通濟渠案,只能說國公倒霉,撞上了,僅此而已。」

  「嗯?」魏國公皺著眉頭。「什麼意思?」

  韓琦的聲音依舊不緊不慢,「在相位苦守十年,受盡群臣冷落、人情嘲弄,這對賈子明來說,生不如死。」

  「他是個體面人,只是想要一個體面的結局罷了!」

  「你是說?」魏國公一臉不敢相信。「你是說,他在求死?」

  「對!」韓琦神情篤定。「趙允讓與賈子明有知遇大恩,以他的性子,是不會背叛老王爺的。」

  「可是,他又不想青史之中留下一個亂臣賊子的惡名,遺毒子孫。」

  「所以,只能選這條不歸路,來換一個清白。」

  「」

  魏國公一陣默然,「這麼說來,這個賈子明倒也是個人物!」

  「可惜,趙允讓一世英明,卻生了一窩不成氣的兒子,賈昌朝攤上他們」

  「屈才了。」

  韓琦點了點頭,「如今的形勢,國公再咬著賈子明不放已經沒有意義了。一個一心求死的人,什麼都不會怕。」

  「那依稚圭的意思,通濟渠案當如何破解?」

  「無法破解!」韓琦肅然道。「老國公還是做最壞的打算吧,或者直接放棄通濟渠的進項。」

  「放棄!?」

  魏國公一陣心煩,韓琦是不知道通濟渠上到底有多大的油水啊!

  說起來,那個唐瘋真是個摟錢的活財神,修通濟渠耗資近千萬貫,所有人都覺得他這是充大頭,有錢沒地方花了。

  可是,才掌握涌濟渠兩年,魏國公就知道這個唐瘋子到底有多厲害了。

  兩年,兩年他從中漁利不下五百萬貫。

  五百萬貫?能讓他疏通多少關節,籠絡多少人脈?現在讓他放棄?換了誰也不捨得啊。

  「就沒別的辦法了?」

  「沒有!」

  「」

  魏國公又是沉默良久,臉色數變,最後狠一咬牙:

  「好,不要了!」

  魏國公可不是那一家子二百五,知道什麼時候錢很重要,什麼時候錢很不重要。

  「可是,沒了通濟渠,此次黃河水患,咱們總不能幹看著吧?」

  好吧,錢什麼時候都很重要,沒了通濟渠,魏國公得趕緊從別的地方找補回來點。

  韓琦略一沉吟:

  「糧米之事,可行。這借貸嘛國公最好不要碰。」

  「為何?」

  「觀瀾運力不在,則災地糧價必然難平。」

  「可青苗之法施行在即,借貸之務也必然難興。」

  「稚圭就這麼篤定,青苗之法一定能實施?」

  韓琦苦笑,「國公別忘了,咱們確實能用罷役來威逼官家。可是,國公難道不知道為什麼用罷役嗎?」

  「還不是在京師占不到便宜,才不得以把事情搞到了京外?」

  「說到底,石家反戈使得官家在朝堂之上有了絕對的話語權,他要施什麼法,咱們是攔不住的。」

  「這」

  魏國公茫然點頭,這是事實,他也是束手無策。

  說白了,趙禎當了幾十年的皇帝,這點手腕卻還是有的。

  別看觀瀾系在朝中勢微,可是有一個細節,也是最近石家倒戈之後,眾人才看出來的。

  那就是,政事堂和疏密院這兩個最機要的衙門口兒,趙禎從來都沒放棄過。哪怕把三司財權放到韓琦手裡,台諫只剩下包拯、唐介和王拱辰,趙禎都不肯在政事堂和疏密院失了實權。

  只要文彥博不倒,旨意就能發的下去,樞密院軍隊的指揮權就在,而石家則是駐軍權這最後一環。

  現在的情形就是,縱使朝臣鬧的再凶也是於事無補了。趙禎要是想硬來,誰也攔不住。

  「那就只能在米糧上做點文章了?」

  魏國公有點不甘心,米糧雖然暴利,可是放貸才是長遠之計。只要有貸就代表有地,這是對河北、京東諸路的一種滲透。

  現在北方豪族掌握在汝南王府,雖是同盟,可卻是各懷鬼胎。

  要是他能滲透到北方各州,以他的手段,再加上那一家的不爭氣,魏國公有自信可以取而代之,進而把西北和東北兩股勢力擰成一股,發揮更大的效用。

  韓琦自然知道魏國公心裡打的什麼主意,寬慰道:「國公不必急於一時,賈子明一走,那一家翻不出什麼浪來,只能倚仗老國公您。到時若想取而代之,手段多的是。」

  「至於國公擔心糧米利薄,不夠支用」

  韓琦頓了一下,故意賣了個關子。

  「青苗之法確實有礙民貸,可是,水患上不得利,卻不代表別處不能得利。」

  「稚圭的意思是?」

  韓琦大笑,「官家可以強行發令,卻不可強行施政。國公也別忘了,施政的人又是誰呢?可不是官家想怎麼施就施的。」

  「王介甫的那個青苗法卻有其妙,可是也是漏洞百出,不足為慮!」

  說到這裡,韓琦笑意更濃,「琦倒是很期待那個青苗法早點下發各州,看看能出多大的亂子!」

  正當此時,府中管家來到閣前。

  「啟稟家主!」

  魏國公眉頭一皺,頗為不悅,「不是早有吩咐,老夫與韓相敘話,不要打擾?」

  管家一窘,「小人冒失了,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街上風言四起,小人覺得,還是速來稟告家主更妥帖些。」

  「街上的風言?」魏國公來了興致,咧嘴一笑。「那倒要聽聽,什麼風言非得此時稟報老夫才算妥帖?」

  「街上都在傳,癲王唐奕回京了。」

  「誰回京了?」魏國公以為自己聽錯了。

  「癲王,唐奕」

  「唐唐瘋子?」

  不知為何,魏國公腦中突然浮現出一行大字:

  「貪老子一文錢,老子弄死你!」

  「我弄死你」

  弄死你

  死你

  而韓琦則是眼中殺機一閃而過,隨後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沉吟道:「他怎麼回來了?而且還是這個時候回來?」

  「國公!」肅然看向魏國公。「機會來了!」

  「他不應該這個時候回來!」

  ——————————

  大內,福寧殿。

  唐奕回京的消息也傳到了宮中。

  趙禎病了,準確地說,從過了年之後就染了風寒,一直沒好。

  雖然不是大病,可是趙禎從小體弱,加上國事冗繁,還不到五十歲,卻已經略顯老態,一個小病小半年也不見痊癒。

  入夏之後,雖然日見好轉,可是身體依舊乏得很。

  午間一覺,睡了一個半時辰方醒。剛披上衣袍還沒下床,就見新任的內侍大臨李孝光小跑著進來,「給陛下賀喜啦!」

  趙禎搖頭一笑,嗔怪地瞪了李孝光一眼。

  這個李孝光是李秉臣的乾兒子,趙禎這次是用人唯親,看在老李大官的情份上才把他安排在身邊。可是這個小李比老李卻是差遠了,就是這個性子就一直穩不住。

  「何喜之有?說來聽聽。」

  李孝光大樂,上前伺候趙禎穿靴,「癲王殿下回京了!」

  趙禎正要支著身子站起來,聞聲一頓,「誰回京了?」

  「癲王!唐公子!回京啦。」

  「大郎回來了?」趙禎猛的瞪圓雙目,也不管皇袍的前襟還沒掖,玉帶還沒扎,急急地就要往前殿奔。

  「快,快傳!」

  李孝光急忙上前攙扶,「哎呦喂,聖人慢著點兒!癲王這會兒還在回山呢,您別急啊。」

  「還在回山?」趙禎緩緩地停了下來。

  「他先去見范卿了?」

  李孝光一滯,笑臉立時僵住,支吾道:「陛下忘了,汴河船多,得在回山等河監排號才能進京的。」

  「哦。」趙禎心思根本不在這兒,也沒聽出李孝光的異樣。

  「也對」

  「不對!」

  「也對」的話音還沒落,趙禎就猛的眼神一厲,弄出個「不對」,把李孝光都弄糊塗了,到底對還是不對啊?

  只聞趙禎厲聲道:「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末得旨意,他怎麼就回來了!?」

  「他不該回來!」

  「更不該這個時候回來!」

  「傳朕旨意,癲王速速出京,不得有誤!」

  「陛下!」李孝光不去傳旨,卻是苦聲一喚。

  「癲王可是從萬里之外的涯州回來的」

  「大膽!」趙禎冷冽大喝。「你這個內官敢妄言政務,該當何罪!?」

  「陛下!」李孝光立時拜倒。

  「這不是政務啊」

  「大膽,大膽,大膽!!」

  趙禎幾近咆哮。

  「陛下」

  「」

  趙禎只覺天旋地轉險些栽倒,扶著門沿暫緩數息才緩了過來,理性也隨之歸體,不由怔住。

  朕這是怎麼了?

  抬眼見李孝光還躬身大禮不起,不由心中一陣煩悶,拋下李孝光獨自前行。

  「起來吧!」

  李孝光大喜,「謝陛下不罪之恩!」

  「你啊!」趙禎一邊走,一邊嘆。「平時少和殿前司的軍漢廝混,多和你家大人學學。」

  「奴婢謹記!」

  「去宮門前迎迎吧」

  「那小子要是來了,直接帶來見朕。」

  「奴婢領旨!」

  ——————

  李孝光這一去,直到了天近黃昏也未迴轉。

  趙禎整個下午就在福寧殿上批閱奏章,可是終是心神不寧。

  天色漸暗,也未等到唐奕進宮,放下奏摺,看向外面的天色,喃喃道:

  「宮門就要落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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