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番外:昀知

  陳桑其實後來還跟陸昀知見過一次面。

  那時候,她剛從C國回來不久,憑藉拍攝的戰地照片和新聞報導獲得新一屆的「普立茲獎」。

  獲獎的消息一出,瞬間轟動整個新聞界。

  自然而然的,也收到了不少活動邀約。

  這其中,就包括在深城舉辦的世界媒體峰會。

  峰會齊聚來自世界101個國家和地區的197家主流媒體、智庫、政府機構、駐華使領館、聯合國機構以及國際組織的450餘名代表。

  各路大佬雲集,堪稱新聞媒體界的盛宴。

  陳桑在這其中,算突出也不算突出。

  突出,是因為她以一個新人的身份,在入行不久後便摘得新聞領域的國際最高獎項。

  不算突出,則是因為出席峰會的除卻政商人士之外,都是新聞界赫赫有名的大佬。

  跟他們相比,陳桑這樣一個小小的記者,便有些不夠看了。

  不過,陳桑在峰會上足夠惹人矚目,倒是真的。

  縱然她穿著一身跟一般人別無二致的白色襯衫,搭配黑色西裙,背上還背著一個黑色的雙肩包,看上去就像是剛進社會的大學生。

  但那如霧如煙的眉眼,無論如何都叫人難以忽視。

  明明是一張再明艷不過的臉,眉眼之間卻凝著清冷之色。

  仿若戈壁懸崖上綻放的花,不屑叫人來賞。

  峰會上有不少人都在偷偷看她。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未必是想得到什麼,更多的是一種欣賞。

  當然,有陽光的地方必然就有陰影。

  也有人不禁暗忖,陳桑是不是靠著這張臉背地裡運作了什麼,才叫她這麼年輕就得了獎?

  當然,這一切都只是私底下的猜測。

  至少在檯面上,眾人依舊維持著表面的平和。

  峰會一共持續一周,晚上有主辦方專程提供的晚宴招待。

  說來陳桑跟陸昀知的相遇,也是湊巧。

  那日陸昀知來深城辦事,結束後吃飯的地方,就在峰會招待晚宴的隔壁包廂。

  陳桑一行人進包廂時,正好碰上另一群烏泱泱的人經過。

  被簇擁在中間的那個男人身高腿長,面容清雋矜貴,有種運籌帷幄的從容不迫,給人以深沉莫測的威嚴感。

  白色的襯衫領口散開兩顆紐扣,隱隱露出好看的骨架。

  陳桑低頭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消息,看完後才發現身旁的隊伍突然停滯不前。

  抬眸一看,就看到他們這邊領頭的那位大佬,此刻正駐足看向另外一邊。

  身旁有小輩好奇問道:「馮老,您認識?」

  馮老:「這位是港城的陸先生,來頭很大。」

  他突然開口,被提及名字的陸昀知不經意瞥來一眼。

  放眼整個新聞界都備受尊崇的馮老,誤以為這一眼是在看他。

  當即殷勤上前,主動打了聲招呼:「陸先生,這麼巧?」

  陸昀知微微頷首,面上的表情挺淡。

  但誰也沒想到,就是在這番淡然到略顯疏離的寒暄過後,陸昀知竟接受了馮老的邀請,轉道過來一塊用餐。

  陳桑也沒想到,峰會上會有同行之人恰好跟陸昀知相識。

  當兩人同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時,氣氛更是說不出的尷尬。

  她低著頭全程沒說話,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後來轉念一想,她又沒做錯什麼,憑什麼要低頭呢?

  是啊。

  左右兩人不過是經歷了一番不好的糾葛而已。

  她從來都不欠他的,不是嗎?

  想開之後,陳桑不再扭捏,拿起筷子認真乾飯,盡想著怎麼填滿肚子的事。

  由於深城靠海,飯局上的海鮮不少。

  皮皮蝦、螃蟹、龍蝦等各式品種應有盡有。

  陳桑想吃蝦又覺得不好剝,多看了兩眼之後,乾脆選擇了放棄。

  正想拿筷子去夾點別的菜吃,冷不丁聽到身旁一個聲音響起。

  「我幫你剝。」

  說話的人,正是距離陳桑位次不遠處的陸昀知。

  他剛剛看似跟馮老在聊天,偶爾搭腔兩句,實則注意力全在她身上。

  他說話聲音不大,偏偏坐在這張桌子上的人,除開陳桑之外,其餘的明里暗裡都在關注著他。

  因著他這話是對著陳桑說的,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陳桑。

  「不用。」陳桑開口拒絕,「我要吃的話,自己會剝。」

  陸昀知看了她兩眼,眼底閃過幾分落寞。

  手上的動作卻沒停,戴上手套後,親自動手剝起蝦來。

  飯局上,有人意味深長地看了陸昀知一眼,嬌笑著問:「陸先生可真體貼。同為女士,不知道我能不能有這個待遇?」

  被問到的男人聞言,連個眼皮都懶得掀,像是沒聽到。

  那位企圖攀附的女士面色一僵,嫉恨地看了陳桑一眼。

  這麼一出過後,明眼人都看出陸昀知對陳桑的不同。

  馮老打眼看了看陳桑,一時間沒想起她是什麼背景。

  身旁助理壓低聲音:「這是新一屆的普利茲新聞獎得主,姓陳。」

  聽到這話,馮老這才慢慢有些印象。

  「陳小姐,陸先生在港城可是位赫赫有名的人物,要不考慮考慮?」

  嘴上說的是考慮,話里話外無非是想拉郎配。

  陳桑義正言辭地拒絕:「我結婚了。」

  馮老一怔。

  一是沒想到陳桑看著挺年輕,居然這麼早就結了婚。

  二來,大概是沒想到這世上居然還有人會拒絕陸昀知。

  陸昀知嘴角的笑意淺了些:「馮老,您可別亂點鴛鴦譜,沒看人家瞧不上我。」

  他將跟前剝好的蝦整整齊齊地堆在一個盤子上,遞到陳桑跟前。

  陳桑沒動,他也像是渾然不在意般,一個字也沒多說。

  只是飯局的後半程,整個人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陳桑心裡其實也後悔。

  早知道會那麼巧碰上陸昀知,她今晚定然不會出席這場飯局。

  飯局過後還發生了一個小插曲。

  有位頭髮稀疏的男學者喝多了發酒瘋,一個不小心,將酒灑在了一直沒怎麼說過話的陸昀知身上。

  陸昀知眉心微蹙。

  對方頓時酒醒了大半,誠惶誠恐地立刻開口道歉。

  道歉的時候,甚至不敢抬頭看他。

  雖然不知道這位陸先生究竟是什麼來路,但憑著馮老都那般殷勤奉承的模樣,必然不是什麼簡單角色。

  陸昀知摸了摸腰側,白皙修長的指骨愈顯冷感。

  陳桑知道他又犯病想殺人了。

  猶豫片刻,還是硬著頭皮說了一句,「算了吧,我看他也不是故意的。」

  陸昀知側目看了陳桑一眼,眼底戾氣消去大半。

  終是壓抑著脾性,對著跟前的光頭說:「沒事了,你走吧。」

  離開的時候,被簇擁在前方的陸昀知明顯等了陳桑一會兒。

  路過的時候,陳桑想當沒看見。

  陸昀知說:「我送你。」

  陳桑搖了搖頭:「不用了,霍嶢給我安排了每天接送的專車。」

  本來是想陪她一塊來的,但碰上年底,工作繁忙實在抽不開身。

  又擔心陳桑到了深城人生地不熟,乾脆給她安排了專職的司機和助理。

  工作空閒,更是忍不住常常給她打電話發消息。

  陳桑剛剛在進包廂前,回的就是霍嶢發來的訊息。

  提及霍嶢時,陳桑面上的喜悅不似作假。

  陸昀知的目光定格在她身上,眸光里光點稀疏破碎。

  像是在親身體驗一次凌遲。

  沉默許久,方才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霍嶢對你好嗎?」

  「挺好的。」

  陸昀知微微頷首,道:「也是,他要是對你不好,你也不會嫁給他。」

  等聽陸昀知說完這話,陳桑就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麼了。

  她其實對陸昀知算是避嫌,不願跟對方多有接觸。

  說到底,她對於從前的事心裡還是介懷,簡單聊兩句已是極限。

  再加上她現在已經結婚了,理應給到霍嶢足夠的安全感。

  跟除開丈夫之外的其他男人保持距離,是理所應當,也是她的道德底線。

  「我有點累,想早點回去休息,先走了。」陳桑敷衍地扯了下嘴角。

  陸昀知看著她的背影,默默地看了許久。

  過了一會兒,站在不遠處的莫婭走了過來。

  剛剛因為陸昀知和陳桑在聊天,莫婭刻意避了避,一直等到陳桑離開,她這才走出來。

  「怎麼、後悔了?」莫婭打趣道。

  「有一點。」

  「還忘不掉?」

  陸昀知突然沒了聲音,很久後才回道:「但凡我不是現在這個身份和命格,就把她搶過來了。」

  這話說得莫婭一愣。

  不由地撇了撇嘴,「說是高僧,誰知道他當年是不是故意收了其他幾房的錢,故意出來招搖撞騙?」

  陸昀知:「可他當年說的,現在全都應驗了,不是嗎?」

  六親無緣、婚姻難就、孤苦伶仃。

  就連前陣子,他剛剛領養的那條名叫「小白」的狗,也是三日前不幸離世。

  諷刺的是,除開小白之外,那一胎生的其他小狗全部安然無恙。

  這叫他怎麼能不信命?

  除此之外,陸家涉及到的產業並不清白。

  尤其是當他坐上坐館這個位置後,所要面臨的腥風血雨跟從前相比,必然只多不少。

  強行將陳桑留在他身邊,真的能得以善終嗎?

  關於這個問題,就連陸昀知自己都不敢回應。

  他眸光稍黯,苦澀的笑意不達眼底,「在霍嶢身邊,至少能保證她一生無憂,這就夠了。」

  至於他,怎麼樣都可以。

  陸昀知看了一眼置於掌心的桑葉發圈,想到從前在黑市,陳桑總說他拿她當寵物養。

  實際上,他只是太孤單了,才想要給自己找一個家人。

  鑑於港城特殊的地區背景,陸霆天除了正妻之外,還有四房姨太太。

  他的母親,正是陸霆天早死的正妻。

  其他幾房的兄弟姐妹,擔心他日後會繼承家產,爭搶都來不及,自然不可能跟他親近。

  而他又因為所謂高僧的批命,從小到大,都沒感受過什麼是父愛。

  陸昀知在黑市里,看到陳桑小小地在籠子裡縮成一團,像是看到了幼年時備受欺凌的自己。

  他也時常被寺廟裡的僧人關在籠子裡,不給飯吃。

  那時候年紀小,關的還不是鳥籠,而是狗籠。

  那些寺廟裡的僧人,知道他不得陸霆天的寵,故意在私底下卯足了勁兒欺負他。

  有時候碰上一月一次的禮佛日,他名義上的那些兄弟姐妹,更是會排著隊爭先恐後地往的籠子裡的他砸石頭。

  被砸得頭破血流是常有的事。

  他沒有朋友,沒有家人,在寺廟裡日復一日地受了很多年的欺負。

  那時候,他就在想,要是有個人能來幫幫他,該有多好?

  可是沒有。

  他始終都沒有等到那個能來幫他的人。

  他的後背上,至今還留有當年被僧人用火鉗捉弄留下的傷疤,其他地方亦然。

  有些傷疤,註定是無論時間如何流逝,都始終無法磨滅的。

  所以,當陸昀知在黑市裡的陳桑時,就忍不住想幫幫她。

  僅存的一點私心是,他想將她變成他的家人。

  他小時候始終不曾感受過父愛,便想以自己作為父親的身份,養個女兒試一試,治癒那殘缺不堪的童年。

  陸昀知起初真是這麼想的。

  要不然,也不會跟陳桑在一起這麼久,始終不曾碰過她。

  唯一差點跨越雷池的那一次,是他偶然間看到陳桑跟一個男服務員多說了兩句話,嘴角洋溢著從未在他面前展露過的笑顏。

  陸昀知當時就生氣了。

  哪怕他知道兩人之間根本沒說什麼,但心裡還是感覺到不舒服。

  心口悶悶的,說不上來什麼感覺。

  為了懲罰陳桑,他將人關進昏暗的刑房裡,想讓她記住這一次教訓。

  他心裡忍不住想,她明明是他的,怎麼能跟別人說話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氣過了頭,那天晚上連睡覺時,陸昀知都在夢裡懲罰陳桑。

  只不過懲罰的方式太過驚心動魄。

  他沒想到在夢裡,他居然脫掉了她身上的衣服,摘下她臉上的面紗,將人壓在床上狠狠地蹂躪……

  醒來的時候,陸昀知渾身是汗,床單更是慘不忍睹。

  夢裡是享受,現實卻是掙扎。

  他怎麼能對他的乖囡做這種事?

  在這個夢境過後,陸昀知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陳桑。

  以至於後面連著幾天,他一直沒去黑市。

  黑市的人沒接收到他的命令,始終將陳桑押在刑房裡頭關著。

  等後來陸昀知重新踏足那裡,已是三天過後。

  陳桑也因為他的疏忽,在那個暗無天日而又陰冷潮濕的刑房裡,被硬生生關了三天。

  陸昀知想,或許陳桑後來對他的疏遠,就是從那一次開始的。

  但那時候的他還太年輕,要面子,即便知道錯了,也拉不下臉來道歉。

  到了後來,更是誤以為她死了。

  從前小時候被欺負得再狠的時候,陸昀知都沒掉過一次眼淚。

  唯獨這一次,他哭了。

  因為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他再也沒有了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