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可不知道泰間那複雜的情緒變化。
她現在正處於一個微懵的狀態。
事情說來話一點不長。
在美美睡了一覺後，沈落又開始兢兢業業發微博了。
正編輯著文案，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來電號碼顯示是醫院。
好巧不巧，還正好是沈落現在所在的這家醫院。
沈落一點不帶猶豫地接了。
一道柔和的女聲響起：
「請問是沈小姐嗎？」
沈落：「是的，請問是有什麼忘記交代了嗎？」
她這骨折不用吃藥不用幹啥的，難不成是醫院服務態度的回訪？
不就是夸嗎，她老馬屁精了。
沈落清了清嗓子，誇人的詞已經蠢蠢欲出，就等著對面問下問題。
和她設想中完全不同的話從電話那端說了出來，「是這樣的，沈小姐，就在剛剛你的母親醒了，她現在情緒有點不穩定，需要家屬過來一趟。」
沈落傻了，「母，母親？」
她沒在落子的記憶中找尋到和「母親」有關的記憶啊。
女聲不厭其煩，再次重複，「是的，你的母親已經醒了，正在502病房等著你。」
一些零碎的記憶一閃而過。
沈落皺眉道謝，「好的，我知道了，謝謝。」
「不客氣，再見。」
「再見。」
通話掛斷，沈落閉上眼睛仔細梳理記憶。
記憶很雜，出現的人很多，最終定格在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女人身上。
女人坐在二樓欄杆處，身形消瘦，像極了一隻隨時會被雨滴砸得支離破碎的蝴蝶。
落子嗓音很小，很害怕，「媽媽。」
女人回頭，眼中含淚看過來。
然後就是落子被大人推來搡去的記憶，等落子站穩，再抬頭——
女人已經不在欄杆處了，地上多了一隻失去翅膀得到自由的白蝴蝶。
天地旋轉，陷入一片黑暗，零碎的記憶以落子的暈厥結尾。
沈落捂住眼睛，輕扯嘴角，「真是的……連結束生命的方法都一模一樣。」
當時，好像也是落子記憶中那麼明媚的晴天。
在萬物都欣欣向榮的季節里，在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一天，在沈落的作文《我的媽媽》得到一等獎的這天。
她的媽媽，穿上和爸爸戀愛時的紅裙子，在沈落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從天台一躍而下。
『噗通——』
像是完成了某項競技運動，血液是勝利所給的加冕，獎勵則是讓相愛的兩人團聚。
留下的是誰都不要、抱著證書親眼目睹的沈落。
……
沈落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想起第一次在夢裡和落子見面的那間病房。
「落子，你拉著我去的病房原來是你媽媽的病房啊…媽媽沒事了哦，已經醒來了。」
「走吧，我們一起去看看她。」
她艱難坐上輪椅，把床頭史愛錢送的康乃馨抱在懷裡，按照護士給的病房號，開著輪椅探病去了。
——
沈落到502病房門口時，剛好碰到一大波醫生從裡面出來。
為首的是一個面容慈祥的中年女醫生。
女醫生對沈落有印象，當時她總是能看到這個女孩子趴在病人床前紅著眼分享開心的事情。
因為年齡和她的女兒差不多，女醫生就格外關注沈落一些。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一切都是好的結果。
「沈小姐，恭喜，就我們初步的檢查情況來看，病人除了肌肉萎縮需要後期進行康復訓練，其他的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沈落點頭道謝：「謝謝醫生。」
女醫生笑著搖頭，主動讓開位置，「你一定等急了，我們就不打擾了。」
猝不及防，沈落和病床上臉色蒼白的女人對上視線。
女人很瘦，半靠在床上，放在被子外的手幾乎皮包骨，長發披在肩膀上，好像能把人壓垮。
即使如此，她投過來的視線依舊是溫和眷戀的。
久不發聲的嗓音嘶啞無力。
「我的女兒，已經長這麼大了。」
沈落的心重重跳了幾下，連呼吸都急促起來，近乎狼狽地扭頭躲避女人的目光。
很抱歉。
她不是你的女兒。
她只是……不知道原因占據了你女兒身體的外來者。
女人蹙起眉，「小乖，誰欺負你了嗎？」
沈落拘謹地搓揉著鮮花的外包裝，露出一個乖巧的笑。
「沒有，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腳扭到了。」
女人招手，語氣含著懇切，「走近點，讓媽媽看看好嗎？」
沈落愣愣點頭，摁上輪椅的前進按鈕，然後一個沒控制好，直直撞到了牆上。
沈落：「……」
女人心疼壞了，掙扎著想起來，「撞疼了是不是？」
「沒事，不疼！」
沈落連忙調整輪椅方向，滑到女人身邊，轉了一個圈證明自己是真的不疼。
女人被逗笑了，伸出手整理沈落雜亂的碎發，眼神有些複雜。
「在媽媽不知道的地方，小沈落都比媽媽高了。」
沈落不知道回什麼，只好把手裡的花送給女人。
「這個送給您。」
女人捧著粉色的康乃馨，沉默幾秒，才輕聲開口，「謝謝，我很喜歡。」
沈落提著的心放下，「您喜歡就好。」
「還記得你小時候總是吵著要在全世界都種滿香菜，甚至過生日的時候都要求我給你做香菜蛋糕。」
女人笑意吟吟，「當時我頭都大了，哪裡有香菜蛋糕賣呀，最後只能在蛋糕上撒上香菜，現在你還喜歡吃嗎？等我好一點之後，我再做給你吃好不好？」
沈落：嘶！
落子居然是香菜狂熱粉！
她可是立志要成為最優秀的剷除香菜教教徒的人啊。
這要怎麼回答？
說好，沈落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說不好，沈落還是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思來想去，沈落決定信奉一首歌——聽媽媽的話。
又聊了會兒，女人打了個哈切，臉上帶上睏倦。
沈落識趣準備離開。
操控輪椅轉彎時，沈落瞥到病床上的信息。
病人姓名：溫婉。
人如其名，是個像水一般溫柔的女人。
『咔嚓——』
病房門被關上。
溫婉坐在床上，白色窗簾被風吹起一個漂亮的弧度，醫院下面的花園中傳來小朋友的歡呼聲。
陽光投進來照的她眼睛有些發燙。
溫婉摸了摸康乃馨的花瓣，「康乃馨一直是我不喜歡的花，小乖從來不會送這個給我。」
你看，即使過去了那麼久，小小的人長大了。
但媽媽依舊能一眼認出來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