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對文學的推崇,一定意義上,意味著對武力的消磨。」
張凡沒有說太深,他相信武則天一定可以聽懂,「所以,文化的發展,同樣是一柄雙刃劍。文明,常常會被野蠻消滅。」
原來,如此?
武則天的眼神瞬間迷茫,但很快就恢復了清明,跳躍著異樣的光芒。
關於這一點,她作為帝國實際上的最高統治者,早就感受得十分真切!
將領短缺問題,越來越尖銳。
那些領兵大將在戰場上的表現,似乎遠不如從前太宗時期的有勇有謀。
誠然,這其中有武則天知道的原因,不過今天張凡說起的這個,卻是她之前並沒有想到的。
文學推崇,導致民族尚武精神的消磨。
在一個「五尺童子恥不言文墨」的社會,沒人願意去當一個不被待見的武夫了。
六十六歲高齡的武則天,智慧的頭腦開始飛速轉動。
這其中的利弊,如何權衡?
相隔一千多年的後世依然對那些絕妙的詞句津津樂道,這種美好的東西當然應當保留。
但如何在這種基礎上,不折損帝國的武力?
站在女帝的角度,考慮的問題必須要非常全面,所以這種矛盾,也很難找到一個恰當的平衡點。
「女帝當政期間,社會結構調整明顯!」
張凡第四次拋出這種句式的開頭,迅速引起了彈幕的狂歡。
表情包,這下截得明明白白!
每次都是一正一反,讓心思深沉的女帝也無法控制情緒變化。偏偏每次還都說得鞭辟入裡,令當事人都無法反駁。
「打擊關隴貴族,清洗元老大臣,空前提高皇權,削弱貴族力量!」
張凡正色說道:「女帝的努力,使華夏社會流動性大大增強,『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夢想,擁有了現實可能性!」
臥槽!
了不起!
聽到這句話,許多觀眾紛紛激動。
要知道,寒門崛起,不論是古代還是現代,都是社會大眾夢寐以求的理想啊。
誰不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就能改變命運,跨越階層?
只是,資源的力量異常強大,即便是繁花似錦的後世,關於「寒門難出貴子」的說法也是甚囂塵上。
然而現在,聽到早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唐代,武則天就為了這個大眾的理想付出過現實的努力,並且卓有成效,這無疑讓武則天身上憑空多了一圈閃亮的光環,真的有那麼點「慈氏越古金輪聖神皇帝」的味道了。
「但是……」
張凡果然是將一正一反的路子貫徹到底,在武則天習慣性等待的眼神中,嘆息道:「這種變革和社會流動,是建立在血腥殺戮的基礎之上的。儘管這種殺戮或許不可避免,但其中許多淋漓的鮮血,令人扼腕。」
「呵!」
矛頭再次隱隱指向那段黑暗的酷吏政治時,武則天卻仿佛已經回過神來,竟是微微冷笑,略帶凌厲地對上了張凡的眼睛,淡淡道:「先生明鑑,朕只是不願意昔年諸呂之禍,在我大周朝重演罷了!」
「論功績能力?那些人豈能比得過凌煙閣之首!但到頭來,尾大不掉時,耗費了多少氣力……」
張凡默然。
他知道武則天既然想到了長孫無忌,那是早就想到了問題的關鍵。
血,總是要流的。
他們不流血,女帝就要流血。
再想想皇權被架空時的那一段段悲慘歷史,又怎能去苛責武則天的手段酷厲?
「女帝!治國之才!」
張凡最後用老人家的評價,代表後世來給武則天做最後的總結,沉聲道:「她既有容人之量,又有識人之智,還有用人之術。她提拔過不少人,也殺了不少人。」
治國之才!
這四個字,讓武則天的眼睛亮了一下。
隨後的「容人之量,識人之智,用人之術」,更是毫不掩飾的褒獎。
卻聽張凡繼續說道:「她既自信,又自負;既冷酷,又溫情;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她每灑下一縷陽光,便投下一片陰影。」
「如果……要我個人來評價……」
最後說道這裡,張凡的語氣似乎也顯得有些躊躇。
武則天卻是眉頭一挑,先前的緊張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通透的笑容。
先生既然如此說,那麼先前那幾句,便是後世對於自己普遍的評價了?
治國之才!
能得到這四個字,夫復何求?
放下最大的心事之後,武則天的眼神中反而出現了一抹玩味,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位來自一千多年後的張凡先生。
他,會如何看待自己?
哈哈!
近在咫尺,張凡看到了武則天眼眸中的變化,看到了她的通透,她的釋然。
這樣一個了不起的女人,還能苛責她什麼呢?
於是張凡不再猶豫,微笑著對上了武則天的眼神,從容淡淡道:
「政啟開元,治宏貞觀。芳流華夏,光被九州。」
這十六個字說完,鏡頭陡然拉遠!
億萬觀眾同時看到,百米高的巍峨明堂之上,那隻巨大的金色鳳凰,仿佛振動她黃金的翅膀,將一片迷濛的金光普照大地,在轉瞬間便遠遠鋪開,遍布大唐的疆土,遍布華夏九州!
這個朝代!名叫武周!
山呼海嘯的請願聲重新充斥耳膜,武則天高高站在寶座前方,目光深邃悠遠。
但沒人知道,她正在目送已經看不見的張凡先生,再一次踏空而去。
片刻後,武則天面對她的帝國,面對匍匐在腳下的百官臣民,面對喧囂塵世,面對如夢似幻的數十年過往,臉上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
笑容無聲,但卻蘊含著無窮的自信和無盡的暢快。
這一幕太適合定格了!
甚至後世的許多觀眾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時鐘,確定這期節目……應該並不是到此結束。
所以,很快!
億萬道目光同時注意到,身穿天子冠冕的武則天,笑容中忽地夾雜了深深的尷尬和艱難。
她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多享受一下夢寐以求的九五至尊的味道!
是什麼讓幾乎無所不能的女帝都如此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