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也往後退了兩三步,一抬頭看見了謝人間,臉色凝重了幾分。然後,他又往謝人間身後看了看,看到他身後的人之後,臉色立刻難看了起來。
陳黎野有點莫名其妙。他們這三個人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參與者罷了,為什麼看見他們會臉色這麼難看?
陳黎野心裡感覺有些不對勁,於是默默地把向外的相框給翻了個個,把相片的內容向里按在了懷裡,不讓他看見這張相片。
謝人間懶得理這個指認他的參與者,於是側過身繞過了他,往樓下走去了。
謝人間既然選擇不跟他說話,那其餘三人也就沒必要再說了,於是一行人紛紛無視了他,跟上謝人間的腳步,一溜煙地往樓下走去。他們往下走了沒幾步,被晾在原地的那人就突然道了一句:「站住。」
謝人間停了下來。幾人都跟著他停了下來,然後四個人不約而同地一起回過了頭去。
那人側著身子在樓梯上站著,頗有幾分居高臨下的意味。他看著謝人間,道:「我有話跟你說,鴉。」
在場這幾人都知道,「鴉」是謝人間作為守夜人的代號。而眼前這人指名道姓的這麼說,無疑是在說要單獨和他說話。和陳黎野做什麼事要先向謝人間徵求一下意見一樣,謝人間在做出什麼決定之前,也會向他先徵求一下意見。
於是他回過了頭,看向了陳黎野。陳黎野見他看過來,就說:「看你,你要是想去就去吧,他也不能拿你怎麼樣。」
這話倒是確實。
在地獄裡,只有守夜人能拿守夜人怎麼樣,至於其他的鬼怪和參與者,根本動不了守夜人分毫——就算他現在脫離了自己的地獄也是一樣。
謝人間早有自己的想法,他也知道陳黎野大概會這麼說,於是伸手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道:「在這等我。」
放下這句話後,他便轉過身,往樓上走去。
陳黎野一手按著相框,一手理了理自己剛被揉的有點亂的頭髮,目送謝人間跟指認他的參與者一同往上走去。
他們倆消失在了拐角處。
劉巍突然說道:「林哥,我老早就想問你了……你那麼怕他幹嘛?」
陳黎野回了回頭。就見林青岩聞言抽了抽嘴角,道:「我……我哪有很怕他?」
「你有啊。」劉巍說,「我看你跟在他後面骨頭都繃緊了,臉都是僵的。」
「……」
這林青岩倒是沒注意。
大多數男人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絕不能說自己不行,不論什麼方面。林青岩堂堂正正一個大男人,自然不能在劉巍面前承認自己怕謝人間怕得要死,於是腦袋一揚,磕磕巴巴地嘴硬道:「這、這不是很正常嗎,你難道不怕守夜人嗎?」
劉巍眨了眨眼,說:「我怕啊,但我不怕他啊。」
林青岩:「……」
劉巍還覺得挺迷惑,沖林青岩歪了歪腦袋,說:「他有什麼可怕的,鐵樹地獄裡他都幫我們過關了,難不成到了別的地獄裡,還能把我們的人頭送給別的地獄的守夜人?」
林青岩:「…………」
說的太有道理了。
陳黎野好像也是這麼說的。
陳黎野聽著他倆的對話,心裡有點想笑,但他沒有笑,又去看了眼劉巍,看了他一會兒之後,便收回了目光,轉頭看向謝人間離開的方向——他雖然嘴上是和謝人間說可以去,但心裡卻終歸有些不放心。於是他回過頭,叫了林青岩一聲,把手裡的相框遞了出去,說:「你先幫我拿著,我有點不放心,上去看看他。」
林青岩:「你有什麼不放心的,他能出什麼事兒……算了,想去就去吧。」
陳黎野點了點頭,把手裡的相框交給了林青岩,悄咪咪地踩著樓梯走上去了。
那個參與者倒是沒帶著謝人間走多遠,二樓也有人,他乾脆就和謝人間在樓梯轉角的那裡說話。陳黎野一走上去些,就聽見了他倆的低聲談話聲。或許是出於偷聽牆角的這種做賊心理,陳黎野下意識地低了低身,又貓了貓腰,還往前探了探身子,想聽的更清晰點。
他聽到了參與者在對謝人間說話,聲音壓得極低。
「……那個參與者,晚上的時候就一直跟在我後面。我往哪裡走他就往哪裡走,我知道你們是一夥的,但是,不論你們是想幹什麼,都麻煩不要找我了。這裡沒人相信我,你是守夜人這件事不會暴露,你們就不要來煩我了,行嗎?」
參與者說完之後就沉默了下來,似乎是在等謝人間的回答,但謝人間沉默不語,參與者等了半晌都沒等來他的回答之後,只好嘖了一聲,又接著開口說話了。
「……我是不知道你想幹什麼。」他說,「一個守夜人會出現在別的地獄裡,我是真的想不出來你想幹什麼。」
謝人間還是沒說話。
陳黎野大抵想得出來他大概是個什麼表情,估計就是那種很冷漠的樣子。
謝人間沒說話,參與者一個人安靜了一會兒後,或許是出於擔憂,又或是出於心裡沒底的懼怕,又問道:「我問你,你是要殺死所有的參與者嗎?」
這次謝人間倒回答的利落:「不是。」
他雖然是否定的回答,但參與者卻沒放鬆警惕,他似乎根本不信任謝人間說的話。
「……總之,看好你隊裡的人,別再來煩我了。」他說,「我又不傻,接下來要再指認你,只會給我自己添麻煩,再見。」
參與者說完就走,一陣往二樓去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參與者走了,謝人間也往回走來,剛一拐過來,就看到了藏在這兒聽牆角的陳黎野。
謝人間沉默片刻,一挑眉:「都聽到了?」
「……一半。」陳黎野被抓了個現行,也不羞愧,反倒直起腰杆抬起頭來,對他說,「剛來,沒聽全乎,你應該多說幾句套套他的話好了。」
謝人間冷笑一聲:「好像還是我的錯似的。」
陳黎野問:「所以,說的那個參與者是劉巍?」
據剛剛那個參與者的話來分析,陳黎野他們隊裡的一個參與者跟了他足足一整個晚上,可林青岩一整晚都和他們兩個在一起,那這麼一想,就只有昨晚莫名其妙不知去向的劉巍了。
謝人間沒急著回答,他往樓下看了一眼。
陳黎野回過頭,跟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林青岩在和劉巍說話,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不知在說些什麼。
陳黎野還在看,就突然被謝人間拉起了手腕。他轉頭看去,就見謝人間面無表情地對他說道:「過來說。」
陳黎野就被他拉走了。
兩人又回到了先前謝人間和指認他的參與者說話的地方。謝人間往樓上看了一眼,確定二樓沒人要下來之後,才對陳黎野說:「說的確實是劉巍。」
陳黎野眨了眨眼。
「劉巍昨天晚上沒有跟我們一起出去,似乎是有心的。」謝人間道,「他尾隨了那個指認我的參與者一晚上,弄得人家憋了一肚子火。據他所說,劉巍不僅尾隨,還不怯於讓對方發現他,就大搖大擺的跟在他身後,差點沒把他弄崩潰。」
陳黎野:「……」
搞心態啊這是。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這個人剛剛在看到跟在謝人間身後的他們三個人類時臉色會這麼難看了,敢情是因為裡面有一個昨晚跟了他一整個晚上的劉巍。
謝人間突然問道:「你怎麼看劉巍。」
陳黎野聞言愣了片刻,思考了一會兒後,說:「我覺得還行吧,那畢竟是指認你是守夜人的人,劉巍這麼做,應該有他的理由的。」
謝人間聞此回答,有些頭疼似的嘆了口氣,道:「你真的把他想得太好了。」
陳黎野回答:「總要相信人性本善。」
「人性可沒你想的那麼善。」謝人間說,「你回想一下。劉巍在院長室里看到院長身上的傷時曾表現得很興奮,在提到引路人和解決方法的時候,他第一反應也是殺人,這種下意識地認為解決方法是殺人和因為傷口而興奮的人,你覺得他會是那種人性本善的人嗎?」
「哥,你又不是他。」陳黎野說,「你怎麼就能斷定他是因為看見傷在興奮,怎麼就能確定他一定是下意識地就認為殺人是解決方法?」
謝人間:「……」
謝人間知道自己說不過他,乾脆就閉嘴不說這件事了,嘆了口氣,道了句:「算了,走。」
說完,他就往一樓走去。
陳黎野跟著走了下去。
劉巍和林青岩還乖乖地在一樓等著,見他們倆終於下了樓走了過來,劉巍就立刻叫道:「快點,好慢啊你們。」
陳黎野:「……」
奇了怪了。
劉巍既然昨晚尾隨了那個人的話,那理應知道他找謝人間是要說什麼的。既然如此,他不應該解釋點什麼嗎?
可劉巍顯然不覺得自己該解釋什麼,轉過頭就往前走去。
陳黎野跟在他身後,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突然眼睛一亮,恍然大悟了。
幾人在一樓四處尋找了一番,很快就找到了一個女人。女人就站在安安靜靜玩自己手裡的玩具的一群孩子旁邊,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像監視他們的一座雕像。
林青岩把手裡的相框交給陳黎野,陳黎野接過了相框,走上了前去,對女人說:「不好意思。」
他手裡有線索,女人有了反應,她慢慢地轉過了頭來,在看到他手裡的相片那一瞬,瞳孔驟然縮小。
陳黎野擔心威力不夠,順便說了個關鍵詞:「這個是前院長嗎。」
他這話聲音不大,但孩子們擺弄玩具的聲音停了下來,一雙雙眼睛紛紛看向了他。女人見狀,連忙一把抓住了他手裡的相框,也不知道她哪裡來的大力氣,陳黎野手裡的相框一下子被她抽走去了,還被她猛地帶了個踉蹌,差點沒摔她懷裡。
女人緊緊把相框按在懷裡,把相片的那一側按得死緊,生怕被誰看了去似的。
她轉過頭,對孩子們嘶吼:「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
孩子們被她嚇得一哆嗦,連忙又都低下頭去,擺弄自己的玩具。
女人吼完這一句,又回過頭來,警惕的看向了陳黎野,喘了幾口氣,也不知道是被什麼累到了。
喘完這幾口氣後,女人就又深呼吸了一口氣,對他說:「跟我來。」
女人緊緊按著懷裡的相框,轉身快步路過了這些孩子,走進了房間深處。
一行人連忙跟上。
他們跟著女人走進了房間最裡面,女人轉過頭,四下確認了一番,確定這裡沒有別人了之後,才鬆了口氣,把相框微微鬆開一些,望向相片上眉目慈祥的老人,皺了皺眉,指著他說:「這個,是前院長。」
然後,她又指向了相片上的小男孩,說:「這個,是現在的院長。」
陳黎野猜的沒錯。
女人眉頭深皺,說:「這個,是院長的秘密,誰都不能在這裡說的。」
「前院長是一個慈祥心善的人……大家都這麼說,但那僅僅是對外而言。前院長其實很討厭小孩,在他巡視的時候,大家都得安靜,哪怕是不小心動了下椅子,都會因為吵到院長而受到懲罰。關禁閉,挨揍,不給水不給飯,這都是常事。不僅如此,前院長還會選一個小孩作為他發泄的對象,這個孩子不但要接受他的暴打,周圍的孩子也會迫於前院長的威壓而孤立他,這個孩子基本上不會有健康的時候,身上總是很多傷,嚴重的時候還會斷骨頭。但前院長為了不讓事情敗露,嚴禁把孩子送進醫院。」
「如果孩子支撐不住苦苦哀求的話,前院長就會以不聽話太吵為由,把孩子分屍殺掉。最殘忍的是,「分屍」的時候,孩子還沒有死掉。」
「前院長說,這是懲罰,為了讓孩子下輩子學會安靜。」
陳黎野:「……」
劉巍:「……真不是人啊。」
女人接著低了低頭,摸了摸照片上的小男孩,說:「直到有一天,前院長選上了現在的院長。和之前的所有孩子一樣,院長被打,被關禁閉,被斷水斷食。後來,前院長死了。」
「是清晨的時候發現的。孤兒院的房頂上有個十字架,你們都看到了吧。那個東西當時就砸在院長頭上,我們都以為是天罰……如果不是當年才十多歲的院長站在旁邊的話。」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那個東西重的很,當時院長才十多歲,是怎麼舉得動那個東西的?……後來再想想,可能是因為仇恨吧。」
「人總是能因為仇恨做出各種各樣的事情來……人性本惡。」
說完這些後,女人長長地嘆了一聲,把相框翻了個個,相片朝下,放在了桌子上。
「後來,來了一個新院長,他做了十年多的院長後,現在的院長長大了,取而代之成為了院長。他把前院長的東西統統扔進了他用來藏屍的暗室里,還把那間暗室封死了,誰也進不去了。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開的門,總之,把這個放回去吧。」
「這個,可是禁物。」
女人說完這些後,就站起了身,離開了。
她離開後,林青岩拿起了這個相框,四下翻看了一番,轉頭問陳黎野:「她說要還回去,怎麼辦?」
陳黎野沒說話,他摸著耳垂,轉頭看著遠方,沉默了一會兒後,說:「別還了,這個應該無所謂。」
謝人間正靠著牆站著看著他,聽了這話,就知道陳黎野是明白了大概情況了。
果不其然,陳黎野從林青岩手裡拿過了相框,說:「我想了一下,事情應該是這樣的。院長長大後,由於童年的心理陰影和對愛的缺失等多重原因,走上了前院長的老路,雙子就是他選中的孩子。雙子被孤立,最後其中一人被打死,而另一人不知最後是怎麼死的,總之,兩人一起死了,一同變成了厲鬼,不知道為什麼把這個孤兒院變成了這個德行,還找到了院長,把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暴力還給了他……這就有點難辦了。」
謝人間聞言一挑眉:「怎麼難辦了?」
「你想啊,哥,咱倆過了這麼多地獄,有哪個是這種鬼怪找到了罪惡並且已經開始報復了的情況?不都是找不到對不起他們的人或者沒辦法報仇的嗎?」
謝人間:「……」
確實如此。
「所以雙子的訴求不是找到罪惡,因為她們已經找到院長了,也不會是殺死罪惡,畢竟人都找到了,想殺的話自己隨時可以殺。那你想想看,還會是什麼?」
謝人間:「……」
這是個好問題。
謝人間不知道。
冤有頭債有主,不論頭還是主她們自己都找到了,總不能還要隔代找前院長算帳吧?這人都已經入土了。
劉巍卻沒想到這一點,說:「那會不會是要找前院長?」
「那人早死了。」謝人間說,「而且這麼對她們的是現院長,跟那個死人沒關係,雙子畢竟是小孩子,沒這種要討祖債的心思。退一萬步來講,就算有關係的話,那個死人也肯定會化鬼在這裡出現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們肯定少也見過一次了,但進地獄快一天了,你見過這種老頭鬼?」
劉巍:「……」
沒有。
這條可能被駁回了。林青岩沉思了片刻,又說:「那會不會是她們沒辦法殺,得我們想辦法替她們殺掉?」
「不會。」陳黎野說,「你記得院長室里院長的樣子吧?他穿衣服很厚,而且桌子上法器很多。這就證明他為了對付雙子已經想了很多辦法了,但是對我們的態度卻還是那麼氣急敗壞,就證明那些法器和他自己的辦法對雙子沒什麼用,她們依然可以在他身上討債。」
林青岩覺得有道理,但又有點著急,崩潰地直撓頭髮:「那還會是什麼啊?!?」
「問得好。」陳黎野看著他,臉色十分平靜,道,「那他媽的還會是什麼呢?」
林青岩沉默片刻,覺得他的表情跟他的話有點不符:「老陳,你現在很崩潰對吧?」
陳黎野臉色平靜:「我他媽十分崩潰。」
林青岩:「……」
那你表現得崩潰一點啊!!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早點更哦~明天看情況,要去醫院複查了,儘量也寫多一點!
感謝在2020-06-2922:03:14~2020-06-3018:01: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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