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白衣院(十五)

  陳黎野說完這句話,就轉過頭走出了門口。

  門外的風呼呼的刮,把滿地塵沙吹得塵土飛揚。眾參與者跟著陳黎野的屁股後面走了出去,一群人抱作一團共同進退,十分警惕在外面打了一架的兩個守夜人——哪怕他們倆已經兩敗俱傷了。

  等所有人都出門了之後,林露露就接著蹦蹦跳跳地往刀山那邊走去。引路人和守夜人不同,是這個地獄的一部分,沒有多餘的情感,無情的就真像遊戲裡的NPC,讓幹什麼就幹什麼,所有的言行舉止都是固定的,絕對沒有多餘的動作。

  陳黎野沒看林露露,他心裡記掛著謝人間,抬腳就往他那邊走過去。其餘的參與者和他不同,他們好像一幫子壁虎似的,一個個都貼著牆往前走,心裡想的簡直都寫在了臉上——為了活著出去,絕不接近守夜人一絲一毫。

  陳黎野走到謝人間跟前去,看著他一身的傷,少見地皺了皺眉,露出幾分擔憂之色,問道:「沒事吧?要不要緊?」

  「沒事。」謝人間語氣十分平常地回答,「我不是人,這點傷過段時間自己就會好了,也不會疼的。」

  陳黎野卻覺得有些不對,有點半信半疑地盯著謝人間的臉問:「真的不疼?」

  謝人間一挑眉:「我騙你有意思?」

  陳黎野:「……」

  那確實沒意思。

  陳黎野仍舊覺得哪裡怪怪的,但謝人間都這麼說了,那就肯定沒事了。

  謝人間咳嗽了兩聲,接著對陳黎野說道:「這次你也先走吧,我還沒找到斷罪書,可能得花點時間。」

  陳黎野明白他意思,也不跟他多說,懂事的跟他告別:「行,那我先走了啊。我回頭去趟醫院,晚點就回家。」

  「嗯。」

  謝人間點了點頭應了一聲。陳黎野得了他這一聲應答,就轉頭跟上了大部隊走了。

  他走在隊伍的最後面,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刀山走去。等走近了些,陳黎野就聞到了空氣里飄蕩的血腥味。刀山之上到處都是立著的刀片,淋漓的鮮血灑滿了整座山,上頭的三個人被不計其數的刀片貫穿了全身,有死不瞑目的人還睜著眼,好似正看著他們似的。

  眾人不想面對這幅景象,只想趕緊出去。於是一行人加快了腳步,跟著林露露往刀山後面走去。

  有一個人沒有跟上大部隊,站在原地。

  那是新人里的那個女生,她呆呆地仰著頭,看著山上面朝下背朝上的一個男人。那男人身上也插滿了刀片,死狀悽慘。

  陳黎野記得那是她的隊友——準確的說,是「曾經」是她的隊友。

  陳黎野以為她是在懷念或者默哀,便自認和自己無關,向前走去。但他剛往前走了兩步,就被那女生叫住了。

  她說:「站住。」

  陳黎野就站住了,然後回過頭去看她。

  那女生看著他,滿眼的麻木不仁,她盯著陳黎野看了片刻,問道:「你的隊友……真的是守夜人?」

  「……真的。」

  「那他為什麼沒有救我的隊友?」

  陳黎野:「……?什麼?」

  他本是訝異,但這女生卻當他沒聽清,吸了一口氣,顫抖著聲音,一字一句地質問道:「他憑什麼不救我朋友?」

  這女生說著說著,似乎是太委屈了,兩行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眼裡滿是悽怨,說:「他明明有能力……憑什麼不救?他也是守夜人不是嗎?守夜人不是地獄的主人嗎!?他明明能救的,他憑什麼不救啊!?」

  女生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竟成了歇斯底里的喊叫,簡直是無能狂怒。陳黎野被她喊明白了,於是平靜地看著她沉默了片刻,答道:「因為善惡有報啊。」

  「……」女生愣了愣,「……什麼?」

  「他也是守夜人,所以知道你為什麼會下地獄。」陳黎野說,「我查過了,刀山地獄的罪名是褻瀆神靈和殺生。不論你是殺了生還是罵了神,你一個不懂得敬畏神靈和尊重生命的人,憑什麼指望他去看重你們幾個的命?」

  「……」

  那女生似乎是被說中了什麼,說不出話來了。

  陳黎野平靜地說完這些後,轉頭離開了。

  他走過了橋,又聽到了那陣歌聲。

  這次他沒有停駐,空靈的歌聲送他一路離開。

  ……

  謝人間回過頭,一路目送陳黎野走遠。等他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里,謝人間才把臉轉了回來。

  「走了?」

  遠處,被謝人間揍飛躺在地上的守夜人「刃」如此問道。

  「走了。」

  謝人間回答,然後把巨大的鐵樹收了回來。躺在地上的刃緩緩爬了起來,長出一口氣,嘆道:「還不謝謝我陪你演戲?」

  「你以為我打不過你?」謝人間道,「你要是敢爬起來,我就再把你揍飛出去。」

  「你可算了吧。」刃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說,「我要是真的爬起來,你不會很困擾嗎?如果咱倆幹個同歸於盡一起死在這兒的話,我還能活過來,你可就費勁了吧?」

  「……」

  謝人間撇了撇嘴,腦袋往旁邊一別,不吭聲了。

  這話倒是真的。

  如果他跟別的守夜人打個同歸於盡一起去世的話,身處於自己地獄的守夜人擁有無限復活的權利,但他謝人間能不能活過來就不一定了。

  刃接著說道:「我是個聰明人,只是跟你試試水而已。可以的話,我還真想讓你死在這兒的,但是我好像沒那個實力。畢竟做人最重要的是要認清自己,你很厲害,我也不打算為難你了,畢竟大家都是守夜人,這還是我第一次遇見活的同事。」

  謝人間把頭扭了回來,眯著兩隻眼睛看他:「活的?咱倆誰是活人?」

  刃:「……死的,我第一次見到死的同事。」

  謝人間冷哼一聲。

  ……傲嬌啊。

  頭髮這麼長,應該是個古代人沒跑了。還付出那麼大代價跟著個參與者進進出出,肯定是個深情類型的。只可惜現在的現代人的愛情都是快餐愛情,估計那個參與者也只是利用他過地獄而已,過完地獄肯定就要把他甩了。

  刃的腦袋裡緊接著就出現了這位傲嬌厲鬼慘遭拋棄的畫面,於是噗嗤一下樂出聲了。

  謝人間又橫了他一眼:「你笑什麼?」

  「沒什麼。」

  刃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紙來,遞給了謝人間,道:「喏,剛剛你說要找的斷罪書。」

  「……」

  謝人間有點不相信昨晚還放話要殺他的刃這麼輕易的就把斷罪書遞給他,又忍不住拿懷疑的眼光打量了他半晌。

  「不要這麼看我,我只不過是想好聚好散而已。」刃說,「跟你打對我也沒什麼好處,我又不能給自己發個獎牌,是不是?」

  謝人間聽了這話,又盯著他看了片刻,確定他應該是真的沒多想什麼之後,就不太友善的把斷罪書猛地從他手裡抽了出來。然後展開來一看,只見陳黎野那一行還是和油鍋地獄的那張斷罪書一樣,後面只寫了謝人間的本名,罪名那欄一片空蕩蕩。

  刃把腦袋湊了過來,他根本不看斷罪書,這麼一看,陳黎野那隻寫了個名字的罪名欄就十分顯眼。

  他拉長聲音「喔——」了一聲,指著陳黎野的名字說:「這就那個小白臉啊?」

  「別指!」

  謝人間啪地打掉他的手,瞪了他一眼,道:「你什麼物種自己不知道?隨隨便便指別人名字多不吉利!」

  「……還挺迷信。」刃忍不住小聲嘟囔,「老頭似的。」

  謝人間:「啊?」

  「沒事。」刃說,「說起來,這個謝未弦就是你吧?」

  「是啊。」謝人間把斷罪書折了起來塞回他手裡,說,「沒啥用,兩千年沒用過這名字了。」

  「……你跟他說的不是這個名字啊?」刃有點疑惑,問道:「怎麼,你不想讓他想起來啊?為什麼啊?」

  「關你屁事。」

  謝人間一點也不想跟對自己發出過獵殺預告還叫過自己小白臉的憨批多聊,看過斷罪書之後,他就把刃這人歸類到「不用搭理,就一狗屁」的人群分類里,話也懶得跟他多說,抬腳就往刀山那邊走,準備跟這個狗屁地獄說拜拜。

  「走了啊?」刃倒也不挽留,沖他揮了揮手,說,「過橋的時候記得堅強,加油。」

  聽到「過橋」那兩個字的瞬間,謝人間渾身哆嗦了一下。

  他抿了抿嘴,嘖了一聲,抬手抹了一把臉。就這麼站在原地呆了半晌後,長嘆了一口氣,放下了手,然後,帶著一臉的視死如歸接著向前走去。

  刃站在原地目送謝人間離開。現在剛好夕陽西下——每當引路人出現時,守夜人也必定要跟著出現,不論白天黑夜。

  他轉過頭看向夕陽。這麼一算,他很久都沒看過夕陽了——已經很久都沒有參與者能活著從這裡走出去了。畢竟有膽量進太平間一探究竟的參與者,一年到頭也不見得能出來一個。不進太平間,就不可能發現最重要的線索,所以到頭來,每一場的參與者都會全軍覆沒。

  呼呼的風颳起塵沙枯葉。突然間,風一下子大了起來,捲起了巨大的風塵。

  這陣風竟然寒得刺骨,刮在臉上跟冰刃似的。刃忍不住眯起了眼,抬手擋了擋風颳來的塵沙,然後轉頭看向謝人間離開的方向。他本是想看看謝人間在這陣風中的狼狽背影,但沒想到這一轉頭,他竟看到了一片血流漂杵的冰天雪地。在風雪之中,他看到一個身著獵獵黑袍的背影騎在馬上向前疾馳而去,長發在風雪之中翻飛。

  刃愣住了,他放下手來,在那一瞬間,風又突然停住了。

  他的眼前,只剩下塵沙枯葉和枯敗的建築,和逆著風往前走的謝人間。

  恍惚間,謝人間的背影和他剛剛所見的在風雪之中行進的獵獵黑袍漸漸在他眼中重疊到了一起,他們都是同樣的逆著風雪,向前走去。

  遠遠地,刃就從他身上感受到了決絕……與在所不辭。

  作者有話要說:事實證明,不是每個人都像油鍋地獄那位一樣憨批【確信這章信息量有點大哈哈哈哈希望不要被準確分析出劇情【上香祈禱感謝在2020-05-3122:04:17~2020-06-0121:33: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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