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鬼嫁衣(四)

  守夜人向這邊走過來了。

  意識到這一點後,陳黎野臉色立刻一白,轉頭拉起任舒就要走。但腳還沒來得及抬起,腳下突然間有數根黑色的藤蔓破土而出,一下子牢牢地纏住了他的腳腕,不由分說的就把他留在了原地。

  陳黎野:「……」

  他想起白天裡那個聲音跟他解釋規則時說過的話,他說「請各位全力逃亡」。

  真是屁話。陳黎野想,這他媽哪兒是逃亡啊。

  這分明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羔羊等著被屠夫宰啊!只要屠夫有那個心,那誰都跑不了啊!

  陳黎野嘴角抽了抽,沒有驚慌,他知道自己沒有觸犯規則,不然剛剛被鐵樹第一個爆頭的應該是他才對。

  觸犯規則的大概是任舒。

  陳黎野倒是冷靜,甚至還有閒心思考。

  不過同樣被纏住了腳腕動彈不得的任舒可就沒陳先生這麼冷靜了,她當即嚇得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然後愣了一瞬,隨後扯開嗓子就開始慘叫哭喊,歇斯底里,撕心裂肺,驚天地泣鬼神。

  陳黎野有點受不了,她這叫聲簡直能刺破耳膜:「別叫了,你叫也……」

  他話剛說了一半,就有人在房頂上打斷了他:「閉嘴。」

  「……」

  任舒當時就不吭聲了。

  這聲音陰森而平靜,聽上去雖不詭異,但威壓十足。

  陳黎野和任舒都安靜了。

  他們聽見烏鴉在叫,好像就盤旋在他們的正上方。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後一同緩慢地、僵硬地抬起頭。

  守夜人坐在房頂上,低著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倆,身邊好幾隻烏鴉,正在張著嘴叫著,像在預言死亡。

  不知是不是陳黎野的錯覺,在他抬起頭的那一瞬,守夜人眼裡的平靜好像裂了。他似乎非常震驚,又有些難以置信。但守夜人坐得太高,陳黎野看不太清。

  周圍又安靜了下來,只有烏鴉在叫。

  今天晚上突如其來的安靜好像特別多。

  陳黎野眨了眨眼,他感到很奇怪。守夜人模樣陰森,帶著一股殺人魔的氣場,參與者理當都視他如鬼神,陳黎野應當也不例外才對。但不知是因為他篤定自己不是狩獵目標還是因為其他別的什麼,他竟然一點也不怕守夜人,反倒還有一股別樣的異樣感覺。

  像久別重逢。

  ……但也好像不是這個感覺。

  兩個人就這麼互相看了好一會兒,誰也沒說話。周遭一片寂靜,空留風聲。

  仿佛天地之間,就只有他們兩個。

  ——不過這份寂靜很快就破滅了。

  任舒嚇蒙了大約四五秒之後回過了神來,又從嗓子裡憋出一聲慘叫:「啊啊啊啊啊!!!!!!!」

  陳黎野:「……」

  守夜人:「……」

  「救命啊!!!」任舒嚇得眼淚流了滿臉,使勁掙扎著,想把雙腿從鐵藤蔓的束縛里掙脫出來,一邊掙扎一邊鬼哭狼嚎,「你別過來!!誰來救我啊!!陳哥!陳哥救我!!」

  陳黎野:「……」

  說得好,你想讓我怎麼救你。

  守夜人忍無可忍了,「嘖」了一聲,縱身跳下房頂,落到地上後蹲了下來,一手按在了任舒臉上,直接把她給按得向後仰倒在了雪地里,任舒悽慘的慘叫聲也被他毫不留情地給堵住了。

  「我叫你閉嘴,你就少給我再叫了。」他陰著臉說道,「我要是想殺你,你都沒命在這兒瞎叫。」

  任舒嚇得渾身顫抖,她半個腦袋都被按在了雪裡,感覺守夜人的手比雪還涼。她在守夜人的眼裡看到了自己,滿臉的驚恐和眼淚,十分醜陋。

  「聽好了。」守夜人說,「今天我不殺你,你是個新人,我給你一次機會。在明晚之前,如果你做出了正確的決定,我就放你一條生路。否則,你就是第二朵花。」

  說完這句話,他也不管任舒有沒有聽到,鬆開了手,站起來在牆上抹了抹,似乎是很嫌棄她。

  幾隻烏鴉落了下來,落到了守夜人的周圍,仍然在叫,好像在問他什麼似的。

  守夜人回過身,看向了陳黎野。

  從頭到尾站著沒動的陳黎野:「……」

  守夜人的眼神很平靜,搞得別人都看不破他在想什麼。

  陳黎野也看不破。

  守夜人沒有說話,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

  陳黎野被他盯著看,感覺有點不舒服。過了大約半分鐘之後,守夜人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問道:「你叫什麼。」

  「……」

  陳黎野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他沒想到守夜人竟然會問他的名字。

  但他還是如實回答了:「陳黎野。」

  不知道這名字怎麼了,守夜人表情有點扭曲,好像想罵人。但他努力地板住了一張陰森的撲克臉,又問:「你怎麼進來的?」

  「……」

  剛剛還在威脅任舒,到他這兒就開始查戶口似的盤問?

  陳黎野心裡忍不住槽了兩句,這話他是不敢對守夜人說的。於是抿了抿嘴,說:「我晚上回家路上差點被砸死……就,進來了。」

  守夜人沒有說話。

  他不說話,陳黎野也不敢說話。

  沉默片刻之後,守夜人嘆了一口氣,似乎很無奈。

  陳黎野並不知道他在無奈什麼——或許是在無奈陳黎野並沒有觸犯規則,並不能拿他怎麼樣。

  陳黎野突然聽到腳底傳來一陣悉索聲響,隨後腳腕上忽然一松。他低頭一看,只見原本拽著他腳腕的那些鐵藤蔓已經不見了蹤影。

  「早點出去吧。」守夜人說,「別在這裡待太久。以你的精明程度,應該很快的。」

  他這話仿佛像是在對認識已久的朋友說。陳黎野被說得有點茫然,問道:「你……認識我?」

  「……不。」

  守夜人說,「不認識。」

  剛剛一直歡快叫著的烏鴉忽然安靜了下來,有兩三隻紛紛落在了他的肩頭上。

  沉默幾許。

  守夜人又看了他一會兒,隨後垂了垂眸,走向了陳黎野,隨後與他擦肩而過,離開了。

  在他離去的時候,陳黎野聽見他低著頭,道了一句。

  「獵殺結束。」

  那道陰森詭異的聲音似乎是聽到了他說的話,守夜人話音剛落,它就緊隨其後地跟了出來。

  【守夜人「鴉」,獵殺結束。】

  【長夜已過,女人仍舊需要各位參與者的幫忙,請回到房間,幫助這位可憐又可悲的女人。】

  說完這些,聲音就消失了。

  烏鴉忽然又引頸叫了幾聲,撲騰著翅膀飛了起來。

  正要離去的守夜人突然停了下來,微微側過頭,又看向了陳黎野。

  「暫且別過。」守夜人說,「你先回去吧,明天晚上見。」

  「……好。」陳黎野說,「那就……晚上見吧。」

  守夜人沒有回答,轉過身往前走去,拐過了拐角,消失在了陳黎野的視線里。

  任舒不知什麼時候坐了起來,坐在地上縮成一團,捂著腦袋抽泣,似乎嚇得不輕。

  「……回屋子裡去吧。」陳黎野說,「和其他參與者說說,他們有經驗,說不定能救你。」

  任舒已經被嚇得丟魂了,沒搭理陳黎野,坐在地上哭個沒完。

  陳黎野頭大了一圈。

  忽然有一陣腳步聲傳來。緊接著,林青岩的聲音跟著傳了過來。

  「怎麼了這是?」

  陳黎野轉頭看向聲音的方向,林青岩正獨自走過來,還拍著身上的雪。不知道他是藏哪去了,渾身上下全是雪,甚至發間裡也夾著雪粒子。

  「我聽你們叫的那麼慘,還以為今天要殺三個,你倆就是後兩個,沒想到你倆居然沒死。」林青岩說,「到底怎麼回事,應該是遇見守夜人了吧?遇見了還能活下來?」

  「這個……說來話長。」陳黎野抿了抿嘴,說,「林哥,你知道什麼是「正確的決定」嗎?」

  林青岩:「?」

  「守夜人說的。」陳黎野看了看地上坐著哭個沒完的任舒,說,「說她如果明晚之前沒有做出正確的決定,那她就要死了。」

  「不是!」任舒緩過來了一點,聽了這話立刻仰起臉來反駁,說,「他說的是,如果沒有做到就……就變成第二朵花……」

  林青岩愣了愣:「第二朵花?」

  他只愣了一下,轉頭就反應了過來,拉長聲音「哦——」了一聲,想明白了。

  陳黎野眨了眨眼,面無表情地對任舒說道:「那不就是死嗎?」

  任舒不信:「那怎麼就是死了!?」

  「確實是死。」林青岩雙手插著褲兜說,「你也用不著不信,過來看一眼就知道了。」

  任舒:「……?」

  林青岩也不多說,轉頭就走,說:「過來看吧。」

  任舒茫然地看了一眼陳黎野,陳黎野也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跟上了林青岩。任舒見狀,也只好跟了上去,三個人走出了房群,來到了村子中央的路上。林青岩走在前面,一走到路上,就停了下來。

  陳黎野跟著他走了出來,任舒緊隨其後。林青岩看了看他們,指了指北邊,也就是守夜人來的方向。

  陳黎野記得那個高大的樹影,也大概明白會是個什麼景象,轉頭一看,果然毫不意外的看見了一棵又大又高的鐵樹,佇立在村子北邊,生長在了北邊的一片荒地之上。鐵樹的一棵樹枝上正插著一個人,樹枝貫穿了這個人的頭顱——那是剛剛死去屍骨還未寒的參與者。

  「既然守夜人說是讓你成為第二朵花,那麼就肯定有了第一朵。」林青岩說,「這冰天雪地里的也沒有花,鐵樹也不會開花,那麼可能性就只有一個了。」

  陳黎野接過他的話頭,對任舒說道:「花就是死人。」

  死人的頭顱,是裝飾鐵樹的花。

  守夜人不是在威脅她,是在發出獵殺預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