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黎野和謝人間面對面地沉默了半晌,都在思考對策。
陳黎野揉著耳垂,沉默著思忖起來。
首先,得先想出把鬼放出來的方法才行。雖然他們不知道老闆養鬼的原理,但能把鬼放出去的方法應該是在這個房間裡沒錯。剛進這個地獄的時候謝人間就把桌子上的茶具翻了一遍,後來第二天陳黎野也因為要找衣服也把櫥櫃翻了一遍,這房間裡也沒有別的東西了,而且每個房間配置都一樣,他們應該沒有漏什麼。
那這樣一來,最可疑的應該就是那個插著柳樹枝的花瓶了。
仔細一想,柳樹養鬼,那可不就是這柳樹枝兒麼?
於是陳黎野直了直身子,道:「我好像知道怎麼放鬼出去了。」
「嗯。」謝人間應了一聲,偏頭看了眼花瓶,「我也想到了。」
陳黎野:「……」
也是哈,這種只要仔細一想就明白的事情難得倒他才怪。
「但問題是,怎麼在同一時刻把她們都放出來。」謝人間道,「雖然嚴格意義上來說,引路人只有一個,但是如果要終結罪惡的話,那就必須救下所有人。二樓有二十二個房間,一樓有更衣室,少了兩個房間,再刨去老闆那個房間,總共有四十一個房間。我們得做好最壞的打算,也就是說,得把四十一個房間的鬼都放出來。」
陳黎野聽了,剛在心裡犯難,嘴上突然又一沒把住門,一句他想都沒想過的話脫口而出:「這有什麼的,你做得到。」
謝人間:「……」
陳黎野:「……」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心裡卻猛地倒吸一口涼氣——然而這口涼氣才剛吸半口,又一句話從他嘴裡蹦了出來:「我可是很相信你的。」
謝人間:「…………」
陳黎野:「…………」
陳黎野簡直不知道該干點什麼了。
他想給自己一巴掌,但對面坐了個謝人間,實在不妥。
他都有點不敢看謝人間了。但兩個人就面對面坐著,不管陳黎野敢不敢看,他都得看著謝人間。謝人間看著他愣了半晌,好久沒說話。不知他是因為震驚才不說話,還是不知該說什麼才不說話。
他就這麼沉默了很久,過了大概兩分鐘,他才慢吞吞地應了一聲:「……嗯。」
「……」
「……知道了。」他慢慢低下了頭,說,「我……試試。」
陳黎野:「……」
那之後,謝人間就沒說過話。
過了大概十幾分鐘後,他站了起來,走到了窗邊,然後坐在窗邊看著外面的天空。外面的天一片陰霾,厚重的烏雲沉甸甸地壓下來,看了就令人感覺沉悶,也不知道謝人間究竟覺得什麼好看。
他似乎不開心了。但陳黎野不知道自己這兩句話怎麼會惹他不開心,或許是讓他想起了上輩子的事兒。
「這有什麼,你做得到」。
「我可是很相信你的」。
這應該是陳黎野自己說過的話,可他不記得。
他不記得,謝人間卻記得。
陳黎野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和前世的他掛上鉤,然後突如其來地就在謝人間心口上掀起一陣驚濤駭浪,把他不由分說地卷進歲月的長河之中逆流而上,讓他在那段抓不住回不來的往昔歲月的深海中沉淪。
他只能自己去難過,時至今日,除了他,沒有人再記得兩千年前的歲月。
陳黎野也不記得,可偏偏他最平常的一抬手一開口都會令他想起兩千年前。
陳黎野就算不記得,心裡也明白這些。他看向謝人間,謝人間坐在窗邊,和他離得有了些距離。
他看了謝人間片刻,又低頭看向地面,覺得這距離真像是那道兩千年的歲月長河,劈開了一道前世今生的鴻溝。
陳黎野心裡剛一冒出這個想法,忽然不知怎麼回事心頭上就冒出了一陣火來,莫名想把這段距離給毀了。他也不知自己怎麼突然就生出了一股這莫名其妙的衝動,總之難得的熱血上了頭,他立刻站起身朝著謝人間走了過去,蒲團也不要了。
謝人間正看著窗外那灰濛濛的天,忽然聽見了這陣動靜,一偏過頭,就見陳黎野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他旁邊來了,然後二話不說,一屁股坐到了他旁邊,靠到他旁邊的牆上,掏出手機開始打消消樂,指尖敲屏幕敲得直響。
謝人間愣了愣,不知道他怎麼突然心情不好了:「怎麼了?」
「沒啊。」陳黎野心情極其不佳地敲著屏幕,面無表情:「那邊冷。」
謝人間:「……我旁邊才冷。」
他可是守夜人,是死了千年的鬼,一接近他就能感受到陣陣涼氣才對。
陳黎野從容不迫地改口:「那邊熱。」
謝人間:「……」
謝人間沉默片刻,破天荒地笑了一聲。這笑聲沒那麼令人背後發涼,他笑得有些無奈,不知是不是陳黎野的錯覺,他還從這聲笑里聽出了點寵溺。
他抬頭看了過去,謝人間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冷笑,仿佛他剛剛聽到的那些無奈和寵溺只是一場錯覺。
陳黎野看了片刻,又回過頭去玩他的消消樂了。
時間一晃到了黃昏。
兩個人走出了房間,陳黎野剛出門來,就聽房門右邊傳來了道聲音。
「喲。」
陳黎野一聽這聲音,頓時渾身一僵。
是莊傑。
他向右邊看去,果然看到莊傑站在他們房門右邊,正抱著雙臂,一副悠然自得的悠哉悠哉樣。
謝人間跟著陳黎野走了一出來,他一出來,就也看到了莊傑,立刻眉梢一跳,滿臉不悅。
陳黎野現在對這人也沒什麼好感,道:「有事?」
「當然有事兒。」莊傑回答,「沒事兒誰來給鬼敲門呢?」
「我猜也是。」陳黎野說,「沒事兒誰站別人房門口蹲人呢?是不是聽了牆角啊?屬大媽的?十二生肖里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個屬相啊哥?」
莊傑:「……」
謝人間聽了這話,忍不住輕笑了一聲,但他笑起來從來不友善,這一笑起來還是像冷笑。這一聲冷笑落到莊傑耳朵里,立刻讓他渾身不舒服了起來。
莊傑臉上立刻失笑,臉色陰沉了下來:「你他媽笑誰呢?」
若換做平常人,他這麼一變臉可能就嚇著了,但好巧不巧,謝人間做了兩千年嚇人的活計,守夜人都嚇不到他,更別提一個莊傑。他揚了揚頭眯了眯眼,道:「這兒一共就三個人,你說我笑誰。」
莊傑冷笑一聲,道:「你也就現在笑得出來了。」
陳黎野:「……?」
「我查到了點東西。」莊傑伸手把手上的門卡扔到空中,又接住了它,說,「這些房間的名字,是以在裡面死掉的女人的名字諧音命名的。我的房間叫四儀,這個女人就叫思依。」
「所以?」謝人間道,「你想說什麼?」
「地獄從來不設置沒用的東西。」莊傑笑道,「所以,你看。」
他說著,伸手把他們房間門口寫著房間名字的牌子摘了下來。這個東西安在門口邊上,是可以活動的,莊傑伸手輕輕一摘,就把它摘了下來。
然後他把門牌翻了過來,給他們看了一眼,只見上面寫了一個碩大的「11」。
陳黎野愣了愣:「有數字?」
「對,數字。」莊傑說,「我猜,這個數字應該是解放這些鬼的順序,如果打亂了順序,可能就亂套了。」
他說完就把門牌又放了回去,道:「綜上所述,我需要你們跟我聯手。」
陳黎野:「聯手?」
「沒錯。」莊傑道,「我聽到你們已經知道該怎麼放鬼出來了。這裡一共四十二個房間,也就是說,我們需要在晚上按順序解放這些鬼,看昨天晚上的情況,這些鬼已經沒有理智了,所以進去是有風險存在的,應該是有方法可以規避風險的,但這個方法現在還沒有找到,所以,我需要你。」
他沒有說「你們」,而只說了一個「你」。
同一時刻,他指向了謝人間。
謝人間:「……我?」
「當然是你。」莊傑道,「你也是鬼,總該有辦法吧。我想出去,你可得給我想想辦法。」
謝人間簡直想笑:「我憑什麼給你想辦法?」
莊傑剛想說什麼,陳黎野卻沒給他機會,也說了一句:「確實沒必要,既然可以按順序慢慢放鬼的話,那我們慢慢來就行了啊,現在大家都知道獵殺規則是不碰水,守夜人晚上也殺不了人了,只要找出那個方法就行了吧?為什麼非要讓他先進去送?」
「為什麼?」
莊傑重複了他這句話,然後咯咯笑了兩聲:「你問我為什麼?」
陳黎野:「……」
謝人間:「……」
莊傑突然跟瘋了似的開始咯咯地笑個不停,笑得聲音越來越尖細,一邊笑一邊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問我為什麼……!?」
謝人間見此,趕緊把陳黎野拉到身後去,緊盯著發瘋的莊傑,然後伸手從旁邊桌子上抓起一個花瓶,把裡面的水和花一起倒到了地上,拿到手上就當武器了,頭也不回地道:「退後,這小子好像有病。」
陳黎野:「……」
我也這麼覺得。
莊傑笑得近乎直不起腰來,近乎瘋狂的笑聲越來越尖,他這樣笑了將近半分鐘,然後,突然間停了下來。
「你居然,有臉問我為什麼?」
「你們為什麼會進地獄,還要我來告訴你們嗎?」
陳黎野聞言,不假思索地來了句:「還請您開開金口告訴我為什麼,我是真的不知道。」
謝人間:「……」
莊傑:「……」
莊傑氣得臉色陰如黑雲過城:「你他媽有病?」
「別罵人。」陳黎野滿臉真誠,「我真的不知道。」
謝人間:「…………」
「你不知道?」莊傑冷笑一聲,「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能進這裡的人,不是殺了人放了火就是騙了財玩了女人!你少在這裡裝什麼無辜,現在站在這裡的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罪人,你們都是罪人!」
謝人間冷笑一聲:「那你呢,你不也一樣嗎。」
「我?……我當然不一樣。」
莊傑一聽這話,突然直起了身子,伸出雙手,一副意欲擁抱天地似的聖父模樣,道:「我雖然殺了人,但他們都是些不配活著的人……他們素質低下,甘於墮落,傷害他人……我這是替天行道。」
「沒錯……替天行道,像這樣能來到地獄裡,肯定也是天意,他是要我來這裡替天行道的!」
謝人間:「………………」
他真的無語了。
他忍不住轉過身來,滿臉嫌惡:「我受不了了。」
陳黎野也有點受不了:「嗯。」
「我知道守夜人會把自己當神看,但我沒想到參與者也會。」謝人間道,「這是傻逼嗎?」
「自信點,把「嗎」去掉。」陳黎野滿臉生無可戀地看向那位替天行道的聖父,「這就是個傻逼。」
聖父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形容成了傻逼,還陶醉在自己的世界裡,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放下了雙手,道:「好了,說正事。現在,你們要和我一起解放這些鬼,然後,我們一起出去。」
謝人間眉角一跳:「這麼好?你剛剛不還說要替天行道嗎?」
「我已經替天行道完了。」莊傑笑道,「但我不能一個也不剩,讓我一個人來解開這四十二個房間的話就太慢了,對吧。再說了,我也沒自信能打得過你身旁這個鬼。」
陳黎野沒在意他後面的話,他敏銳地察覺到了這話里的重點:「等等,一個也不剩?……你難道……?」
「對啊,一個也不剩。」
莊傑又戴上了那副笑容。他笑得如沐春風,像位誦讀聖經的神父。
他說:「來到地獄的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啊。」
謝人間隱隱約約明白了。他有些難以置信,僵硬地、緩緩地轉過頭,看向了一樓。
一樓橫屍遍野,到處是血,斷屍殘骸灑了一地。謝人間一往下瞧,就看到一樓的欄杆上掛了一個女人,女人渾身是血,仰倒在欄杆上,雙眼驚恐地看向遠方,就好像正在看著他。
莊傑輕快地說道:「所以他們都死了。」
「我殺了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我寫作技巧有待提升~諸位有沒有感覺路人變態得很突然,有的話我去修修前文……
今天也想要評論捏~
感謝在2020-04-2621:58:42~2020-04-2723:22: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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