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姚成洛,沒有人知道當年的後續。
只有他知道。
那天,謝未弦死了之後,他就瘋了似的連滾帶爬地一路瘋跑到明黎的王府上去,推開一眾攔著他的守衛,敲響了明黎的府門。
明黎好像早就知道他要來似的,顧黎明敲了還沒幾下,他就來開門了。
姚成洛——他那時還是顧黎明。
顧黎明當時的樣子,確實不怎麼好看。
他喘著粗氣,雙眼發紅,眼淚還在順著臉頰啪嗒啪嗒往下掉,那一路瘋跑過去,頭髮也亂的不像樣。
像個瘋子。
周圍的守衛以為這罪臣家的孩子是被心中恨意驅使,是來這兒刺殺親王的,於是連忙一擁而上,把他抓了個正著,然後叫著罵著就要把他拖出王府去。
可明黎卻拂了拂袖子,雲淡風輕道:「放開他。」
王府的守衛們愣了,紛紛以為自己聽錯了:「您說什麼?」
「把他放開。」明黎說,「他不會殺我。」
守衛們聞聽此言,紛紛面面相覷了起來。
顧黎明那時紅著雙眼,喘著粗氣看著明黎。他雙眼雖紅的似血,可眼睛裡卻有什麼東西明亮亮的。
有人還想說點什麼,猶猶豫豫道:「可是……殿下,這……」
「放開。」明黎有點不太高興地皺了皺眉,「說三遍了,我不想說第四遍。」
明黎話已至此,也沒人再敢有異議了。
守衛們只好訕訕地鬆開了顧黎明。
顧黎明喘著粗氣,就那麼喘了片刻後,他才咽了口唾沫,顫著聲音對明黎說:「我……我有話跟你說。」
明黎看著他,忽的笑了一聲。
「好啊。」他說,「你進屋來。」
顧黎明就跟著他進屋了。
進了屋子後,顧黎明就把門帶上了,把門外的那些守衛隔在了外面。
明黎回頭看了他一眼,又說:「來裡屋。」
可顧黎明卻沒有再往裡走了。
明黎往前走了幾步,沒聽到跟上來的腳步聲,便回過頭去,看了他一眼。
他就見到顧黎明正固執的站在門口,紅著眼睛看著他。
明黎沒吱聲,站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兒。
顧黎明紅著眼睛看了他片刻後,喉結便上下動了動,眼睛裡有什麼東西閃了閃光。
片刻後,他就顫著聲音對他說:「你缺一個禁軍統領。」
明黎看著他,默了片刻後,面無波瀾道:「確實。」
畢竟程家只剩下了個主母,那一家子老子兒子都死光了。
「你還缺一個能夠護你的親臣。」顧黎明說,「我可以做這個親臣。」
「嗯。」
明黎似乎早就想到他要說這個了,便側了側身來,以正面面向了他,輕聲道:「我也覺得你可以。那你說吧,要我做什麼。」
和聰明人聊天是真的省事,因為他們知道你的目的,知道你為何而來。跟他們談事,能省去很多麻煩。
顧黎明就對他說:「你想辦法,把那兩個人葬在一起。」
明黎就忽的笑了一聲。
他生的瘦弱又病的蒼白,這麼一笑,看起來就十分地無可奈何,又好似正在風中搖搖欲墜。
「沒問題。」他說,「顧大將軍。」
時隔兩千年,在又一次看到這病秧子的時候,這件往事就控制不住地浮現在了「顧大將軍」眼前。
大將軍已經不是大將軍了,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律師。
明黎也不是明黎了,但看他這個蒼白瘦弱大夏天還戴了個口罩的樣兒,估計還是個病秧子。
姚成洛忍不住在心裡感嘆,真是左逃右逃逃不過命。
「明黎」站在姚成洛跟前,跟他說了聲「你好」後,就又左右看了兩眼。期間,又控制不住的咳嗽了兩聲。
然後,他就又看向了姚成洛,表情有些抱歉地同他說:「不好意思,我能坐下來嗎……我身體不太好。」
「……坐吧。」姚成洛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然後轉頭把陳黎野的椅子給他拉了過去,說,「我哥沒來,你坐他的。」
「謝謝。」
「明黎」跟他道了聲謝,然後便毫不客氣地把椅子拉了過來,一屁股坐下了。
姚成洛給他當了幾十年的親臣,曾經真是又照顧過他起居照顧過他生病照顧過他政事,活生生把親臣做成了爹。
有些事情做久了,就會變成本能刻在骨頭裡。
於是,姚成洛一面對了他,就忍不住地開始替他發愁,一時控制不住皺起了眉,又開始叨叨起來了:「你這什麼病啊?差不多把口罩摘了吧,我又不怕你傳給我。你最近都吃的什麼東西,瘦的跟個鬼一樣,沒錢嗎?你會沒錢??能不能對自己好點,一天到晚那八百兩銀子不見你往自己身上花一文,你就腦子有病……」
姚成洛越說越帶勁,嘴上沒個把門的,一時沒控制住,越扯越遠。
「明黎」聽得愣了。被他叨叨了兩分鐘之後,才終於回過了神來,小聲地道了句:「……那個,您認識我嗎……?」
姚成洛:「……」
他這才反應過來了。
姚成洛一時懊惱,簡直想抽自己一巴掌,又覺得這樣會讓對方更加覺得自己有病,只能在心裡給了自己響亮的一記耳光。
他抽了抽嘴角,強撐著糊弄了過去:「沒有,不認識,我就習慣關心別人。」
「哦……是這樣啊。」「明黎」握了握兩隻手,輕聲道,「那您性格還挺好的。」
姚成洛:「……」
姚成洛有點小小的尷尬,他清了清嗓子咳了兩聲,將這頁尷尬翻了篇後,說道:「行了,別扯了,進入正題吧,你有什麼事兒?你應該不會閒到來律所參觀吧?」
「哦,是這樣的。」「明黎」也忍不住咳嗽了兩聲,說,「我叫周朗月,從小父母就關係不好。」
姚成洛點了點頭,默默地把周朗月這個名字記下了。
周朗月接著說:「我父親每天遊手好閒,家裡是靠母親開店撐起來的。後來,母親生意越來越好,父親就不甘心被人說成是吃軟飯的,開始到處說我母親,說她外面有人,錢來的不乾淨,後來還說我不是親生的。」
姚成洛:「……」
以他多年在人與人之間的糾紛里工作的經驗來看,他已經把後續猜了個七七八八了。
「我母親不在乎他在外面說什麼,她那時已經對這個男人失望透頂,只想專心於自己的事業和撫養我。可後來,父親越說越真,自己都信了。然後,他趁著我母親不在家,給我餵了毒,說是因為我不是他親生的。」
「我那時候五歲,還好母親回來得早,把我送到了醫院,後來雖然救回來了,但是落下了一身的毛病,每到換季的時候就得生病,平時一不注意也愛發燒感冒。」
「沒事。」姚成洛下意識地開口寬慰道,「你這比上次好多了。」
周朗月一愣:「……上次?」
「……」姚成洛又抽了抽嘴角,道,「上個人,上個人,我上個當事人跟你情況差不多。」
「哦……」
周朗月點了點頭,沒放在心上,又接著講了下去,道:「然後,我父親因為這件事入獄了,母親也跟他離婚了。我母親為了我跟他撕破了臉,母親家裡又是農村,當時也是她年輕,背井離鄉和父親私奔的,所以離婚回去之後,娘家人也都說她離了婚沒人要了,說是她活該,所以,娘家人那邊也不喜歡她。」
「我是我母親一手養大的,周圍親戚對我們不好,總是對我們白眼相待,過年都是只有我和母親兩個人一起過。」
「然後,我母親上個月過世了,她的店開得很好,說繼承權留給我,還有五十萬的遺產。我父親早就出獄了,一聽這件事,就說我還小,要把店的繼承權先代替我保管,那五十萬也先寄存在他那兒……我沒答應。」
「然後,也不知道他怎麼弄的,我母親那邊的娘家人就跟他一個戰線了,他們天天都給我打電話煩我,我父親也總去學校門口堵我,說我得拿這五十萬孝敬我外婆……哎,您怎麼了?」
姚成洛單手捂著臉低著頭。
怎麼了?
問得好。
他覺得「明黎」的人生,真是一如既往的精彩。
上輩子被嬪妃害的落了一身的病獻出太子之位,還被那傻逼弟弟花式羞辱了大半輩子。這輩子也被「親爹」餵毒害命,親媽沒了以後一堆白眼狼親戚還上門來嚷著讓他盡孝……
魔幻現實這個詞,真是能完完美美地套用在「明黎」身上,無論前世今生。
「服了你了,真的。」姚成洛嘆了一聲,強壓下自己心裡的無語,秉持著自己的職業操守,盡職盡責地問道,「你多大了?」
「二十歲了。」周朗月回答,「大二了,上學的時候耽擱了一年,比別人大一歲。」
「那你就是想讓他們離你遠點,自己拿著遺產對吧?」
「對。」周朗月說,「我希望我父親離我遠點,可以嗎?」
「可以啊,他投毒害過你,只要能證明這一點,這就不算難事。」姚成洛說,「你母親的遺書在你手上嗎?」
「我拿來了。」
「給我吧。」姚成洛說,「我替你拿著。」
周朗月動作一頓:「……」
「……?」
姚成洛看了他一眼,就見周朗月用一種很警惕很不信任的目光看著他。
「我能信您嗎。」他十分警惕地問道,「您不會害我吧?」
「…………我他媽的是你親臣我害你幹什麼我害你誰給我錢啊!?」姚成洛幾乎想要吐血,一拍桌子就破口大罵道,「誰害你我都不會害你好嗎!?你有病吧!!你是深宮怨妃嗎!?你怕我害你你來找我幹什麼啊你有毛病!?!」
周朗月卻沒在乎他的破口大罵,反倒還從這一番話里挑到了一個致命的點:「……親臣?」
「……」
淦,又說漏嘴了。
姚成洛又默默地在心裡掄圓了胳膊給了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
「行了行了行了,我口誤而已!你別問了!你要實在不放心那個就先放你那兒,你跟我去複印一份總行吧,你得讓我研究研究內容吧!?」
周朗月覺得有理。
於是周朗月點了點頭。
姚成洛卻覺得十分頭疼,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嘆了一口氣。
真麻煩,真的。
明黎這個人,還是一如既往的麻煩。
作者有話要說:還是儘早更完番外吧233,番外還挺肥的感謝在2020-11-0318:58:40~2020-11-0423:50: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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