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跟著女孩出了門。
女孩在冰天雪地里蹦蹦跳跳地向北走,留下一路銀鈴般的笑。
北邊是那棵巨大的鐵樹,鐵樹上開著四朵「花」,其中一人還屍骨未寒,屍體被月光照成血色,鮮血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陳黎野抬起頭,見到守夜人正對著他們坐在一根巨大的樹枝上,抬頭看著遠方。
高處不勝寒,寒風把守夜人的發吹得搖曳。
烏鴉的叫聲遠遠地傳了過來。
鐵樹佇立在村子外面的一片荒地中。一行人走出了村子,到了鐵樹下面。引路人蹦蹦跳跳地越過鐵樹,眾人跟著她走了過去,只見鐵樹後面是一條小路,路的盡頭有一座橋,橋下是結了冰的河水,從橋的中央開始四周就被一片白霧籠罩,那一片都是白茫茫的,像是被劃了一道邊界線,根本看不清晰後面的景象。
「一直走,走到那座橋,過了橋就能回去了。」引路人說,「千萬別回頭哦,守夜人最喜歡回頭的獵物了。」
——守夜人最喜歡回頭的獵物了。
這話本來應該讓參與者不寒而慄的,可好死不死這個地獄的守夜人給他們帶去了新郎和生機,導致這話聽上去不但不恐怖,反倒還有種「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去給你買點橘子」的親切感。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回過了頭。
守夜人正好低著頭在目送他們,結果收到了一幫人滿眼感激的視線,在這視線里,守夜人感覺自己像是在送一群傻兒子出門歷險。
守夜人:「……」
眾人雖然感激,但終究還是不敢多和守夜人多說話,又覺得什麼也不做就這麼走也太沒禮貌,傻愣愣地呆在了原地,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干點什麼。
最後,有個人嘆了口氣,率先低下了頭,朝著守夜人鞠了一躬。
既然不敢說什麼,那就多少表達下心意吧。
其餘幾人明白了他的想法,也覺得這辦法確實可取,就紛紛都低下頭鞠了一躬。這些人鞠躬鞠得參差不齊,但好說歹說算是表達了意思。
但陳黎野沒鞠躬。他就這麼直勾勾地看著守夜人,頭都沒低一下。
守夜人見他們鞠躬,不但沒有欣然接受,臉色反倒一黑。他似乎非常不習慣被施如此大禮,表情都有點不好看了,嘖了一聲,別過臉去,看向別處了。
但不管他接受不接受,眾人都只是表達一下感謝的心意而已,再說也沒人敢去逼著他接受這份禮。鞠躬也鞠完了,眾人就準備走了。林青岩轉過頭,對陳黎野說:「走吧。」
「你們先走吧。」陳黎野說,「我還有點事。」
林青岩都不用動腦子就知道是他跟守夜人的那點事兒,表示理解,再說事情也都結束了,陳黎野什麼時候走也都是他的自由,林青岩也用不著管。他便拍了拍陳黎野的肩膀,說:「行,那我走了,出去記得聯繫我。」
陳黎野點了點頭。
林青岩沒再多說了,他跟其餘人一起上了路,走了。
陳黎野目送他們走遠,轉頭看向樹上的守夜人。守夜人還是看著別處,他似乎在等著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有等。
陳黎野站了一會兒,見守夜人一直沒有低下頭看他一眼的意思,心裡頭無奈一笑,只好攏起手衝著他喊了聲:「嗨——」
守夜人聞聲低下頭,看他還沒走,眉角又是一跳,語氣有點不友善地道:「你幹嘛還不走?有病?」
「我衣服還沒還你呢。」陳黎野抻了抻身上的外衣,說,「怎麼,難道你以後要一直不穿外套?那多冷啊。」
「用不著你管。」
守夜人嘴上這麼說,還是一縱身從樹上跳了下來。一群烏鴉啊啊叫著跟著俯衝下來,簡直跟他形影不離。
他走向陳黎野,伸手過去抻了抻他的衣領,替他整理了一下,說:「我都死了多少年了,冷不冷熱不熱的都沒感覺,這衣服有它沒它都沒所謂,你穿著走就行了。」
陳黎野猶豫片刻後,覺得自己說服不了他,就應了下來:「那行吧。」
說完,他又從兜里摸出了那枚戒指來,說:「那這個,你是怎麼想的?」
「什麼怎麼想的。」守夜人低頭看了眼戒指,又抬頭看向陳黎野,滿臉無所謂地說,「給你了唄。」
「……為什麼給我?」
「因為我想給你。」守夜人把雙手插進褲兜里回答,「給不給你是我的事,你收不收著就是你自己的事兒了。你出去是把它當垃圾扔了還是好好收著我都管不著,反正現在是我要給你。」
陳黎野被他這不知該說幼稚還是該說任性的理論搞得哭笑不得,他無奈地輕笑了一聲,說:「這可是戒指啊,戒指難道不都是很重要的嗎?」
「它重不重要,你說了算。」守夜人回答,「我可從來沒說過它不重要。你也不用有什麼心理負擔,我只是物歸原主而已。」
陳黎野:「……」
「你該走了。」守夜人沒在意他的沉默,自顧自地說道,「後會無期。」
守夜人說完就要走,可才轉過半個身,陳黎野就又開了口,問他:「你叫什麼?」
守夜人滿臉莫名其妙地轉過頭:「你不是知道嗎,鴉啊。」
「……不是這個。」陳黎野說,「我說名字,人的名字……有名有姓的那種。」
「沒有那種東西。」守夜人說,「那種東西早就沒有了。守夜人只有代號,沒有名字。」
「……」陳黎野沉默片刻,少見的皺了皺眉,輕聲問道,「我真的不認識你嗎。」
他這話可並非疑問的語氣,反倒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陳黎野說:「我認識你,是不是。」
「……」
「這個戒指,是我給你的嗎?」他說,「你為什麼說是物歸原主?」
守夜人仍舊沒有說話。
陳黎野的問題卻仍舊有很多,他問:「你是不是怕我記起來,才不告訴我名字?」
「……」
陳黎野又問:「顧黎野是誰,是我嗎?」
「顧黎野」這名字一出來,守夜人立刻回過了頭,眼中閃過幾分驚異:「你說什麼?」
「顧黎野。」
陳黎野回答,他本想把一摸到戒指他就聽到了一段對話和聲音的事情告訴他,但話一到了嗓子眼,心裡又旋而升起一股強烈到渾身發涼發麻的、難以言說的感覺,或者說是直覺,亦或是預感——這股感覺告訴他,不能把這件事說出來。
陳黎野直覺一向很準,他頓了半秒,選擇相信了這股感覺,舌尖一轉,說:「你口誤過。」
「……」
守夜人眼裡的驚異消散了,沉默片刻後,他把頭轉了回去,說:「跟你沒什麼關係,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兒。」
陳黎野還想再說點什麼:「可…
…」
守夜人有點忍無可忍了,聲音陡然提高了,語氣微慍道:「說了跟你沒什麼關係了!」
陳黎野:「……」
兩人之間沉默了下來,很久都沒人說話。
片刻之後,守夜人打破沉默,重新開了口。
「把你那點聰明放到其他地獄裡面去。」他聲音低沉道,「別放在沒用的事情上面,後會無期。」
說完這話,他身形一黑,在一瞬間炸成了無數隻烏鴉,啊啊叫著飛上了天,四散而去。
陳黎野:「……」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可那些烏鴉不聽。
陳黎野站在原地望著天上盤旋的烏鴉呆了幾秒,心中很是無奈,嘆出一口白氣後,抻了抻衣領,垂下眼眸,轉頭走了。
他走到橋邊,穿過了白霧,走了一會兒後,聽見了一陣歌聲。那歌聲忽遠忽近,像是在身邊,又像是在遠方。
歌聲若隱約現,陳黎野聽得斷斷續續,只聽見了幾句片段。
「彷徨於歲月深海之中的遊魂……」
「……在漫長歲月的盡頭,拋卻此生……」
「……遠離故地……過往……消散……」
「——黎明啊,到來……」
這旋律空靈,仿佛能在人心中盪出祥和的漣漪。陳黎野在橋上停駐了一會兒,聽了半分鐘有餘後,才抬起腳來接著向前走。
隨著他往前行進的腳步,那忽遠忽近的歌聲也跟著變得漸行漸遠。他往前走了大概兩三分鐘後,白霧漸漸散去,緊接著白霧化作刺眼的白光,陳黎野抬手遮了遮光,眯起了眼睛,緊接著,他聽見耳邊的歌聲清晰了片刻。
那歌聲唱道:「罪惡的遊魂償還了罪孽,故里的思念來接他回家……」
然後這道歌聲消散了。白光隨著歌聲一同消散,陳黎野隱約聽到了人聲鼎沸聲。
他被白光刺的睜不開眼,等他感受到白光消散而去後,才緩緩睜開了眼。
他看到面前是一條小路,這條路非常眼熟,陳黎野一眼就認出來這就是他在幾天前被一個高空墜物直接給砸地獄裡去的那條路。
此刻他正站在路邊上,身上還穿著守夜人的衣服,四周路過的行人個個都是短袖短褲配涼鞋,在這種能少穿就少穿的季節里,穿著個外套的陳黎野顯得十分異類。他落地沒三秒就開始覺得熱了,於是連忙把身上守夜人的衣服脫了下來,然後抹了抹腦門的汗,掏出手機來看了一眼。
現在是晚上19:46分。
陳黎野站在原地思量了一會兒,既然回來了,那就先回家吧。
這次陳黎野長了個心眼,走到那附近時停留了一會兒,看了幾眼手機。果然過了沒兩分鐘,從上頭哐當一下掉下來一個不小的袋子——此時是19:49分。
他好像明白了。
一開始規則里所說過的:如果成功通過了地獄,「地獄也將送給你千金不換的重禮」,指的應該就是這個。
把時間倒流回去幾分鐘,讓明白自己會在哪裡死、怎麼死、為什麼會死的參與者避開這個會導致死亡的局面。換句話說,它可以讓讓參與者有辦法復活一次,並且避開死局,擁有一次續命機會。
原來如此。
陳黎野又湊上前去看了一眼,那袋子大得很,系的死緊,裡頭裝的是用報紙包好的碎瓷塊和不知哪來的鐵皮——他之前還納悶高空墜物應該不會把人砸個當場去世才對,這麼一看,他不當場去世才怪。
讓這玩意兒砸到腦袋上,沒死都是萬幸的了!
陳黎野越看心裡越火大,嘖了一聲,點開手機的相機就咔嚓咔嚓照了好幾張相,然後一鍵撥通小區物業。
「餵。」他聲音極其不友好的開門見山道,「我要投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