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畫中念(一)

  謝未弦慢慢地睜開了眼。

  然後他就發現,他還和陳黎野相互緊擁著。

  陳黎野鬆了松謝未弦,又抬起了頭來,轉頭看向了四周,想從謝未弦懷裡起來。

  可謝未弦卻伸手摟了他一下,又下意識地往懷裡按了按——一進地獄,他就下意識地想護他。

  又被他按了回去的陳黎野:「……」

  謝未弦轉頭看了看四周。這個地獄裡天氣依舊陰暗,空中的雲也厚的像要掉下來一般。

  他們正站在一條街道上,這是一條通往遠方的大路,路兩邊是兩排荒涼的店鋪,每一家都緊閉著門,捲簾門上都積了一層灰,路邊的路燈也都壞了似的,一個個都正忽閃著昏黃的顏色。

  這條路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枯樹,那些枯樹上連一片葉都沒有,看起來就像一隻只枯瘦的巨大鬼手。這裡荒廢的太久了,地上便積了一地薄薄的塵沙,但這裡卻沒有風,塵沙就那麼安靜地躺在地上,襯托著這裡的一片荒涼。

  謝未弦轉頭看向了身後。

  陳黎野伸手扒了扒他摟在自己身上的手,把這個懷抱扒的鬆了一些後,就也跟著打量起了四周的光景。

  他們身後是一片黑霧,什麼也看不到。

  看來,又只剩下往前走這一條路了。

  謝未弦的表情微妙的凝了一下,畢竟他有理由懷疑這個地獄裡有閻王爺。

  陳黎野也看到了他們身後的情況,隨後,他便在謝未弦懷裡抬了抬頭,問道:「你先試試?」

  謝未弦知道陳黎野在說什麼。

  他在說鐵樹。

  畢竟謝未弦現在很有可能已經不是守夜人了,鐵樹也有可能不再是他的能力。可地獄的事情玄之又玄,陳黎野也不敢把事情說的太絕,所以他們就得看看謝未弦是否還能在地獄裡召喚出鐵樹,以此來做出最後的決定性推斷。

  這是一個只有能在地獄裡才能得到驗證的事情。他們之前就商量過了,進了下一個地獄之後,就得在進入關卡之前試一試驗證一下——在那個地獄公告的聲音宣布之前,都算作關卡之外,地獄之內。

  話雖如此,不論驗證不驗證,他們兩個心裡都已經有數了。

  鐵樹百分之九十是沒了,現在驗證,也只是看個結果求個心安罷了。

  謝未弦抿了抿嘴,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鬆開了陳黎野,把他往身後拉了拉護了護,然後朝面前的地面伸出了手,滿臉都寫著已知了結果的無可奈何。

  但,一株鐵樹卻突的猛然在他面前拔地而起,直接竄起了兩米高。

  謝未弦:「……」

  陳黎野:「……」

  ……?

  ???????

  不是????

  陳黎野感覺世界觀受到了極其嚴重的衝擊。

  倆人面對著最熟悉的鐵樹,足足震驚了兩分鐘,震驚到沉默的那種。

  兩分鐘之後,陳黎野反應了過來,然後他轉過頭去,就見謝未弦已經原地化成了一尊石像,跟被按了暫停鍵似的僵在了原地。

  ……謝未弦受到的衝擊應該比他大多了。

  陳黎野頓了一頓,然後乾巴巴地叫了他一聲:「……未弦。」

  謝未弦僵硬地轉過頭來,整張臉都寫滿了震驚。

  「那個什麼……」陳黎野也忍不住抹了一把臉,有點頭疼,道,「你先……你先把它收起來。」

  謝未弦又在原地愣了片刻,然後才訕訕地伸出手,把鐵樹收起來了。

  這一來一去的,謝未弦也就冷靜下來些許了。他眼裡還有點驚疑不定,抿了抿嘴,把心頭的震驚壓下來大半後,就轉頭問道:「這到底……」

  「不知道。」陳黎野抹了一把臉,也有點難以面對現實,「但我覺得……可能是你這個能力還不能被收回。」

  謝未弦愣了一下:「什麼意思?」

  「在他們的安排里,後續還需要你用到這個能力。」陳黎野轉手摸了一下耳垂,思忖道,「所以才給你留著了。」

  「……」謝未弦木了一下,然後慢慢地低下頭去,看向了自己的雙手,聲音和手都微微地顫悠起來,「他們不會是想讓我拿著這個玩意兒打閻王吧……」

  「……應該不會。」陳黎野也默了一下,道,「那有點扯了,哥,你就是再活兩千年估計也干不過他老人家。」

  謝未弦:「……」

  陳黎野一邊說著一邊把手機拿出來看了一眼。現在是下午一點三十三分,離天黑還有好幾個小時,時間還算富裕。

  「走吧。」陳黎野看過時間之後就收起了手機,說,「先進關,咱們得一步一步慢慢來,你別著急。」

  也只能這樣了。

  謝未弦伸手抹了一把臉,閉了閉眼,做了片刻的心理建設後,就又睜開眼來,去牽住了陳黎野的手,向前走去。

  他們就這樣沿著這條街道一直向前走。走了大概三四分鐘左右後,就有一個極其顯眼的建築物撞進了他們的視線里。

  這個建築物坐落在他們左手邊,是一個又矮又寬的長方形建築。建築物通體白色,但被荒涼的沙一蓋,看起來就有些發黃又老舊。遠遠看去,就像一個巨大的老舊長盒子。

  「那個玩意兒好顯眼。」陳黎野說,「我感覺就是它了。」

  畢竟這種長得越是鶴立雞群的,就越有可能。

  謝未弦也這麼認為,於是同意的點了點頭。

  他們兩個就又一起走了過去。

  等他們走到那裡時,就見那裡就已經有幾個參與者在這棟建築門口守著了。和往常一樣,參與者們每一個都在低頭玩著手機或者抬頭看著風景。陳黎野和謝未弦一來,參與者們就紛紛抬頭看了他們一眼,把他們從頭到腳審了個遍後,就又低下頭去玩起了手機,或轉頭又去看起了風景。

  陳黎野粗略的數了一下,現在到了的參與者算上他們兩個,一共有九個人。

  還剩下一半。

  陳黎野仰頭看了看這座建築物,打量了好一會兒後,他也沒看出這是個什麼玩意兒來。

  長得四四方方的,還形單影隻的杵在這兒……

  是個展館?

  另類的別墅?

  體育館??

  影視廳??

  ……影視廳應該不太可能。

  4S店?

  ……那也不太可能。

  陳黎野左右打量了半天,死活看不出來這是個什麼東西。沒辦法,他只好也拿出了手機來,準備玩會兒手機等一等其他的參與者,等大家都到齊了進去一看,這答案也就自然揭曉了。

  畢竟他自己在這裡瞎猜也沒什麼用。

  謝未弦見他要玩手機,就鬆開了他,轉手就攬住了他肩膀,就這麼十分自然地宣告著擁有權,安安靜靜地等起了其他的參與者。

  沒過一會兒,他們就迎來了一個新人。

  這新人是個畏畏縮縮的中年眼鏡男。眼鏡男剛經歷一場死亡,一轉頭就來了這麼個地方,嚇得哆里哆嗦抽抽噎噎,滿臉涕淚橫流。他留了滿下巴的胡茬,頭髮油光鋥亮,衣服更是邋裡邋遢的,是個標準的沒出息的中年男人的形象。

  他形單影隻的走了一路過來,好不容易看到了這麼多聚集在一起的參與者,便立刻臉上一喜,小跑著沖了過來,好笑的是他還一邊跑一邊整理著自己那邋裡邋遢的衣服,好像還很在意自己在別人眼中的形象一般。

  男人跑了過來,然後吸了好幾下鼻子,努力地把眼淚憋了起來,笑得滿臉討好,搓著手問道:「各位……各位,這兒,這兒是什麼地方啊……?」

  陳黎野有些無語。

  都這種情況了,這男人竟然還有點畏首畏尾,既不像陳黎野這樣一身正氣十分淡定,也不像其他新人一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哪怕他生氣點歇斯底里一些,也比這沒出息的樣兒好點。

  有參與者頭也不抬地給他放了一句:「這兒是地獄。」

  「地……地獄?」那男人愣了一下,然後臉上又扯出了幾分尷尬的笑,「您,您這開的什麼玩笑啊?」

  謝未弦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轉頭嘆了一聲,無語道:「這是個什麼人啊。」

  「問得好,那得看看這是哪個地獄。」陳黎野抬頭道,「這人肯定不像表面上這麼老實。」

  謝未弦很同意:「老實人哪兒能進來。」

  參與者們都懶得和新人多費口舌,告訴他這兒是地獄之後,就沒人再吭聲了。

  新人又問了幾句之後始終沒人搭腔,也就不再給自己找尷尬了,自己尷尷尬尬地撓著頭皮,找了個地方一蹲,就開始安安靜靜地瑟瑟發抖。

  可要命的是,還不止這一個新人。

  後面又來了兩個新人。其中一個是個青年人,他生了雙鳳眼,滿臉淡漠,膚色冷白,長得十分不賴。但說來奇怪,在這種人人短袖的盛夏時節,他居然穿著黑色連帽衛衣和黑色長褲,腳上還踩了雙黑色短靴——明明外面是夏天,他卻穿的跟深秋時節一樣。

  最奇怪的是,明明是個新人,他的表情卻和其他新人千篇一律的慌張不同,滿臉都是冷靜與從容,是那種淡定到令人感覺恐怖的新人。

  來了之後,他就掃視了一圈眾人,或許是因為謝未弦那頭長髮太過扎眼,他的目光就忍不住在他身上頓了一下。

  但也只頓了那麼一下而已,他很快就又收回了目光,隨口問了句旁人這兒是哪兒。或許是他表現得太從容,旁人愣了一下,才回答了他。

  得到答案之後,第二位新人又難以置信地「啊?」了一聲,又重新問了一遍。

  參與者們對新人是沒有耐心的,哪怕是個素質如此之佳的新人。所以同樣的,第二位新人也再沒得到任何回應。

  但他卻沒哭沒鬧也沒吵,站在原地停了片刻後,就安安靜靜地插起兜來轉頭離開了這裡,也不知要去哪兒。

  謝未弦盯著他盯了一路,一直目送他走遠。

  過了片刻之後,這位新人就又端著個鮮血淋漓的手回來了,不知是去哪晃了一圈。可就算已經滿手鮮血了,他也還是一臉的淡定,就那麼十分從容地在眾人面前安然路過,自己隨便找了個地兒蹲下來了,滿臉寫著既來之則安之。

  而第三個到來的新人則是個膀大腰圓的壯漢,他剃了個光頭,還光著上半身,亮著兩臂上的張揚紋身,兩隻耳朵上還都各打了一排洞,也各帶了一排明晃晃的銀色耳釘。他的表情十分兇狠,滿臉都寫著老子不好惹。

  當然,作為一個新人,他也問了新人必問問題之「這兒是哪」,得了「地獄」的答案之後,他竟然直接破口大罵。

  「你逗我玩呢!?!」這新人扯著嗓門罵道,「草你媽的,你是不是覺得逗我挺好玩啊!?!」

  沒人搭理他。

  第三位新人不覺得尷尬,只覺得惱火,他幾個箭步走上前,直接抓住了那個好心告訴他這兒是地獄的參與者的衣領子,一把把她揪了過來,唾沫橫飛地破口大罵道:「我他媽問你話呢!!聾了是吧!?」

  眾參與者紛紛抬頭看去。

  那個被他揪住領子的參與者是個女人。女人扎著利落的高馬尾,一件白t加上白短褲,腳上還踩著一雙運動鞋,看起來白白淨淨也很年輕。

  這位女參與者被揪住了衣領,卻絲毫不慌,只嘆了口氣,似乎是覺得很麻煩。

  「嘆什麼氣!?!」

  第三位新人脾氣火爆,一邊問候著這位參與者的母親,一邊揚起手來要揍她。

  陳黎野驚了,他走了這麼多趟地獄下來,還是頭一次碰到這種場面。

  那男人的拳頭猛地揍了下去。

  女參與者不急不忙地伸出了手,就那麼一拐一撥再一推,直接用這麼一股巧勁,讓第三位新人的拳頭拐了個彎,落到了自己臉上。

  眾人:「……」

  陳黎野:「…………」

  第三位新人被自己這一拳揍懵了。一下子鬆開了手,連連後退了數步,捂著被自己揍得生疼的半張臉,滿臉難以置信地看向這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性。

  完美完成了一波反殺的女參與者十分從容地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道:「別費勁了,你愛信不信。你就是在這兒把所有人都打死了,也不可能出去的。」

  第三位新人氣得眼睛發紅,咬牙切齒地罵:「你他媽放什麼屁!?還地獄!?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是閻王爺還是黑白無常啊!?你……」

  突然有人開口打斷了他:「是真的。」

  眾人又看向開口說話的人。

  說話的是來的第二個新人,是淡定到令人覺得恐怖的那一位。他端起自己鮮血淋漓的手,還是一臉淡定。

  他對第三位新人說:「我剛剛也不信,就四處去轉了一圈。剛剛進來的時候身後是一片黑霧,我以為從那裡走就能出去,就回去試了一下,結果剛塞進去一隻手,就成這樣了。」

  「……」

  「我還看到了一些東西。」他面無表情道,「相信我,你不會想看的。」

  第三位新人聞言,臉色扭曲了好半天,最後嘴角一抽,又大罵一聲問候了一下在場所有人的母親,然後便轉頭直接走了。

  「誰要跟你們一起!!」他罵道,「騙老子,一個兩個都騙老子!!什麼地獄,鬼才信你們!!!操了,就一幫子傻逼!!!」

  借了巧力揍了這位脾氣火爆的新人的女參與者轉了轉頭,看了眼第二位新人。第二位新人對此不發表任何言論,看也不看女參與者,端著鮮血淋漓的那隻手,轉頭就走了。

  陳黎野是從沒見過新人到場會出現這種情況,一時覺得稀奇不已,忍不住嘆道:「居然還有這種新人……」

  謝未弦卻有點心不在焉:「嗯。」

  他只這麼「嗯」了一聲,陳黎野卻聽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於是轉過了頭看向了他,問:「怎麼了?」

  這一抬頭,陳黎野就看到了謝未弦的目光正看著何處。他循著他的目光往那處一看,發現那正是第二位新人。

  謝未弦在看第二位新人。

  「……他怎麼了嗎。」

  「沒。」謝未弦收回了目光,道,「就是覺得這種新人太少見了。」

  「……」陳黎野默了片刻,問道,「你覺得很不對勁?」

  「沒,不對勁倒是沒有。」謝未弦道,「就是覺得少見而已。」

  陳黎野聽了這話,沒吭聲,轉頭摸了摸耳垂。

  過了片刻之後,又有兩個人來了。

  其中一個人是個穿了個白襯衫的普通參與者,正滿臉表情複雜地看著跟著他來的另一個參與者。而那正走在他身前的另外一個參與者,不是別人,就是剛剛大罵著跑走的那一位。

  他捂著鮮血淋漓的一隻胳膊,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來,滿臉恐懼渾渾噩噩,頗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再看他那手臂斷裂的樣子,那應該是被什麼東西強行拽裂的。

  第一個來的新人被第三位新人的慘狀嚇得尖叫一聲,往身後猛地一縮,撞上了牆。

  陳黎野看著他這幅慘樣,心裡大概知道他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了。

  估計這第三位新人是聽那第二位新人的話聽的心裡犯怵,又自己想去看一下那片黑霧,作了這個死的結果就是被黑霧活生生地拽斷了一隻手。可他後來還不死心地到處去跑,結果又撞到了地獄用來警告參與者的那些鬼怪……就成了這麼個樣子。

  好慘。

  陳黎野抽了抽嘴角,又轉頭諱莫如深地看了眼那第二位新人鮮血淋漓的手臂。

  他又忍不住揚手摸了摸耳垂。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想寫到地獄公告的結果發現再寫怕不是要到萬字章了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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