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罪之鏡(八)

  「你到底在期待什麼?」

  這話話音剛落,謝未弦就猛地眼神一凜,緊接著,無數鐵樹突然拔地而起,沖向了這房間裡的所有鏡子。剎那間,鏡子碎裂的巨響在同一時刻全部炸開,那鏡內的景象也瞬間被鏡子的裂痕炸得四分五裂,像是破裂的過往。

  謝未弦肩膀上的烏鴉一下子飛了起來,開始急促地朝著鏡女叫,似乎是生氣了。

  但這些鏡子卻沒有碎。

  它們只是被鐵樹打出了炸裂般的裂痕而已,沒有一面鏡子徹底碎裂。

  陳黎野默默地把目光從那些鏡子上收了回來,轉頭看向謝未弦。

  謝未弦臉色陰如黑雲過城,簡直和先前在鏡子裡出現過的兩千年前的他別無二致,看起來十分恐怖。他或許是覺得心煩了,於是伸出了手,一把將所有的烏鴉都收了起來。那些烏鴉一瞬間炸作了幾團鴉羽,飄飄然落了下來。

  他陰沉著臉對鏡女說:「給我閉嘴。」

  鏡女的笑聲又陰惻惻地響了起來。

  「怎麼,被我說中了嗎?」鏡女笑著說,「你自己明明清楚得很,但卻還一直騙著自己,我說錯了嗎?」

  謝未弦沒吱聲。

  陳黎野看到他握成拳的手攥得更緊了,甚至開始微微發抖。

  陳黎野:「……」

  「……閉嘴。」

  他聽到謝未弦聲音低沉又發抖地這樣說道。

  鏡女渾然不聽,又咯咯笑了兩聲,接著說:「對了,謝未弦……你既然這麼喜歡他,那為什麼沒有告訴他這件事?」

  說罷,那些鏡子上的景象猛然又一變。

  鏡里的場景是兩千年前的謝未弦高高舉著手裡的劍,看起來下一秒就要砍向眼前的人。他渾身都是血和傷,不知那身上的血是他自己的血,還是那些慘死在他劍下的亡魂的血。

  而站在謝未弦面前站著眼看要挨他一砍的人,竟然是陳黎野的弟弟——顧黎明,也是姚成洛。

  陳黎野愣住了——這一幕在他腦子裡完全屬於天塌下來都不會發生的範疇里。

  謝未弦也被這一幕弄得一驚,隨後他大罵一句,這房間裡的無數道鐵樹瞬間又襲向了所有的鏡子。

  這些鏡子依舊沒有被鐵樹擊碎,它們只是徒增了鏡面的裂痕。這一幕被鏡面的裂痕分裂得扭曲又碎裂,像是在無聲地叫喊著這些過往都已經破裂。

  或許是覺得謝未弦這氣急敗壞的樣子太可笑,鏡女的笑聲一下子提高了好幾度,變得瘋狂了起來。

  她的笑聲越來越尖銳,也越來越誇張。

  「看看你!!」她笑得都快岔氣了,話語都被笑意曲得抖了起來,「你這樣居然是守夜人?你居然是守夜人!?十八層地獄,哪個守夜人會像你這樣!?」

  謝未弦這下是徹底被她搞火了。

  鏡子裡的這一幕把陳黎野都弄傻了,等鏡女這一笑,他才回過了神來,轉頭叫了一聲:「哥……」

  他不信這是真的,就算是真的,那也肯定有隱情。

  他想問一問謝未弦關於這一幕的真偽和前因後果。

  可謝未弦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他手一揚,無數鐵樹就瞬間拔地而起,瞬間做出了一個牢籠來,把陳黎野囚在了裡面,也把他們兩個隔離開來。

  陳黎野驚了,立刻連滾帶爬地爬過來抓住那些鐵樹枝,他運氣不錯,找到了個可憐兮兮的小縫。他扒著那小縫往外瞧,喊道:「哥!?!你幹嘛啊!?」

  謝未弦絲毫不給他留情面,又一揚手,一根鐵樹枝又拔地而起,把那可憐兮兮的小縫也堵住了。

  陳黎野被這麼一堵,有點來氣了,又氣又急地喊道:「謝未弦!?」

  「閉嘴。」謝未弦頭也不回地聲音低沉道,「老實待著,我馬上回來。」

  「不行!!」

  陳黎野太了解他了,當然知道他要去幹什麼——他要去殺死鏡女。

  畢竟,地獄的規則里明文規定,就算沒有找到引路人,殺死守夜人也可以過關。鏡女現在已經把他惹火了,再放任她這麼下去,說不定所有的事情都會被她抖摟出來。

  謝未弦怎麼會放過她。

  而且,他還擔心那鏡子裡再出來別的不能讓陳黎野看到的東西,乾脆就把他關了起來,省的他再看到。

  做完這些後,謝未弦便一下子躍下了鐵樹,朝著一面鏡子落了下去,又從手裡變出一支鐵樹來,準備直接擊到鏡面上。

  他要把它擊碎,進入鏡中,把那鏡女搞死。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那面鏡子卻仿佛水面一般,謝未弦一下子墜了進去,什麼也沒擊中,只在鏡面上留下了一圈圈水波紋。

  他毫無阻礙的進入了鏡中。

  而鏡外的陳黎野還被困在牢籠中。他知道謝未弦想幹什麼,便急的手握成拳錘了一把這鐵樹的牢籠,少見地氣急敗壞地沖他喊道,「你回來!!別去!!!」

  謝未弦已經進入鏡中了,當然沒給他回應。

  「謝未弦!?」

  外面依舊一片沉默。

  「……謝未弦!!!」

  謝未弦依舊沒有回應。

  陳黎野心裡咯噔一聲。這樣還沒有回應,那謝未弦十有八九是已經下去了。

  可……怎麼沒聽到聲音?

  不僅沒有謝未弦的聲音,連鏡女也沒了動靜。周圍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簡直……一片死寂。

  在這樣的一片死寂里,陳黎野有點不安了。他咽了口口水,站了起來,往後退了好幾步,把背貼到了這座鐵樹的牢籠上。

  看過鏡子裡謝未弦對姚成洛舉劍的那一幕之後,陳黎野的心裡就一下子颳起了一場巨大的風暴,亂得要命。

  但他又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不管有什麼事,先等他回來,出了關再說。

  他想。

  謝未弦不是那樣的人。

  他又這樣在心裡想道,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他正在心亂如麻地逼著自己冷靜時,突然聽見了身後嘎吱嘎吱一陣響。

  陳黎野愣了愣,回過頭看了看。

  只見他身後的鐵樹竟然伸出了無數枝頭,那些枝頭還好像有了生命一般晃悠著,等陳黎野一回過頭來,它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沖了上來,一下子把他整個人綁住了。

  陳黎野:「!?!」

  事發的太突然,他被嚇傻了,一時間都忘了掙扎。

  這些鐵樹是謝未弦的,一直都在保護他,從來沒有對他出過手——哪怕他進過鐵樹地獄,這些東西也沒有一次傷害過他。

  陳黎野是做夢都沒想過這些玩意兒還會對他出手。

  就在此時,他左側又傳來了嘎吱嘎吱一陣響。

  陳黎野又轉頭向左側看去——只見一根尖銳的鐵樹緩慢地朝他逼近了過來。

  見他看過來,這鐵樹就頓了一下,隨後,就快速地沖了過來,朝著他的太陽穴就扎了過來。

  陳黎野嚇得閉了眼,以為自己死定了。

  可那鐵樹卻沒有像想像中一樣刺穿他的腦袋,只刺破了他表面的皮膚,扎出了一滴血珠來。

  可在那一瞬間,陳黎野卻感覺自己的腦袋像是炸開了一樣痛。

  他感覺自己被猛地往後一拉。

  一瞬間天旋地轉,陳黎野眼前一黑,隨後就失去了意識。

  但意識很快就回來了。在那一瞬間的一黑過後,他又感到了刺眼的明亮襲來。

  陳黎野努力在這片刺眼的光亮中睜開了眼。

  他眼前是傍晚的京城,城關門前。

  陳黎野一愣。

  圍在城關附近的民眾們唧唧喳喳的,都交頭接耳地說著話,只不過聲音都壓得很低,他聽不清在說些什麼,偶爾有一兩人稍稍提高聲音,他才聽到了一些諸如「聖上」「顧家」「鳳大人」的字眼——看來,這應該是他辭世沒多久的時候。

  有人又微微提高聲音說了句「勿談國事」,四周的民眾的聲音就又低了些。

  陳黎野還是有些發愣。

  搞什麼?

  不是鐵樹剛要殺他嗎……?

  而且……從這些民眾說的話來看,這時候他已經死了,所以這絕對不是他的記憶——而且他已經把所有的事都想起來了,他的記憶里可沒有這樣的場景。

  這到底是誰的記憶,已經一目了然了。

  謝未弦。

  可……謝未弦此時並不在這裡。再準確的說,這可能也不是他的記憶。

  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鐵樹在搞鬼?

  ……怎麼可能?

  鐵樹不是謝未弦的能力嗎?

  它不只是一個能力而已嗎??

  陳黎野有些反應不過來。就在此時,守在城關另一頭的守衛突然喊了一聲:「境安侯回京——」

  「開城門——」

  陳黎野:「……」

  境安侯。

  他對鐵樹的疑惑一下子全被境安侯的到來掃乾淨了,一時竟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來面對——哪怕這位境安侯現在並不能看到他。

  城關這頭的守衛把手裡的長.槍一抖,立了個正,長.槍又一敲地,也喊道:「開城門——」

  城門大開。

  四周的民眾聽此,也紛紛跑到了路邊,為境安侯騰開路。

  城門開了。騎著馬站在城門後頭的是境安侯謝未弦,還有他麾下得力的四五個干將,其中挨他最近的,就是顧黎明。

  這一行人風塵僕僕的回來,臉上都被疲憊壓垮了。

  守著城門的守衛給這幾人行了個禮。

  雖然臉上疲憊,但謝未弦此刻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將軍,他穿著一身黑袍,身後的披風被風吹的微動,肩上的玄甲還泛著銀光。比起現在身影更消瘦眼神更死寂的謝未弦來,此刻滿臉疲憊的他反倒更顯得英氣。

  陳黎野看到他的那一瞬,心裡有些五味雜陳,還有點想讓他別再往前走了。

  回去吧。

  他想。

  我都死了。

  但他想什麼是沒有意義的,過去的事情已經發生,總要接著走下去。

  謝未弦打了個哈欠,夾了一下馬肚子,接著騎著馬往前走。

  顧黎明跟在他後面,見他往前走了,也跟著騎馬追了上去,說:「統領,去我家看看我哥嗎?」

  「嗯。」謝未弦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又說,「我今天去你們家過夜得了,懶得回我自己家。」

  「那也行!」顧黎明笑著說,「但您可別忘了去看眼謝老侯爺啊。」

  謝未弦橫了他一眼:「我用得著你說?」

  顧黎明嘿嘿樂了兩聲。

  謝未弦冷哼一聲。然後才發現四周的民眾正小聲地交著頭接著耳,有的膽子大的還指了他們兩個幾下。

  謝未弦覺得有點不對勁,勒了一下馬,速度慢了下來。

  他一下子慢了下來,顧黎明沒反應過來,又往前走出去了一丟,然後才勒了一下馬停了一下,說:「怎麼了?」

  「……」謝未弦偏頭看了一眼兩側的民眾,道,「我怎麼覺得哪兒不對?」

  「……?」顧黎明眨了眨眼,「哪兒不對?」

  謝未弦沒說話。

  就在此時,突然一道聲音從前頭插了進來。

  「勞駕幾位大老遠趕回來了。」

  謝未弦轉頭看向前方。

  在他面前的是鳳恍。

  這位大爺直接把自家馬車橫在路中央,一副土匪截路的架勢,然後撩開個簾,笑眯眯地在轎子裡對謝未弦說:「那麼,就麻煩你們跟我去一趟朝廷吧?」

  「這都什麼時候了,這時候去朝廷?」顧黎明抬了抬頭,看了眼西沉的夕陽,說,「這也太著急了吧?我看大家今天就先各回各家,也讓我們歇會兒……」

  「那使不得呀。」鳳恍笑說,「陛下和朝中百官都等著二位呢。二位的臉面可沒大到能指使百官和陛下吧?」

  謝未弦:「……」

  顧黎明:「……」

  鳳恍還是笑,接著說:「對了,顧公子也在朝上。一會兒下了朝,你們一起回去豈不更好?陛下今日可是有要緊事的,要不然也不能讓你們趕緊回來呀。」

  謝未弦察覺出了他話里的不對勁,眯了眯眼:「顧黎野在朝上?」

  鳳恍:「是啊,怎麼了嗎?」

  「沒事兒把他喊到朝上做什麼?」謝未弦道,「陛下不是一直喜歡關著他嗎。」

  「誰知道呢。」

  「他出事兒了?」

  「那得您自己過去看看了。」鳳恍對他咧開嘴角一樂,說,「那麼,廢話就不多說了,我們走吧?謝將軍?」

  說罷,他就放下了帘子,又對馬夫說了句:「去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