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在期待什麼?」
這話話音剛落,謝未弦就猛地眼神一凜,緊接著,無數鐵樹突然拔地而起,沖向了這房間裡的所有鏡子。剎那間,鏡子碎裂的巨響在同一時刻全部炸開,那鏡內的景象也瞬間被鏡子的裂痕炸得四分五裂,像是破裂的過往。
謝未弦肩膀上的烏鴉一下子飛了起來,開始急促地朝著鏡女叫,似乎是生氣了。
但這些鏡子卻沒有碎。
它們只是被鐵樹打出了炸裂般的裂痕而已,沒有一面鏡子徹底碎裂。
陳黎野默默地把目光從那些鏡子上收了回來,轉頭看向謝未弦。
謝未弦臉色陰如黑雲過城,簡直和先前在鏡子裡出現過的兩千年前的他別無二致,看起來十分恐怖。他或許是覺得心煩了,於是伸出了手,一把將所有的烏鴉都收了起來。那些烏鴉一瞬間炸作了幾團鴉羽,飄飄然落了下來。
他陰沉著臉對鏡女說:「給我閉嘴。」
鏡女的笑聲又陰惻惻地響了起來。
「怎麼,被我說中了嗎?」鏡女笑著說,「你自己明明清楚得很,但卻還一直騙著自己,我說錯了嗎?」
謝未弦沒吱聲。
陳黎野看到他握成拳的手攥得更緊了,甚至開始微微發抖。
陳黎野:「……」
「……閉嘴。」
他聽到謝未弦聲音低沉又發抖地這樣說道。
鏡女渾然不聽,又咯咯笑了兩聲,接著說:「對了,謝未弦……你既然這麼喜歡他,那為什麼沒有告訴他這件事?」
說罷,那些鏡子上的景象猛然又一變。
鏡里的場景是兩千年前的謝未弦高高舉著手裡的劍,看起來下一秒就要砍向眼前的人。他渾身都是血和傷,不知那身上的血是他自己的血,還是那些慘死在他劍下的亡魂的血。
而站在謝未弦面前站著眼看要挨他一砍的人,竟然是陳黎野的弟弟——顧黎明,也是姚成洛。
陳黎野愣住了——這一幕在他腦子裡完全屬於天塌下來都不會發生的範疇里。
謝未弦也被這一幕弄得一驚,隨後他大罵一句,這房間裡的無數道鐵樹瞬間又襲向了所有的鏡子。
這些鏡子依舊沒有被鐵樹擊碎,它們只是徒增了鏡面的裂痕。這一幕被鏡面的裂痕分裂得扭曲又碎裂,像是在無聲地叫喊著這些過往都已經破裂。
或許是覺得謝未弦這氣急敗壞的樣子太可笑,鏡女的笑聲一下子提高了好幾度,變得瘋狂了起來。
她的笑聲越來越尖銳,也越來越誇張。
「看看你!!」她笑得都快岔氣了,話語都被笑意曲得抖了起來,「你這樣居然是守夜人?你居然是守夜人!?十八層地獄,哪個守夜人會像你這樣!?」
謝未弦這下是徹底被她搞火了。
鏡子裡的這一幕把陳黎野都弄傻了,等鏡女這一笑,他才回過了神來,轉頭叫了一聲:「哥……」
他不信這是真的,就算是真的,那也肯定有隱情。
他想問一問謝未弦關於這一幕的真偽和前因後果。
可謝未弦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他手一揚,無數鐵樹就瞬間拔地而起,瞬間做出了一個牢籠來,把陳黎野囚在了裡面,也把他們兩個隔離開來。
陳黎野驚了,立刻連滾帶爬地爬過來抓住那些鐵樹枝,他運氣不錯,找到了個可憐兮兮的小縫。他扒著那小縫往外瞧,喊道:「哥!?!你幹嘛啊!?」
謝未弦絲毫不給他留情面,又一揚手,一根鐵樹枝又拔地而起,把那可憐兮兮的小縫也堵住了。
陳黎野被這麼一堵,有點來氣了,又氣又急地喊道:「謝未弦!?」
「閉嘴。」謝未弦頭也不回地聲音低沉道,「老實待著,我馬上回來。」
「不行!!」
陳黎野太了解他了,當然知道他要去幹什麼——他要去殺死鏡女。
畢竟,地獄的規則里明文規定,就算沒有找到引路人,殺死守夜人也可以過關。鏡女現在已經把他惹火了,再放任她這麼下去,說不定所有的事情都會被她抖摟出來。
謝未弦怎麼會放過她。
而且,他還擔心那鏡子裡再出來別的不能讓陳黎野看到的東西,乾脆就把他關了起來,省的他再看到。
做完這些後,謝未弦便一下子躍下了鐵樹,朝著一面鏡子落了下去,又從手裡變出一支鐵樹來,準備直接擊到鏡面上。
他要把它擊碎,進入鏡中,把那鏡女搞死。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那面鏡子卻仿佛水面一般,謝未弦一下子墜了進去,什麼也沒擊中,只在鏡面上留下了一圈圈水波紋。
他毫無阻礙的進入了鏡中。
而鏡外的陳黎野還被困在牢籠中。他知道謝未弦想幹什麼,便急的手握成拳錘了一把這鐵樹的牢籠,少見地氣急敗壞地沖他喊道,「你回來!!別去!!!」
謝未弦已經進入鏡中了,當然沒給他回應。
「謝未弦!?」
外面依舊一片沉默。
「……謝未弦!!!」
謝未弦依舊沒有回應。
陳黎野心裡咯噔一聲。這樣還沒有回應,那謝未弦十有八九是已經下去了。
可……怎麼沒聽到聲音?
不僅沒有謝未弦的聲音,連鏡女也沒了動靜。周圍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簡直……一片死寂。
在這樣的一片死寂里,陳黎野有點不安了。他咽了口口水,站了起來,往後退了好幾步,把背貼到了這座鐵樹的牢籠上。
看過鏡子裡謝未弦對姚成洛舉劍的那一幕之後,陳黎野的心裡就一下子颳起了一場巨大的風暴,亂得要命。
但他又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不管有什麼事,先等他回來,出了關再說。
他想。
謝未弦不是那樣的人。
他又這樣在心裡想道,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他正在心亂如麻地逼著自己冷靜時,突然聽見了身後嘎吱嘎吱一陣響。
陳黎野愣了愣,回過頭看了看。
只見他身後的鐵樹竟然伸出了無數枝頭,那些枝頭還好像有了生命一般晃悠著,等陳黎野一回過頭來,它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沖了上來,一下子把他整個人綁住了。
陳黎野:「!?!」
事發的太突然,他被嚇傻了,一時間都忘了掙扎。
這些鐵樹是謝未弦的,一直都在保護他,從來沒有對他出過手——哪怕他進過鐵樹地獄,這些東西也沒有一次傷害過他。
陳黎野是做夢都沒想過這些玩意兒還會對他出手。
就在此時,他左側又傳來了嘎吱嘎吱一陣響。
陳黎野又轉頭向左側看去——只見一根尖銳的鐵樹緩慢地朝他逼近了過來。
見他看過來,這鐵樹就頓了一下,隨後,就快速地沖了過來,朝著他的太陽穴就扎了過來。
陳黎野嚇得閉了眼,以為自己死定了。
可那鐵樹卻沒有像想像中一樣刺穿他的腦袋,只刺破了他表面的皮膚,扎出了一滴血珠來。
可在那一瞬間,陳黎野卻感覺自己的腦袋像是炸開了一樣痛。
他感覺自己被猛地往後一拉。
一瞬間天旋地轉,陳黎野眼前一黑,隨後就失去了意識。
但意識很快就回來了。在那一瞬間的一黑過後,他又感到了刺眼的明亮襲來。
陳黎野努力在這片刺眼的光亮中睜開了眼。
他眼前是傍晚的京城,城關門前。
陳黎野一愣。
圍在城關附近的民眾們唧唧喳喳的,都交頭接耳地說著話,只不過聲音都壓得很低,他聽不清在說些什麼,偶爾有一兩人稍稍提高聲音,他才聽到了一些諸如「聖上」「顧家」「鳳大人」的字眼——看來,這應該是他辭世沒多久的時候。
有人又微微提高聲音說了句「勿談國事」,四周的民眾的聲音就又低了些。
陳黎野還是有些發愣。
搞什麼?
不是鐵樹剛要殺他嗎……?
而且……從這些民眾說的話來看,這時候他已經死了,所以這絕對不是他的記憶——而且他已經把所有的事都想起來了,他的記憶里可沒有這樣的場景。
這到底是誰的記憶,已經一目了然了。
謝未弦。
可……謝未弦此時並不在這裡。再準確的說,這可能也不是他的記憶。
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鐵樹在搞鬼?
……怎麼可能?
鐵樹不是謝未弦的能力嗎?
它不只是一個能力而已嗎??
陳黎野有些反應不過來。就在此時,守在城關另一頭的守衛突然喊了一聲:「境安侯回京——」
「開城門——」
陳黎野:「……」
境安侯。
他對鐵樹的疑惑一下子全被境安侯的到來掃乾淨了,一時竟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來面對——哪怕這位境安侯現在並不能看到他。
城關這頭的守衛把手裡的長.槍一抖,立了個正,長.槍又一敲地,也喊道:「開城門——」
城門大開。
四周的民眾聽此,也紛紛跑到了路邊,為境安侯騰開路。
城門開了。騎著馬站在城門後頭的是境安侯謝未弦,還有他麾下得力的四五個干將,其中挨他最近的,就是顧黎明。
這一行人風塵僕僕的回來,臉上都被疲憊壓垮了。
守著城門的守衛給這幾人行了個禮。
雖然臉上疲憊,但謝未弦此刻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將軍,他穿著一身黑袍,身後的披風被風吹的微動,肩上的玄甲還泛著銀光。比起現在身影更消瘦眼神更死寂的謝未弦來,此刻滿臉疲憊的他反倒更顯得英氣。
陳黎野看到他的那一瞬,心裡有些五味雜陳,還有點想讓他別再往前走了。
回去吧。
他想。
我都死了。
但他想什麼是沒有意義的,過去的事情已經發生,總要接著走下去。
謝未弦打了個哈欠,夾了一下馬肚子,接著騎著馬往前走。
顧黎明跟在他後面,見他往前走了,也跟著騎馬追了上去,說:「統領,去我家看看我哥嗎?」
「嗯。」謝未弦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又說,「我今天去你們家過夜得了,懶得回我自己家。」
「那也行!」顧黎明笑著說,「但您可別忘了去看眼謝老侯爺啊。」
謝未弦橫了他一眼:「我用得著你說?」
顧黎明嘿嘿樂了兩聲。
謝未弦冷哼一聲。然後才發現四周的民眾正小聲地交著頭接著耳,有的膽子大的還指了他們兩個幾下。
謝未弦覺得有點不對勁,勒了一下馬,速度慢了下來。
他一下子慢了下來,顧黎明沒反應過來,又往前走出去了一丟,然後才勒了一下馬停了一下,說:「怎麼了?」
「……」謝未弦偏頭看了一眼兩側的民眾,道,「我怎麼覺得哪兒不對?」
「……?」顧黎明眨了眨眼,「哪兒不對?」
謝未弦沒說話。
就在此時,突然一道聲音從前頭插了進來。
「勞駕幾位大老遠趕回來了。」
謝未弦轉頭看向前方。
在他面前的是鳳恍。
這位大爺直接把自家馬車橫在路中央,一副土匪截路的架勢,然後撩開個簾,笑眯眯地在轎子裡對謝未弦說:「那麼,就麻煩你們跟我去一趟朝廷吧?」
「這都什麼時候了,這時候去朝廷?」顧黎明抬了抬頭,看了眼西沉的夕陽,說,「這也太著急了吧?我看大家今天就先各回各家,也讓我們歇會兒……」
「那使不得呀。」鳳恍笑說,「陛下和朝中百官都等著二位呢。二位的臉面可沒大到能指使百官和陛下吧?」
謝未弦:「……」
顧黎明:「……」
鳳恍還是笑,接著說:「對了,顧公子也在朝上。一會兒下了朝,你們一起回去豈不更好?陛下今日可是有要緊事的,要不然也不能讓你們趕緊回來呀。」
謝未弦察覺出了他話里的不對勁,眯了眯眼:「顧黎野在朝上?」
鳳恍:「是啊,怎麼了嗎?」
「沒事兒把他喊到朝上做什麼?」謝未弦道,「陛下不是一直喜歡關著他嗎。」
「誰知道呢。」
「他出事兒了?」
「那得您自己過去看看了。」鳳恍對他咧開嘴角一樂,說,「那麼,廢話就不多說了,我們走吧?謝將軍?」
說罷,他就放下了帘子,又對馬夫說了句:「去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