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愛別離(十)

  外面的雨還下的很大。

  陳黎野站在醫院門口,仰著頭看著天上的雨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他想起今天早上林青岩給他打電話,恰好天空炸了一聲雷響,林青岩和他說,「今天雨好大啊,總感覺沒好事」。

  一語成讖。

  雨還是這麼大,和早上一樣。

  陳黎野手插著兜站在門口呆立了很久。醫院人來人往,撐著傘的泰然自若,沒帶傘的躲在檐下避雨,還有的冒著險在雨里衝刺,陳黎野待了一會兒後,就安安靜靜地走進了雨里,任由大雨往他身上砸。

  柳煦開了自己的車來醫院,他們來的急,只開了他那一輛車,陳黎野的車還留在法院。他沒辦法,便打了輛車回法院取車。計程車的司機很識時務,一看這人是從醫院裡出來的,還頂了張不算很開心的臉,就很有眼力見的沒吱聲,一路無言地把他送回了法院門口。

  陳黎野又在雨中不緊不慢地走到了自己車前,在車前又站著淋了好一會兒雨後,他才打開了車門,坐了進去。

  這下徹底沒人了。

  陳黎野吸了口氣,慢慢地把頭抵到方向盤上。

  都是我的錯。他想。

  他要是早上沒有在車上睡,他要是能早一點去取材料,他要是和林青岩一起的話……

  那麼多的假定,沒有一個能成真。

  陳黎野不停地拿這些假定責問著自己,無疑,每一個假定都能顛覆現在的結局,所以每一個假定也都將他折磨得心如刀割。

  他趴在方向盤上待了片刻,吸了幾口氣,哽咽了一會兒,眼淚滾滾而落,啪嗒啪嗒地掉在他手背上。林青岩的過關失敗像是一塊巨石,壓得他窒息又痛苦,這幾滴淚壓根就不能發泄掉他內心的難過。這些難過像是被巨石堵住了,根本無法被淚水沖刷出去。

  陳黎野雙手顫抖。

  哭了幾分鐘後,他便坐起了身,抹了一把眼淚,吸了口氣,開車上路。

  這種情況下陳黎野當然不會去上班了,他直接開車回了家。下了車後,他就又淋著雨在小區里走了好久,然後站在路邊仰起頭來,望著天空,呆了好長時間。

  仰頭看了一會兒後,他就又低下了頭,坐在了路邊,一邊淋著雨一邊打開了手機。微信里,最新給他發消息的還是林青岩。

  陳黎野停了好久。

  他看著手機上的消息列表沉默。沉默許久後,最終還是點開了林青岩的頭像。

  林青岩最新的消息還是一兩個小時前催促他的消息。

  他說徐暮雨這次帶來了閨蜜,說那個閨蜜眼神恐怖,叫陳黎野快來救他。

  陳黎野當時看得想笑,可現在再看,是怎麼看怎麼覺得那消息里的「救我」刺眼的要命。

  他就這樣盯著那個「救我」盯了許久,盯得眼圈都發了紅。雨把手機的屏幕打濕了,過了一會兒後,手機又自動息了屏,屏幕瞬間一片全黑。

  屏幕一黑,陳黎野就看到了自己的臉。他兩眼通紅,頭髮和臉都被雨水打得濕透了,看起來狼狽又難看。

  陳黎野放下了手機,手垂了下來。他看到雨水已經在路上積了幾灘水泊,現在還正雨勢激烈的往水泊里砸雨點。水泊倒映出陰沉沉的天,陳黎野看著水裡的天,突然恍惚了一瞬,以為自己身處地獄。

  畢竟地獄裡總是這種陰沉沉的天氣。

  陳黎野沉默了很久,然後低下頭去,像是不肯面對現實一般抱住了雙臂,又把腦袋埋進了臂彎里,嘆了一聲顫抖的氣。

  雨還是很大。

  越來越大了。

  陳黎野悶著頭呆了一會兒,感覺雨砸在身上都變痛了。

  可他還是沒有起來,也沒有躲,他緊緊抓著自己的雙臂,緊咬著唇,不知在為了什麼微微發抖。

  就這樣過了一會兒之後,雨突然停了。

  沒有雨再來淋他了。

  可陳黎野耳邊的雨聲還是很大,他愣了愣,傻了一樣抬起頭,看到面前仍舊大雨磅礴,只是他這一片已經沒了雨點罷了。

  ……?

  「你蹲在這兒幹什麼呢。」

  這聲音激得陳黎野忽然渾身一激靈。

  是謝未弦。

  謝未弦正撐著一把傘,站在陳黎野身後。

  陳黎野這才發覺,他竟然不知不覺間在小區里繞了一圈,又把自己繞到自己家樓下來了。

  不知為何,有一瞬間,陳黎野竟然不敢轉頭。

  「叫我今天不要出現在你面前的是你,結果現在跑到自己家樓下淋雨給我看的也是你。」完全不知林青岩出事了的謝未弦頗為不滿地道,「陳黎野,你是不是就欺負我不會看著你淋雨給自己找病?」

  在聽到他聲音的那一瞬間,陳黎野立即感到鼻子一酸,內心的一切都瞬間土崩瓦解,那些壓抑在心底的自責與愧疚瞬間如泄洪一般噴涌而出,化作了幾行滾滾而落的眼淚。

  「……我跟你說話呢,有點反應行不行?」謝未弦俯下身去,教訓小孩似的說道,「你跟我吵架歸吵架,別閒著沒……」

  他話說到一半,陳黎野就慢慢地站了起來。謝未弦可能骨頭裡還殘存著被作為謀士的顧黎野指著鼻子說教的本能,陳黎野一有動作,謝未弦就閉嘴了。

  陳黎野一言不發地站起身來,然後轉過頭來。謝未弦一見到他通紅的雙眼和臉上的淚痕,就愣住了:「你……」

  他還沒「你」出個什麼玩意兒來,陳黎野就伸出手去,抱住了他,整個人都撲到了他身上去,像是撲向救命稻草。

  謝未弦:「……」

  謝未弦揚了揚手——他覺得現在該推開陳黎野。他以後註定要離開他的,總要絕情一點。可手揚到一半,陳黎野就突然在他懷裡哽咽了一聲,剛剛那張淌著淚痕的臉也一下子在謝未弦面前閃過。

  謝未弦這手就推不出去了。

  他狠不下心。

  謝未弦眼角一跳,頗為頭疼的嘆了口氣,放下了手,問:「怎麼了。」

  陳黎野顫聲道:「沒了……」

  「……?」謝未弦先是迷茫的眨了眨眼,然後才眯了眯眼睛,有點疑惑,「什麼沒了?」

  「……林青岩沒了。」

  陳黎野抓著他的手微微發抖,哭腔染得聲音都顫抖得不像樣,說:「在地獄裡死了……然後在我面前……」

  他越說聲音越抖,到最後徹底是說不下去了,埋在謝未弦懷裡崩潰地哭出了聲。

  謝未弦一言不發。

  他垂了垂眸,什麼也沒說,把沒撐傘的那隻手放到了陳黎野的頭髮上去,安慰一般輕輕地摸著。

  陳黎野抱著他哭,他那些被本性壓抑著的崩潰終於在此刻全部得以解放,哭得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謝未弦抬了抬傘,看向了天空。

  空中的雲還是很厚,看來一時半會兒還晴不了。

  雨還是下得很大。

  他們就在那裡呆了十五分鐘。等陳黎野差不多哭夠了之後,謝未弦就領著他回了家。

  謝未弦進了家就去給他拿了毛巾,馬馬虎虎又手法暴躁地給他猛擦了一通頭髮後,說:「先去換身衣服洗個澡,今天外面那麼大雨,我看你估計要得病,去掙扎一下。」

  陳黎野沒什麼精神,捂著謝未弦按在他頭上的毛巾,無精打采地嗯了一聲,走進了臥室里。

  「……」

  謝未弦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但沒說什麼。

  陳黎野一進臥室,就發現床單已經被換上了新的了。他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屋子裡一共就兩個會動的,這肯定是謝未弦做的。

  陳黎野沒什麼感想。他一邊解開上衣扣子一邊去打開了衣櫃,準備把睡衣找出來,洗完澡後換上。找到了睡衣後,他就拿著進了浴室。等洗完了個熱水澡後,他一出來就看到謝未弦還坐在客廳里,舉著個毛巾等著他。

  陳黎野:「……」

  他剛想去拿吹風機。

  謝未弦跟吹風機,他當然選前一個。

  陳黎野順從地走到他那邊,坐在了地上。他家的沙發矮,兩人的高低差差不了多少。陳黎野坐在地上之後,謝未弦就把毛巾罩到他頭髮上,這次他不急著讓陳黎野快點去換衣服洗熱水澡了,手法溫柔了不少。

  「你看開一點。」謝未弦一邊給他擦著頭髮一邊說,「地獄裡有人會活下來,當然也有很多人會死。你應該已經告訴過他出地獄的方法了,是他沒有相信,你仁至義盡了,他的出局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陳黎野沒說話。

  謝未弦了解他,他知道陳黎野在想什麼,說道:「我先說明,就算你當時在他旁邊,你們兩個也不會一起進去。」

  陳黎野:「……」

  陳黎野灰暗的眼神這才突然亮了一下,他轉過了頭:「你說什麼?」

  「我說,你自責你自己是沒意義的。一個人出地獄後,停留在外面的日期都是被定在一個期間內的,比如三到五天或幾小時到一天之內。上次你們兩個一起進去,是因為他也到時間了,也就是純粹的巧合罷了。這次你才剛出來,不可能會這麼快再進去。」

  謝未弦說:「我還是那句話。林青岩的死和你沒有關係,你已經仁至義盡了,他也不會怪你的。」

  「這都是命,你改不了別人的命的。」

  最後那一句話就有些一語雙關了。

  陳黎野眼神又一下子暗了回去。他什麼也不想說了,又轉回過了頭去。

  「沒有人怪你,陳黎野。」謝未弦說,「只有你自己在怪你。」

  「……放過你自己吧。」

  「……」

  陳黎野沒吱聲,但他感覺眼眶裡又濕了。

  他周圍沒有參與者,沒有人能理解他的崩潰和自責,也沒有人看得出他的崩潰與自我折磨。

  只有謝未弦知道。他不僅知道,還十分地清楚陳黎野在想什麼,更看得清他在怎麼折磨自己,這世上有且只有他能把陳黎野從深淵裡撈出來——無論多少次。

  陳黎野吸了一口氣,抹了兩把眼睛。

  「別抹乾淨,想哭就哭。」謝未弦伸手摸了一把他頭髮,說,「我在這兒呢。」

  陳黎野哽咽著說:「可你……要走。」

  「……」

  謝未弦垂了垂眸。

  你看,他其實也很明白。

  他們都明白,謝未弦久留不了,他這條被地獄延續了兩千年的破命早已經走到終點,只是在靠著地獄苟延殘喘罷了。

  總有一天要走的,總有一天要消失的。

  總會有那一天的到來。

  謝未弦把毛巾拉下來放到了一邊,低下身去攬住了陳黎野的雙肩,又把他往自己懷裡攬了攬,說:「至少現在在。」

  就只看現在吧。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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